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於是那天她掏出在直播間打工賺到的五千塊，想還給葉小潔。
葉小潔卻怎麼也不肯收。
「本來賺錢就是給我媽治病的。」她站在殯儀館外的空地上，低低地說。
「當年我媽就是離婚帶著我到處去找工作的，是我不爭氣，不好好學習，最後也找不到什麼像樣的工作。
「她為了養我，什麼工作都肯幹，最後把身體都熬壞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
「我隻是不想讓她擔心，所以每天畫成那樣去醫院逗她……」
「所以，」她抹了把臉，擦幹臉上的淚，「蓁姐你不用愧疚，我隻是在你和布布身上，看見了我和我媽的影子，要是當年有人肯幫我們一把……」
我聽不大懂。
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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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忍著口水，從褲兜裡掏出早上剩下的煮雞蛋塞進葉小潔手裡。
「葉小潔吃。」
她揉了一把我的頭發，過了好半晌，像是終於松開了緊繃的琴弦。
一顆水煮蛋被她分成三份，暖烘烘的蛋黃塞進了我嘴裡。
「嗯！咱們一起吃。」
6
葉小潔要帶著我媽一起搞直播。
於是我媽開啟了白天做家政，晚上搖花手的生活。
一開始直播間裡的人真的很少，還有些人看見和葉小潔形成鮮明對比的我媽，罵她們真是餓了，什麼S樣子都好意思出來賣。
我媽背地裡偷偷哭了好幾次。
可每次還是又堅持著繼續搖花手。
大約有時執拗的堅持真的有用。
一個月後，眼看就要過年那會兒，我媽做家政的那戶阿姨給我媽發了五百塊的紅包。
又因為堅持運動，我媽瘦了十多斤，直播間裡也有了些人氣。
甚至有些阿姨會跟著她倆一起搖花手減肥，時不時還會打賞一兩個玫瑰和棒棒糖。
錢不多，但聊勝於無。
好像一切都在向好時，有人闖進了直播間。
那人剛發了一句話，我媽臉色就變了。
【這種女人也好意思出來賺錢？家暴丈夫、恐嚇婆婆，前夫好不容易離婚了找到心愛的人，還被這女人威脅流產，她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在吃人血饅頭！】
葉小潔咬牙切齒，想拉對方出來對線。
可對方就像陰溝裡的老鼠，瞬間注銷了賬號，轉頭又換了另外一個。
無數個新賬號湧入直播間，留下一句吃人血饅頭的賤人，轉而又飛速離開。
我媽氣得臉漲得通紅。
她想要解釋自己才是婚姻裡的受害者，無奈嘴笨。
那些小號立馬就又說了，沒見過哪家受害者把自己吃這麼胖的。
不明所以的路人跟風。
說也對哦！她這樣胖，一看就是家裡好吃好喝供養著的。
這些話更是坐實了那些沒有根據的謊言。
我憤怒地衝進直播間大吼。
「我媽不是你們說的這樣的！是我爸不給我吃飯，是他把我們撵出來的！」
可我勢單力薄，說出的話更是無人在意。
整個直播間仿佛都想將我們踩進淤泥裡，開啟一場盛大的狂歡。
【現在什麼人都出來賺錢了，簡直哗眾取寵！】
【世風日下啊！這種直播間就應該給封了，還什麼精神小妹搖花手減肥，我看是精神病吧！】
【小孩子大吵大鬧，一看就沒素質，熊孩子配熊家長，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下一秒，屏幕黑了。
原本不停滾動的彈幕消失不見。
直播間被封七天。
事情突然鬧得很大。
這是我們離開那個家後，我媽第一次接到那麼多通電話。
外婆說不要再搞那些有的沒的，好好打工賺錢不行嗎？非得丟人現眼。
小舅舅說實在不行他求小舅媽，讓我媽去小舅媽的公司裡當個保潔，一個月親情價八百塊。
就連我媽做家政的那戶人很好的阿姨，都讓家政公司冷冰冰地通知我媽，年後不要再來了。
一夕間，好像所有人都放棄了她。
我媽給我爸撥去電話，嘟嘟聲響了許久後對方才接。
電話那頭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吃定了我媽。
「聽說你直播沒少賺錢？上次給你的兩萬，連本帶利轉我五萬，否則你這輩子就隻能幹給S老頭擦屎端尿的髒活。」
我媽氣得發抖。
我害怕得掉眼淚。
可葉小潔把一顆杏幹塞進我嘴裡，又把手放進我媽掌心，然後攥緊。
「蓁姐，布布，你們別怕。」
我忽然就沒有剛剛那樣惶惶不安，含著酸酸的杏幹，繼續嘬嘬嘬。
7
事實上，解決那些黑子挺麻煩的。
我爸不知從哪兒聽的，覺得隻要做了直播的網紅都是收入百萬千萬級別的，索要金額也漸漸從一開始的五萬，漲到了後來的五十萬。
「就離譜！」我媽火大得直捶床。
葉小潔把我爸每次要錢的錄音和短信都留下來。
大年初三剛過，就跟我媽一起去派出所報警了。
然後她又帶著我媽背著我，暴走十幾公裡，在一條烏漆嘛黑的巷子裡找到一家很小很小的律師事務所。
「來幹嘛的？」
「幫我姐擬個律師函。」
律師姐姐一張臉簡直比屋外三九的天還要冷。
可葉小潔完全不怕她，反而對我媽說：
「別看她現在這副S樣子，之前跟我們一起去南山和S對頭講和的時候，她身上的旺仔短袖比誰的都紅。」
律師姐姐在電腦上敲敲打打，耳廓卻染上一抹紅暈。
「好了。」她把擬好的律師函拿給我媽看，然後遞過來一張名片。
「再有什麼問題，電話說就行，不用跑這麼老遠。」
然後聲音有些結巴地說，我爸這種行為屬於嚴重的敲詐勒索未遂，那些黑子更是汙蔑他人加誹謗罪，一定能告贏的，讓我們放心。
回去的路上，換我媽把我背在背上。
葉小潔一手拿著文件袋，一手拽著我媽，生怕她摔倒。
嘴裡還碎碎念著。
罵我爸真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罵我小舅舅是個軟飯男，連自己姐姐都不知道接濟一把。
罵我外婆重男輕女，把棺材本都給兒子，女兒一分錢都不給。
最後的最後，她戳了我媽胳膊一把。
「以後我就把你當我親姐姐，布布就是我親侄女，我們一起把她帶大。」
我的手圈在我媽脖子上，忽然就被一滴滾燙的水砸中。
「媽媽，你哭了嗎？」
葉小潔敲我腦門，一雙大眼睛笑得眯了起來，彎彎的，好看極了。
「哭什麼哭，你媽是饞的，流口水呢！」
「我也饞了，我想吃烤地瓜，葉小潔。」
「沒大沒小，以後叫小姨。」
「哦，小姨，我想吃烤地瓜。」我乖乖地答。
「我看你像烤地瓜。」
葉小潔從兜裡掏了半天，掏出來兩顆糖，一顆塞進我嘴裡，一顆塞進我媽嘴裡。
「甜嗎？」她問。
好甜。
比烤地瓜還甜。
8
可就像我說的。
我爸一家都是賤人。
他被警察拘起來的第二天，我奶奶不知怎麼找到了我家樓下。
這個曾經一天施舍我一頓飯都嫌多的老太婆，如今換了副面孔，提著一兜黃澄澄的小橘子向我招手。
「布布，來奶奶這兒。」她笑得像頭大灰狼。
「奶奶給你好吃的。」
我盯著那兜橘子不放，忍了又忍，最後實在沒忍住，咽口水咽得好大聲。
「隻要你跟奶奶走，奶奶把家裡所有好吃的都給我們布布吃，到時候你媽要是想把你要回去，你就說你想在奶奶家，不想跟她走，成不？」
她說話嗡嗡嗡的。
可我眼裡隻有小橘子。
我在我爸家的時候，見過他們吃這東西。
酸酸的。
甜甜的。
汁水特別特別多。
我伸手的下一秒，奶奶笑了。
可她的笑容又很快收斂。
因為我朝樓上超大聲地喊：
「葉小潔！快醒醒！你再不醒，就有人要拐走你家布布了！」
我媽在家政公司又找了一戶人家，對方老太太特喜歡我媽炒的菜，白天我媽要在那戶人家做滿四個小時。
家裡隻有晝夜顛倒睡得正香的葉小潔。
「陳布布你沒大沒小！說了叫小姨！你怎麼總直呼我大名！」
她衣服套得亂七八糟，珊瑚絨睡衣外面披了件超大羽絨服，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雞窩，就這麼噠噠噠地衝了下來。
「你誰啊！」
「你誰啊？」
她和我奶在樓下幹瞪眼。
我扒著她的珊瑚絨睡衣，把有點涼的手摁在葉小潔暖烘烘的腰上，探出頭小小聲說：
「她想用一兜橘子拐賣小孩。
「我說那不行，至少倆兜，拐賣那是另外的價錢。」
眼神落在那袋黃澄澄上，怎麼也移不開眼。
咕咚。
是我咽口水的聲音。
那天，葉小潔在樓下對我奶氣場全開，生生把老太婆罵走了。
但她又奇奇怪怪，很生氣似的衝去水果攤把剩下的小橘子全包圓了，拿回家讓我一個一個剝。
剝完了又不讓我吃。
橘子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激得我瘋狂吞口水。
「倆兜橘子就能把你拐走了？
「陳布布你就這麼不值錢？」
等我媽下班回來，就看見淚眼朦朧，饞得口水流了滿地的我。
和滿滿一桌剝好的小橘子。
我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9
那年冬天的味道大概是橘子味的。
我和我媽還有葉小潔，為了解決掉那些橘子，把三張臉吃得通黃。
可也巧了。
她們一邊搖花手，一邊解釋自己隻是吃多了橘子變成了小黃人，莫名其妙在這個春節裡有了些熱度。
再加上律師姐姐草擬的律師函被我媽掛在了主頁置頂，我爸這個罪魁禍首蹲進了局子。沒了這些黑子，直播間裡一派溫馨，熱度節節攀升。
等到了正月十五那天，我們仨一起圍著餐桌，看直播收益看得心跳飛快。
足足三千七百八十四塊錢。
對很多人來說隻是灑灑水的小錢。
甚至還比不上過年收到的紅包。
但對我媽和葉小潔來說，這就是幸福生活的新開端。
我媽揉了面，蒸了好大好大一個饅頭，然後把饅頭切成三層，每層都抹上番茄醬，最後插上一根胡蘿卜，為我慶生。
「布布六歲的生日願望是什麼？」
我裝模作樣地吹了一下胡蘿卜。
「我想吃 KFC！
「想吃奶油蛋糕！
「再也不想吃小橘子了！」
「句句離不開吃，真是個小饞鬼。」
葉小潔撓我痒痒，又跟我一起摔倒在床上，兩個人笑成大糞。
我又不傻。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希望媽媽天天開心，希望葉小潔每天都在，希望我頓頓能吃上飽飯。
就這麼簡單。
10
我正式成為小學生那天。
我媽和葉小潔的直播間也徹底火爆起來。
一是我媽在直播間搖了半年花手，整個人從原先的 150 斤的大碼主播變成隻有 90 多斤的超曼妙身材主播。
甚至有營銷號把我媽前後對比做成視頻，引流效果極好。
還有就是葉小潔又在腦門上畫二郎神眼睛了，明明挺漂亮的姑娘，搞得反差這麼大，又吸引了一批粉絲。
她們先是誇我媽是逆襲少婦。
然後罵葉小潔也不接廣告，就純惡心人。
葉小潔看了罵評也不生氣。
我放學時她去接我，笑得就像隻偷了油的老鼠，嘻嘻嘻嘻的。
「嘻嘻嘻，誰說我不賺錢。
「嘻嘻嘻，我不要太賺錢！」
那會兒她倆每天的直播收益，夠給我買一百多個 KFC 全家桶。
我媽退租了之前的房子，租了一套離我學校很近的兩室一廳。
還給我買了小天才手表。
隻是她很忙。
她和葉小潔開始直播帶貨了。
白天賣貨，晚上雷打不動兩個小時花手。
新房子離學校真的很近，我主動申請，自己上下學。
我媽和葉小潔偷偷跟了我幾次，見這一路上都是和我一般大的自己上下學的小學生，慢慢也就放了心。
可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我和另外一個做值日生的同桌一起丟完垃圾，剛出校門就被黑麻袋套了腦袋。
跟我一起被綁的還有同桌。
我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手裡還捏著剛剛準備拔根兒的樹葉根。
同桌嚇得哆哆嗦嗦。
可我聞到了一些熟悉的飯香。
先是學校門口的不怎麼辣的火雞面。
然後是隔了兩條街那家最好吃的烤豬蹄。
再然後是商城街的冰糖葫蘆，草莓的酸酸甜甜我最喜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