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穿玄色,襯得皮膚白得透明,眼睛極黑,卻又極亮,表情冷淡,周身氣場卻給人一種焦躁不安的感覺。漠北君立在他身後,雖然是副手的位置,卻微微昂頭,宛如一尊理所當然趾高氣揚的冰雕。
嶽清源忽然睜開雙眼,齊清萋急道:“掌門師兄,你……無恙吧?”
嶽清源搖了搖頭,望著洛冰河,道:“昔年魔族攻上蒼穹山派,閣下作為抵御魔族的一份子迎戰,你師尊更是以一身護下整個穹頂峰,不想今日,卻也是你率領魔族,將蒼穹山逼至如此境地。”
洛冰河淡淡地道:“若非貴派逼人太甚,我也不想這樣。”
齊清萋氣極反笑:“哈,哈!蒼穹山逼人太甚,真該讓天下人來聽聽。你這白眼狼叛出師門、忘恩負義倒也罷了,逼自己師尊在面前自爆,之後連死人都不放過,拿他屍體不知道做些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現在倒反咬一口,究竟是誰逼人太甚?!”
洛冰河對她的嘲諷充耳不聞,漠然道:“下一個是誰?我要摘這題字了。”
沈清秋一驚,抬頭望去。洛冰河說的題字,指的正是穹頂殿中,高懸在上的橫幅牌匾。“蒼穹”二字是蒼穹山派祖師之一親手所題。年歲久遠,意義非凡,相當於蒼穹山的一塊臉面。誰要摘了這題字,就相當於是扇了蒼穹山的臉一巴掌。當年紗華鈴貿貿然率一眾武將圍上穹頂峰,打的就是把這題字摘回魔界耀武揚威的主意。
齊清萋道:“你要戰便戰,一會兒燒個洞府,一會兒毀一座山門,現在又要來摘這題字,算是什麼意思?零碎折磨不肯給個痛快?”
嶽清源道:“齊師妹稍安勿躁。”他站起身來,雖處劣勢,神色卻穩如泰山,不亂軍心,道:“清秋師弟的仙身已安置在殿內,他是我蒼穹山的人,更是清靜峰的人,身隕後必然要下葬清靜峰歷代峰主墓林中,入土為安。閣下除非把蒼穹山盡數抹殺,否則隻要本門有人一息尚存,無論耗上多久,清秋師弟的屍身絕不會交予你手。”
在場數人齊聲喝道:“正是如此!”
沈清秋就知道他們會是這個態度。正是因為蒼穹山一定會盡全力護住他那具軀殼,沈清秋才必須要回來。
洛冰河一扯嘴角,笑得冰涼。他低了低頭,慢條斯理道:“我不會親自對蒼穹山動手。也不會殺一名蒼穹山的門人。可我有的是時間,慢慢耗。”
“慢慢耗”三個字,一個一個,清晰地砸在沈清秋耳朵裡,他忽然整顆心往下沉去。
洛冰河絕不會是這麼客客氣氣和你玩兒文鬥的人。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下,他懶得虛與委蛇,想要某派的任何東西,他就會採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血洗,殺光,然後拿走。可洛冰河居然能這樣有耐心耗了兩天,不像是有了這種闲情逸致,反而更像是在等著什麼。
比如,等著沈清秋自己出來。
沈清秋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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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道:“動手。”
漠北君“哦”了一聲,上前一步,忽然道:“我已經動手很多次了。”
殿外那一堆爆炸的冰刺和坑坑窪窪的地表牆面,都是他的傑作。洛冰河道:“那就隨便找個人,代你動手。”
漠北君點了點頭,伸手在後一撈,撈出個畏畏縮縮的人。
他把這人拎小雞一樣拎了出來,撲通一聲,扔到雙方中間那一大片空地上。尚清華魂飛魄散地爬起來,蒼穹山眾人一看他,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了。
何止他們,沈清秋也要眼睛嘴巴裡狂噴怒火:坑爹的向天打飛機菊苣啊草草草!
齊清萋刷的一下拔出佩劍,喝道:“叛徒!”
尚清華賠笑道:“齊師妹,有話好好說。不要舞刀弄劍的。你長得這麼漂亮,隻要再溫柔一點點就……”齊清萋早就一劍刺過去,怒道:“誰是你師妹!”尚清華連忙避開,往漠北君身後躲。漠北君毫不留情,一腳把他踹回來。尚清華苦著臉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你別這樣,讓別人看咱們同門相殘的笑話。”
沈清秋瞠目結舌。尚清華真是比他想象的還沒節操,現在還能說出這種話,這個,確實有點不要臉……
齊清萋罵道:“誰跟你是同門?仙盟大會你放魔物進去,想過死傷的蒼穹山派弟子是你同門?叛逃淪為魔族走狗,想過我們是你同門?今天跟這混世魔王打上山來,你也有臉自稱同門?!”
兩人在殿中你追我趕,簡直是一場雞飛狗跳的鬧劇。沈清秋在一旁看著,心潮隨之起伏:“砍砍砍……我艹就差一點兒!齊清萋砍他胯下!給力!”
柳清歌撤去加在嶽清源背後的靈力,平息完畢,站起身來。乘鸞在鞘中戰慄不止,嗡鳴不息。楊一玄握拳道:“師尊,你已經和那魔頭打過一天了!”
柳清歌沉聲道:“退下。”
洛冰河看他一眼,笑了笑,輕聲道:“手下敗將。”
他說得聲音不大,可吐字清越,尾音上揚,整個大殿的人都能聽到。柳清歌握劍的手緊了緊,眼中電光流閃。沒有什麼,比“手下敗將”這個詞更能讓百戰峰峰主感到更恥辱的。楊一玄脾氣衝,當即反擊道:“魔界雜種!”
洛冰河不以為意:“是。我是雜種。整個蒼穹山被一個雜種挑了,光彩嗎?不止穹頂峰,餘下各峰我可以一一挑遍,讓世人都知道,修真界泰鬥蒼穹山被一個雜種殺得無還手之力,如何?”
寧嬰嬰悽然道:“洛……洛冰河,是不是連清靜峰,你也要一把火燒了才高興?”
洛冰河想也沒想,立即道:“當然不。”他皺眉道:“清靜峰一草一木,一竹一舍,如任何人敢損毀分毫,決不輕饒。”
柳清歌鼻子裡哼一聲:“惺惺作態。”
乘鸞暴起,劍氣掠過洛冰河臉頰,帶得他發絲橫亂。洛冰河把手放到腰間所懸的佩劍上,以牙還牙:“不自量力。”
然而,兩把劍最終還是沒有再次交鋒。
沈清秋站在兩人中央,雙方劍氣激蕩碰撞,立即把他原本就是戴著做做樣子的鬥笠切為兩半。他左手指尖夾住乘鸞劍鋒,不讓柳清歌再進攻一寸;右手則把洛冰河已經按在心魔上的手牢牢壓住,不讓他出鞘。
“屍體而已啊,各位,屍體而已。沒有必要這樣吧!”
沈清秋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還沒說出這句話。洛冰河猛地反手拽住他手腕,仿佛一隻冰箍牢牢套了上來。他臉上的笑容幾近扭曲,一字一句道:“抓到了。師尊。”
饒是沈清秋早有心理準備,這時近距離看著這張臉,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片刻的鴉雀無聲後,殿中軒然大波頓起。嶽清源錯愕萬分,聲音微微發抖:“可是……清秋師弟?
齊清萋連尚清華都忘了去砍,後者連忙趁機滾回漠北君身後。寧嬰嬰拽拽鼻青臉腫的明帆,喃喃道:“大師兄,你聽到沒?阿洛和掌門師兄說那人是……師尊?”
明帆道:“我瞅著怎麼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楊一玄則格外畫風不同,他震驚道:“這身法不是絕世黃……黃前輩嗎?!黃……前輩是沈師伯?”
謝謝你沒把整個ID說全啊!
柳清歌猝然睜大雙眼,素來的無波無瀾被攪得裂了一臉。他說:“……你沒死?”
沈清秋原本愧疚而感激的心情碎成了渣渣。他不能接受地道:“柳師弟你這是什麼表情?師兄沒死你不高興嗎?”
柳清歌臉色青了又黑,黑了又白,五顏六色,好不精彩。不少人也跟他差不多。沈清秋還沒接下一句,一隻手把他的臉掰轉了過去。
洛冰河道:“總算舍得出來了?”
第54章 不歡而聚
沈清秋被他抓得骨頭都快斷了,隻有腿能動,又不能當眾提膝蓋踹他關鍵部位。回想之前的所有細節,隱隱有怒火翻上來。
他說:“你故意的。”
洛冰河道:“師尊指什麼?”
沈清秋道:“你不直接屠山,而是慢慢地耗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引我出來。”
洛冰河冷笑道:“師尊也有偶爾猜對弟子心思的時候呢。徒弟真是欣喜若狂,恨不能捶胸頓足,一定終生銘記此刻。”
柳清歌撤了劍,身子晃了晃,似乎還有些暈頭轉向,指指洛冰河,道:“你,放開他。”
洛冰河把沈清秋往懷裡拖了拖,不耐煩道:“你說什麼?”
他動作強硬,沈清秋被壓下去的那股鬱火又猛地蹿起三尺高。
他無聲地深吸一口氣,:“你什麼時候知道夢裡那個真是我的?”
要不是被洛冰河發現了破綻,又怎麼會猜到他沒死成,從而在蒼穹山成功守株待兔?
洛冰河道:“師尊未免太看不起我。就算第一次我沒懷疑,第二次還不發覺異常的話,那就是真的蠢。”
沈清秋頓覺膝蓋一痛。心道你不蠢,我蠢。
也就隻有他,明知洛冰河如何修為了得,操縱夢境出神入化,還會相信他當真神智不清,辨不出外來入侵者和幻境產物的差別。
沈清秋道:“既然發現異常,你為什麼不拆穿?”陪著演師慈徒孝戲碼很好玩麼?
洛冰河看著他,竟然說:“為什麼要拆穿?師尊不也被我哄的很開心?”
……開心?
彼時的沈清秋,可是半點開心都沒有,隻有對洛冰河整個人心理狀態的憂心。事實證明,他的憂心也盡在洛冰河掌控之中。畢竟那可是洛冰河,男主角,又怎可能真的僅僅因為他誤打誤撞的烏龍鬧場,就脫胎換骨改邪歸正,變成了一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
沈清秋的確吃軟不吃硬,可你不能讓他吃完之後再啪啪打臉,說:裝的。
齊清萋失聲道:“慢著,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指向穹頂殿內:“裡面那個躺著的……那個難道不是沈清秋麼?為什麼又多出來一個?”
洛冰河看上去心情不錯,道:“不如問問前安定峰峰主?”
沈清秋:……麻痺他就知道肯定少不了尚清華這個沒骨氣沒節操的功勞。
尚清華呵呵哈哈,漠北君橫了他一眼,他立刻站了出來,氣沉丹田,昂首挺胸,朗聲道:“沈師兄他數年前曾偶至一地,得一寶器日月露華芝。此芝性靈,能重塑肉身,沈師兄就是憑著它才在花月城魂魄離竅金蟬脫殼!所以,裡面那個是他,不過隻剩下個空殼子,外面這個也是他!兩個都是他!”
概括精煉,簡潔明了。數雙眼睛頓時齊刷刷望向沈清秋。柳清歌立刻把乘鸞劍尖比向了他,殺氣比剛才對著洛冰河時還重。
嶽清源低聲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五年來都杳無音信,和十二峰完全斷絕聯系?難道在你心中,諸位同門都不值得你信任託付?”
沈清秋心中有愧,底氣不足:“那個,師兄,你聽我說……”
齊清萋氣道:“沈清秋你……你這個人啊!你知不知道師兄他們被你害得多慘!你徒弟們當時都哭成什麼樣子了?成天哭哭啼啼的好好一個清靜峰都烏煙瘴氣披麻戴孝了一整年讓人都不想上去!峰主之位也空著,你倒在外面是逍遙快活!”
沈清秋最怕潑辣的齊清萋指著他鼻子罵,忙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一點也不逍遙快活,在土裡埋了整整五年剛醒來沒幾天,你逍遙一個給我看看。都是他幹的!”
尚清華見矛頭又指向了他,更冤枉:“怎麼又怪我。不是你說要盡快弄熟的嗎?”
柳清歌按著太陽穴:“閉嘴!”
尚清華便閉嘴了。他們這一群人吵吵鬧鬧,要是換個場景來看,著實滑稽,可因為時機不對,沈清秋覺得搞笑效果並不那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