第3章
那天他再也沒回來。
當晚晚自習,學校的廣播裡傳來對他的處分——退學。
我低頭寫作業的手突然沒了力氣,黑筆滾落,在本子上劃出一道細長的黑色線條,很醜。
視線逐漸模糊,一滴滾燙的豆大淚珠打在作業本上,燙得作業本嗷嗷叫,湿了一個洞。
我抬手去擦作業本,拼命地想抹去那刺眼的洞,但洞越來越多,我根本抹不掉。
心底油然而生一種無力感,我從來沒有像那刻一樣痛恨過自己的無能。
晚上放學再見到謝星舟時,我抑制在心底的崩潰破土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我泣不成聲,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無力地追問,“謝星舟,你為什麼要打架……你騙我……你以後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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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星舟沒有說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裡飽含著太多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沈安意,好好學習,其他的,都不要想。”
他這樣說道。
而我還在痴人說夢,“謝星舟,你去求求老師好不好……你能回來上課的……”
“沈安意,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不管再怎麼努力,都過不上正常人的生活。”
8
知道謝星舟退學後,趙楠那群人忍氣吞聲了大半學期,終於沉不住氣,開始洋洋得意起來。
但他們不敢做得太過分。
依舊讓人每晚放學跟蹤我,以前每次想對我動手,但礙於謝星舟,每次都沒法對我動手。
現在謝星舟退學了,他們以為我再也沒了人庇護。
當晚一齊出動。
趙楠一把拉過我的書包,將我拖進南邊的小巷子,她身後的小迷妹一人架住我一邊的胳膊。
她輕蔑地衝我笑笑,抬起手就是一巴掌,“啪”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響亮。
似覺得不過癮,沒等我反應過來,反手又是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痛覺刺激大腦,我被打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沈安意,沒了謝星舟你連個屁都不是!還敢跟我對著幹?!”
“趙楠,你以為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你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小人!有本事你找人去弄謝星舟啊!你不敢吧?”
我故意激怒趙楠,其實早在書包裡藏好了一隻錄音筆,就等她氣急敗壞說出真相,還謝星舟一個清白。
趙楠撸起袖子,抡圓了胳膊,“啪”,我被打得側過腦袋,腦子裡響起嗡嗡聲,耳邊則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
知道眼前的趙楠在說話,但也隻能看見她的嘴皮子在動。
嗡嗡聲後,耳邊傳來電流般的嘶鳴聲。
過了好大的勁我才緩過來。
“你不知道安嘉禾有多討厭你,我讓他傳你的黃謠,他收下錢就答應了。這些謠言自然傳進謝星舟耳朵裡。”
“他可真是一條忠心耿耿的好狗啊沈安意,為了你二話不說把人打了還背了處分,但我沒想到處分這麼大,居然退學了。”
趙楠笑得面目扭曲,眼角透著大仇得報的快感。
我嘴裡劃進一絲鏽味兒,嘴角流血了。
就在趙楠再次抬起手要扇我時,一股怪力將她踹出去半米,左右兩個架著我的女生看清來人後立馬松開手。
一隻有溫度的大手拉過我,擦著夜晚刺骨的冷風,在無盡頭的小巷裡不顧一切地狂奔。
我看著那人的背影,迎著冷冽怒吼的風,有那麼一瞬就想這樣跟在他身後一直跑下去,直到S。
跑出小巷的那刻,昏黃的燈光一瀉千裡,明晃晃的刺人眼,讓人產生抓住希望的錯覺。
謝星舟松開我的手,彎下腰大口大口喘氣,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知道他這人打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打女生,今晚算是為我破例了。
他伸出一隻手,想擦我嘴角的血,我主動往前湊,他愣了一下。
翻遍全身,在外套口袋翻出一小包面紙,上面印著不堪入目的小廣告,他瞥了一眼,立馬塞回口袋。
鬧了一個大紅臉,也沒舍得抬手擦一下我的嘴角。
“沈安意,你下次跑快點吧,我不能每次都趕上救你。”
他盯著我的眼睛,認真的說完這句話,像往常一樣送我回家。
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再也沒有見過謝星舟。
9
我拿著錄音筆去找班主任的時候,他的臉上說不出的震驚,估計是無法想象一個乖乖女會為了一個問題學生做到這種地步吧。
然而班主任並沒有為這件事上報級部主任或是校長,他隻告訴我一個現實。
學校不會再讓謝星舟這樣的學生重返校園。
而我也沒有必要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
有那麼一瞬,我想笑,不知道笑自己不自量力,還是笑班主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事實也是這樣,不過我笑完後不S心,去了校長室找校長。
校長頂著錚亮的地中海,臉上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轉身給我倒了杯水。
但在聽完錄音內容後,他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了。
趙楠的身家背景,校長都要忌憚三分。
他隻能一面應付我,圓滑地扯些有的沒的,一面隻想拿走我手中的錄音筆,銷毀證據。
我盡力了,為謝星舟爭取過了,然而一切都不如我願。
那支錄音筆隨著生命的流逝,塵封在歲月深處,遺忘在角落裡,再也見不到光。
我找不到謝星舟了。
也不再執著於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但他卻又實實在在化成我記憶裡的一顆S結,解不開,放不下。
再見到他時,我已經大二了。
學校放暑假,爸媽忙於工作,家裡沒人來接我。
從高鐵站出來後,我背上背著黑皮包,一手拎行李箱,一手提深藍色手提包。
不遠處,一溜排司機爭著拉客,我怕被宰,堅持走出一段路後才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回去的路上,心情十分不錯,司機開得很穩,穩到我快要睡著了。
但在快到家時,意外發生了。
一穿黃色外賣服的小哥騎著小電驢,從右邊路口斜刺過來,被車撞飛了出去。
“哐!”一聲刺耳至極,慣性作用,連帶著我的頭也狠狠磕在椅背上,眼前一黑,差點昏S過去。
豈料,我抬頭一瞥那小哥扶起小電驢,轉過身,長著一張我熟悉的臉。
高挑眉,還是一副酷哥範,隻是皮膚曬黑了不少,像一粒黑巧克力。
戴著頭盔,被太陽曬得皺著眉毛,眯著眼睛,茫然地看向車裡。
四目相視,他一臉囧樣,“撲哧”一聲,我笑了。
笑著笑著就哭了。
大顆大顆的淚珠滾滾而下,模糊視野,一滴淚順著皮膚紋理流進嘴裡,苦的,咽下後,苦進胃裡。
然後我也就分不清到底是他逗笑了我,還是我在為自己的失而復得慶幸。
又或者是他現在的模樣一擊命中我的心髒,讓我疼個不停。
他原本可以不用這樣,如果不是我,他的人生原本可以多一種可能。
他不知道的真相,我知道。
在他的人生裡,我像是一個片刻擁有過上帝視角的作者。
有那麼一瞬我甚至可以改變他悲慘的遭遇,但我還是讓我筆下的人物經歷了一路的顛沛流離,又換不來一個好一點的結局。
10
我和謝星舟很快確定了戀愛關系。
為了每天都有一個和他見面的正當理由,我跑去奶茶店兼職。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背地裡,我盯著他傻笑,等他回過頭發現我在偷窺他,跟著我上揚的嘴角一起笑。
再飛速低下頭,彼此錯開目光,生怕被人看見,搞得好像早戀逛學校操場的小情侶,提心吊膽害怕被年級主任抓。
過會兒,他會直接拿著他的水杯走向前臺,借口讓我給他接滿一杯白開水,默默在我身後看著我。
等遞到他手裡時,他都舍不得接過去,非要觸碰到我的指尖,感受到我的溫度,才肯善罷甘休。
晚上下班,我們肩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重走那條熟悉的路。
有昏黃的街燈,發生過不愉快的南邊小巷,甚至有一次我們心血來潮走去二中,發現它換了校牌。
一陣下課鈴聲響起,放學了。
穿著二中校服的學生們潮水般湧出校門,青澀的氣息撲面而來,個個嫩得像水蘿卜,一掐能掐出水來。
我和謝星舟手牽著手,微笑著看向彼此,任我們混跡在學生中間,被人潮簇擁著向前走。
那一刻,現在的我們觸摸到年少的風,微笑著看自己從人群裡走出來,鼓勵自己隻管向前走,向前看,永遠不要後退。
至於那隻錄音筆,我找不到了,當年的事我也還沒做好準備告訴他。
“呼——”我長舒一口氣,迷糊著從睡夢中醒來。
手指摸到枕頭,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湿的還是淚水打湿的。
拍開床頭的開關,“啪”一聲,臥室裡燈光大亮,猛地一下,有些刺眼。
我看著眼前熟悉的裝飾,一陣失落感襲上心頭,又是一場夢。
自從退學後,我經常夢到自己和謝星舟重逢,其實很大一部分時間裡抑鬱所產生的幻覺也是助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以至於我很多時候不能清醒地分辨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幻覺裡和謝星舟重逢了。
拋開二者不談,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現實生活裡我從來沒有和謝星舟重逢。
而那支錄音筆,確實找不到了。
因為早在我高二那年找完校長的當天晚上,趙楠一群人公然把我從人群中拖進南邊的小巷子裡。
一陣拳打腳踢,扇巴掌戲碼過後。
在我的歇斯底裡中,在我的苦苦哀求中,在所有人的視若無睹中,趙楠拍下了我的裸照。
耀武揚威地舉著手機,嘲笑我不自量力,威脅我交出錄音筆,否則就把我的照片發出去。
我崩潰極了,但還是沒有把書包裡的錄音筆給她。
她被我惹毛了,見我極力護著身後的書包,立馬讓小迷妹開搜,課本、筆、試卷……散落一地。
我親眼看著她奪走了那隻錄音筆。
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不過,她還是沒有放過我。
經過她高二下學期一學期的校園霸凌,我終於被逼得抑鬱,連高三都沒上完就退了學。
其間有過一次割腕自S,但傷口不深,搶救及時,沒S成。
一邊吃著舍曲林,一邊在奶茶店打工養活自己,反反復復快三年了。
至此,所有的一切才算是有了一個並不美好的結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