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洛冰河當年參加仙盟大會的時候,還是和他平視的,而現在,沈清秋要稍微抬起頭,才能和他對視了,光從氣勢上就矮了一大截!
好在沈清秋裝B多年,經驗豐富,不管內裡如何驚濤駭浪,至少鎮定自若的表情已經長在了臉皮的肉上。
半晌,他從喉嚨裡艱澀地擠出一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洛冰河微微一笑,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反倒是他身後一群幻花宮的弟子們,呼啦一下堵了上來。
沈清秋這才發現,這些弟子的態度很不對頭。
早年沈清秋也算橫掃過大江南北的宗師級人物,且不提別派晚輩,就算是平輩見了,也鮮少有不刻意恭迎的。然而,這些幻花宮弟子卻似乎對他滿滿的都是敵意,個個眼神不善,有的已經亮了兵器。加上洛冰河泰然自若站在那裡,好好一群名門正派的青少年,看上去就像一群準備立刻蜂擁而上為老大拼命的馬仔、或者隨時要去殺人放火的魔族走狗……
搞錯沒有啊少年們,不要上趕著給人當保鏢行不行,你們後面那個要你保護嗎?!他不來害人就不錯了,真正需要保護的人是我啊是我啊!
公儀蕭見氣氛不對,插進中間來,低聲斥道:“把劍收起來,成何體統!”
眾人有所收斂,拔了劍的都不情不願插回鞘中,但對沈清秋的敵意卻沒下去幾分。
怪不得。怪不得這次帶隊的不是公儀蕭。要是在以前,最受器重的弟子一發話,這些同門哪敢有接著擺臉色的。可現在有黑化後洗腦技術一流的洛冰河在,他就是絕對的中心。一萬年也輪不上別人做領導。
可沈清秋都快腦震蕩了,還是想不明白,洛冰河到底什麼時候混進幻花宮的?按原作進度那都是起碼兩年之後的事情!
雙方僵立一陣,忽然,旁邊走出來一名鵝黃色衫子的娟秀少女,垂淚道:“你們現在還有心思這樣,洛師兄他……洛師兄他都被那奸人害了,就不能先想想法子麼!”
沈清秋才注意到,角落裡倒了一條人形,正是剛才那名假老太太。他再去看洛冰河,隻見後者衣袖似乎被劍氣削去一截,露出小半段手腕。
洛冰河膚色甚白,顯得手腕上幾點紅斑尤其刺眼。他下意識脫口而出:“你被傳染了?”
洛冰河看他一眼,搖頭道:“小傷而已。大家沒事就好。”
這般無私又體貼的模樣,一瞬間,沈清秋險些就要以為眼前這個,還是過往那隻窩在自己膝蓋下咩咩叫、愛吃草的小綿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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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幻花宮的弟子們真是很能破他冷水,陰陽怪氣道:“這下好了,洛師兄染上這瘟疫了,沈前輩心裡估計高興極了吧?”
沈清秋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在哪兒得罪過整個幻花宮。
公儀蕭看看沈清秋臉色,十分尷尬,回頭小聲斥責道:“都給我住口。”
作為成名多年的長輩,總不至於跟被男主洗腦的小青年糾纏。沈清秋一臉淡漠地垂下了手,袖子自然地把剛才碰到那假老太太後長出紅斑的手背遮住了。
開口的那名長了半張臉小麻子的弟子挨了訓,悻悻然閉嘴,仍一臉不服氣。秦婉約悽然道:“都是我們不好。剛才要不是為保護我們,洛師兄你也不會……”
沈清秋對城中流行的東西大概是什麼已經有個推測了,他敢用他那些年追完兩千多萬字連載的青春和蛋疼保證:第一,這東西對洛冰河這個天魔混血而言多半就跟生理鹽水或者葡萄糖一樣不痛不痒甚至有益健康!
第二,如果洛冰河被別人拖了後腿,或者為了救誰受了傷,不用考慮,那絕對是他計劃好的!知不知道什麼是刷形象正面值和好感度的最快途徑?
沈清秋看不下去幻花宮那邊一派哀慟欲絕的氣氛了。當然,他更受不了的是和洛冰河默默對視、好像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的感覺。
他硬著頭皮準備幹點正事,目不斜視,走到那假老太太的屍體邊,拔出修雅劍,嗤嗤幾下,把黑布劃成碎片,露出裡面的身體。
果然。
這“人”單看起來,相貌普通,辨別不出男女。但這不是重點。
駭人的重點在於,它通體膚色猩紅,就像從頭到腳都被扔滾水裡煮熟透到心了,軀體卻完好,並未被煮爛。
沈清秋道:“是撒種人。”
撒種人,是魔族的一種職業。通常來說,沈清秋理解為魔界的農夫、農場主、或者種飼料的批發商。
由於地理和種族等原因,魔界的許多生物,包括部分口味略重的魔族人士,都有比較奇特的生理需求。具體來說,就是喜歡吃腐爛的東西,爛的越臭越好,爬了蛆的更是絕品美味,營養豐富。
但是哪來那麼多腐爛的東西?
撒種人的作用就在於此了。
凡是他們觸碰過並刻意撒種的非魔族活體生物,都會在短期內出現肢體潰爛情況。魔界一度流行過這樣的莊園大鍋飯:莊園主一次性抓取上百活人,關牲口一樣關到一個地方,放撒種人進去。不出七天,等到爛得差不多的時候,這個時候,就可以打開門了。你可以選擇把人放出來吃,或者自己走進去吃。
這種奇葩的飲食習慣非常惡心。但是當然,洛冰河所屬的上古天魔一系,是魔族最優雅、最傳統的那一支血脈,相當於魔界古老的貴族,各方面B格都不是平常魔界公民能比擬的,與這種獵奇的口味無緣。不然,就算洛冰河長再帥掛再逆天,妹子們恐怕也扛不住這樣生理和心理都極挑戰三觀的奇葩設定,想想吧和他接吻的話得有多心塞哈哈哈!
由於這種職業過分反人類,激起了當年人界修士們的滔天憤怒,展開了對撒種人的剿殺,甚至不少無名英雄冒著被腐化的危險,與之同歸於盡。不出十年,撒種人就幾乎滅絕蹤跡,連魔界都很難見到了,年輕弟子和普通修士聞所未聞,實屬正常。沈清秋闲得沒事就拿清靜峰上亂七八糟的陳年老書當志怪小說看,倒都是清楚。
可惜,他這完全靠自己做出的極具建樹性的判斷並沒被重視。秦婉約客客氣氣道:“原來前輩也知道撒種人這傷天害理的魔物,洛師兄早就猜到了,剛才,他已經對我們詳細告知了相關事宜。”說完,跟著四周一片幻花宮弟子一齊,用傾慕憧憬的目光仰視洛冰河,仿佛他臉上正金光萬丈。
出現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無論男主說什麼,旁人都會從話語中感受到對自己智商和閱歷上的絕對碾壓”的主角智計光環?!
洛冰河看向沈清秋,微微一笑:“我所知事物,都是師尊教的。”
……可怕的是,沈清秋真真感覺他那張臉自帶柔光!
沈清秋實在不想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繼續蹉跎人生了。撒種人既然是幻花宮殺死的,照理屍體處置權也在他們,沈清秋道:“既然如此,這具屍體可否借來一觀。木師弟說不定會有所發現,也好盡早研制出抵御疫情的方子。”
洛冰河點頭道:“一切聽師尊的。隨後弟子就將屍身送到。”
沈清秋被他一口一個師尊叫得寒毛倒豎。他總算深切體會到原作面對洛冰河這種笑裡藏刀臉的人的心情了,抽身拂袖,說走就走。出了這間廢樓,沈清秋還處於毀滅性打擊狀態,走路都暈頭轉向,腳底生歪風。公儀蕭追上來,見沈清秋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忐忑道:“沈前輩,十分抱歉。其實我一直知曉洛師兄在幻花宮的事,但家師有命,必須嚴格保密,不得外傳,違者逐出幻花宮,所以不能如實相告。”
沈清秋抓著他:“我隻問你,洛冰河他是什麼時候、怎麼到你們幻花宮去的?”
公儀蕭道:“是秦師妹,去年在洛川邊救起了重傷昏迷的洛師兄。”
去年。短短一年就把公儀蕭從心腹地位上踹了下來,看來洛冰河吞並幻花宮不僅比原作時間線提前了,連效率都提高了。順便公儀蕭果然就是個被男主不斷從各種位置第一名上踹下來的炮灰命!
沈清秋道:“他既然被你們救了,為何沒回蒼穹山去?”
公儀蕭留神著沈清秋的臉色,小心翼翼道:“被救治醒來之後,洛師兄似乎,不願提及往事,告別時也吐露……不會回蒼穹山派,希望幻花宮能對他行蹤保密,似乎打算浪跡天涯。家師十分青睞洛師兄,便大力挽留,雖然並不以師徒相稱,但待他種種,已經與親傳弟子並無二樣。”
原來如此。
難怪剛才幻花宮弟子們都對他是敵視態度。洛冰河這種表現,正是標準的一朵飽受蹂躪、又默默忍受的小白花。人們很容易就會猜測,好好的為什麼不肯回去呢?沒準兒是是蒼穹山派、尤其是沈清秋對不起他,當初仙盟大會誤傳死訊的細節裡也必然有著不可說的辛秘。
洛冰河洗腦的功夫可不是蓋的,看看剛才眾人儼然以他馬首是瞻的狀態,就知道洛冰河現在幻花宮內地位如何了。
一個A派的弟子到B派去走了一趟,B派從高層到底層就全都哭著喊著要他留下來並且掖著藏著不讓別派知道——多麼不科學不合常理的事情。可是這種事情在男主光環的照耀之下,完全符合邏輯!
沈清秋沉默不語,公儀蕭以為他是傷心失望。愛徒未死,卻寧可流連在外也不肯回去見他,當真人間慘事,安慰道:“沈前輩不必太過在意,洛師兄也許隻是一時有什麼心結還未解開。之前他從不離開幻花宮勢力範圍,這次得知蒼穹山沈前輩一行參與救援,卻主動要求前來,可見已有所轉機。不過,師弟師妹們……咳,在這件事上,對前輩有所誤會,希望您不要與他們計較。”
沈清秋心塞鎖大江。多年辛辛苦苦刷的正面威望,果然還是經不住洛冰河想黑就黑,黑的漂亮。
可轉念一想,其實這根本不算黑啊。因為他一點都不冤枉,他的確把人家踹無間深淵裡去了沒錯!
簡直找不到為自己辯解開脫的理由!
沈清秋道:“那你呢?你為什麼沒誤會?”
公儀蕭微怔,道:“雖然不知當初在絕地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我相信,前輩絕不是會殘害弟子之人。”
此話出後,公儀蕭回憶的是白露林之遇,沈清秋不小心說漏嘴之事和他看那怪物時慈愛的眼神。沈清秋想的是你我果然都是注定要敗於男主不破金身之下的人,更能理解和同情彼此的處境。於是雙方都被感動了。各自腦內得正歡,後面幻花宮一行人也跟了上來。
沈清秋不經意回頭一瞥,隻見洛冰河正看著這邊。
沈清秋感覺和洛冰河重逢後的這短短一炷香裡,自己的心髒嬌弱了不少,時常猶如一葉扁舟陷於驚濤駭浪驟風暴雨。比如現在,雖然洛冰河站的離他並不近,面上也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可那一對黑漆漆的眼睛泠泠的穿透力極強,看得沈清秋心裡一寒。
冰哥,你又怎麼了——倆炮灰說個話抱個團互暖一下也得罪你了?
剛到金字兵器鋪門口,就聽裡面吵得幾乎要把房頂掀起。這都是柳清歌幹的好事。他負責苦力,分頭之後就出去給木清芳抓實驗對象。城中人心惶惶,沒有一個人願意配合,這時也顧不了那麼多,隻能用武力解決問題了。更何況,柳清歌根本不是有耐心愛講道理的人。他的作風十分符合百戰峰傳統,直接出門一趟,見人就抓,順手就抓來十幾個彪形大漢,綁在大堂後的鍛造臺旁。那裡現在已經成為木清芳的研究場所試驗臺。一群大男人,叫罵啼哭之聲,居然不輸婦人。
沈清秋到地下庫藏中,把方才一連串變故與其他人說明了。自己受染之事先暫且壓下不提。
無塵大師又是一陣阿彌陀佛:“多虧蒼穹山各位道友,事情終於有了進展。”
沈清秋道:“恐怕沒這麼簡單。受染者之間是不能相互傳染的,而清靜峰上古籍中所記載的,撒種人最大的一次撒種範圍,隻有三百餘人。如果是整座城市這麼大的感染範圍,撒種人肯定不止一個。”
柳清歌手放到劍柄上,站了起來。沈清秋知道他是行動派,說走就走,現在就要出去找別的撒種人了,忙道:“慢著!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木清芳:“師兄請講?”
沈清秋不知怎麼開口,踟蹰片刻才道:“洛冰河回來了。”
眾人反應並不大。本來,三人之中,無塵大師昭華寺的,不知道洛冰河是誰,木清芳除醫道藥理外鮮少關心其他,也就柳清歌一個皺了皺眉,愕然道:“你那徒弟?他不是在仙盟大會死於魔族之手了?”
沈清秋越發覺得難以解釋:“……沒死成。活著回來了。一言難盡。”他邁步道:“你我還是先去巡城。這話回來再細說。”
木清芳道:“也好。早一些處理完剩餘的撒種人,少一點生靈塗炭。我也該去看一看那些病人了。”
他一說,沈清秋就想起木清芳隨身必備的那套銀光雪亮的手術用具,刀針俱全,一字攤開擺出來,仿佛法醫驗屍現場,還有無限空間裡成千上百個貼著不同標籤的瓶瓶罐罐,標籤上的字樣和說明就像瓶罐裡東西的味道和功效一樣,令人聞之色變,見之喪膽。估計上面鍛造臺旁邊那群大漢待會兒真的會把房頂掀翻。
沈清秋幹笑一聲,正要隨柳清歌出地窖,突然間,毫無徵兆的,心跳聲好像陡然放大數百倍,動作也跟著滯了一滯。
柳清歌覺察異狀,立刻問道:“怎麼了?”
沈清秋沒回答,右手試著想甩個靈力暴擊,微弱的靈流斷斷續續從之間蹿過,沒引起一絲火花。
我靠在這種緊要關頭發作,你玩兒我吧?!
木清芳低聲道:“無可解。”
柳清歌按了他脈門,停頓一瞬,果斷把他按回去:“坐著等。”
等什麼?等洛冰河找上門嗎?沈清秋霍然站起:“我跟你出去。”
柳清歌講話從來不給人面子:“不要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