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9
球懸幾圈後落回她的網邊，沒有觀眾和直播的賽場上，我又站在了勝利的頂峰。
代價就是搓掉胳膊一層皮。
包扎時江仰走了進來，問著和昨天差不多的話。
「值得嗎？」
如果是昨天，我會懷疑，會猶豫。
但這場比賽不僅僅是為我自己獲得一個參賽資格，更是將從前的我拉回到賽場的中心。
我需要一個強大的對手隨時提醒我，猶豫會敗北。
不拼盡全力，就沒有任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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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的。
「江仰，打球是我一輩子的夢想，不為輸贏而戰，隻為信仰。」
「即便全世界都在等著看你的笑話，你也堅持嗎？」
我想我的態度很明確，明確到哪怕賽前他告訴我，我所爭取來的這場比賽毫無意義。
他們在規則之外依舊可以決定我的勝敗。
我還是選擇從他身後拿起拍子，打出那一顆握在手中的球。
「江仰，你還記得你是因為什麼喜歡上我的嗎？」
10
冠軍名頭，幾乎陪伴著我長大。
而真真正正讓我一拍打入世界排行第一的，是二十一歲那場全英賽。
江仰給我送了一束向日葵。
我那時候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比賽後場，隻知道是某個贊助商的孩子。
白衣少年腼腆地笑，拘謹地站在我身邊：
「冠軍姐姐，可不可以跟我合張影？」
我咬著那塊金牌眨眼笑。
鏡頭裡全是光。
我的眼裡是鏡頭外廣闊無垠的世界。
而他眼裡隻有我。
那張合照直到現在都還是他的微博置頂。
當時的熱評是：【他的愛好像從屏幕裡爬出來了。】
大大小小的冠軍在那之後接踵而至。
沈溪，體壇新星，羽毛球女王，佔據在我生活的點點滴滴。
而我總能在訓練場上，賽場上看見江仰這位頭號粉絲。
媒體的鏡頭裡，有我便有他。
我得意時，他是和普通人一樣簡簡單單追星的迷弟。
我失意了，他就是捧我上場的資本。
而這一切的轉變，都因為四年前那場奧運賽。
「我們可以看到沈溪現在狀態非常不佳，右手位連失三球。
「年前就被曝出因手傷入院，當時球隊連連否認，現在看來並非捕風捉影。
「既然代表國家出賽，是不是應該將實情告知觀眾。」
他們的言論一字不錯。
我的手傷很嚴重。
嚴重到中場休息我想冰敷一下再上場，教練拿著那張放棄比賽承諾書讓我籤。
我將那張紙撕得粉碎。
他問我：「以後的比賽還想不想打？」
隨行醫護人員的話言猶在耳。「如果再打下去，很可能造成永久傷害……」
大屏轉播下，我的臉被成倍放大，所有的攝像頭聚焦在我臉上，解說依舊。
「或許，冠軍女王的巔峰，將止步於此。」
手腕處的劇痛，比不上心裡半分。
我躲在擦汗的毛巾下，無助地聽那休息結束的哨聲響起。
我不想放棄。
我……沒辦法放棄。
這個決定帶來的，就是最後一場手腕突然無力，球拍脫手。
那顆球落在我懷中。
冠軍……
沒了。
握不住球拍小姐在回國那日被堵在機場出口。
迎面來的是無數責問和謾罵。
話筒堵在我嘴邊：「沈溪，請問你對自己這場比賽滿意嗎？」
「既然知道自己有手傷為什麼還要強行上場？」
「是不是打算從此以後退役做豪門闊太。」
「你對握不住球拍小姐這個稱號有什麼看法？」
……
11
球隊為我請了國外最好的醫生治療。
將我的消息全面封鎖。
我窩在宿舍，躲在被子裡，整夜失眠。
我也拒絕見江仰。
因為那些謾罵也沒放過他。
他應該是沒受過這種莫名其妙的氣，幹脆把那張合照發了微博，置頂。
還有一句話。
【你不必為任何人感到抱歉，從你重新上場那刻你就已經贏了。】
網友徹底被激怒。
連帶著球隊其他隊員也被牽連。
教練親自來找我跟江仰談談，讓他刪掉微博。
我打開手機。
上面是無數的消息，私信。
微博底下他跟人吵得不可開交。
我回了他的消息。
那個少年帶著一大把向日葵從遠處跑來，塞進我懷裡，像是做了一件極驕傲的事情等我誇他。
也沒想到我會跟他說：「請你把微博刪掉。」
他呆了片刻，回答得也很強硬。
「不刪。」
向日葵被我扔在地上，發泄似的踩了無數腳，花瓣撒了一地，花蕊流出黑水，浸進跑道裡。
我抬頭看他，眼裡全是厭惡。
「不要做這麼哗眾取寵的事情，你的存在讓我很煩！」
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麼了解江仰，知道他是一個極驕傲的人，受不了這種侮辱。
我隻知道，話說得狠了，就能完成教練給的任務。
要是當年……我聽教練的話放棄比賽，是不是就不會聽到醫生說：「你這手起碼兩年不能碰拍。」
我非要上場的意義是什麼呢？
我找不到了。
也再也找不到像江仰這樣真心支持我的人。
說了這話，江家應該會趁此機會跟球隊商量，讓我「暫時」退賽吧。
教練也不用悄悄在訓練場上給我擦球拍，悄悄嘆氣了。
失敗了的沈溪，就有一個可以徹底消失的理由了。
「沈溪，失敗了還能再贏回來。」
五歲那年，我第一次見採訪的媒體。
採訪比我大四歲的冠軍姐姐。
我蹭啊蹭，拱啊拱，突然就被人提溜著站在了冠軍姐姐身邊。
有個話筒指向我：「小妹妹，要是有一天你當了冠軍，然後又失敗了，你會怎麼辦？」
我想了想。「失敗的話……我再贏回來不就好了。」
這把回旋鏢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正中我的眉心。
二十五歲的沈溪，蹲在那條長長的跑道上，好久好久都沒有起來。
12
我花了四年的時間重新找回握拍的意義。
可一路陪伴我的江仰，也在這段時間裡忘記了當時置頂那張合照的原因。
愛到平淡時，我們都忘了當時是為什麼相愛。
江仰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煙吞雲吐霧，難得跟我解釋。
「沈溪，江家無法站在利益層面再為你買一次股。
「許秋楠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我將他唇間的煙拿下來踩滅，就像戀愛時那樣，微微一側頭就能看到那束向日葵。
我將它抱在懷中，拿出那張卡片。
以往都會寫滿字。
今天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我將它揣進衣服裡，揚了揚唇道：「一路赤心相護，到此感恩萬分。
「江仰，接下來的每一場比賽，我隻為我自己而打。」
13
「接下來上場的，是我們沉寂許久重新回到賽場的羽毛球女王，沈溪。
「不過情況還是很不妙啊，她的隨行醫生依舊守候在賽場邊，那是不是意味著她的手傷還是有可能復發呢？
「還有一個亮點，我們女王忠實的守護者今天並沒有來到現場。」
……
「女王究竟會給我們帶來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第一顆球，是由我發出的。
對手利落地回給了我一個推球，我退守後方又被她牽制回網前，球一一落到我右手位，逼我一個個扣回去。
不隻是場上，轉播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回歸這一球如何打回。
而對手想將我先前的敗績再一次重現。
可惜，她想錯了。
我回了一個高遠球將她拉到底線，等她不得不回防時，猛扣了下去。
這便是，我的回應。
一切的拉扯和試探沒有意義，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我的勝利毋庸置疑。
記者一擁而上。
「聽說你的積分不允許你在接下來的比賽中有任何失誤，你有信心能拿下所有比賽嗎？」
「有沒有，到時候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那你跟江仰是真的分手了嗎？是不是因為戀情結束，你不得不重回賽場？」
「我從未離開過賽場，也不會因為任何人動搖我對這項運動的熱愛。」
「那你對剛剛上熱搜的走後門風波怎麼看？」
？
14
我贏了比賽。
迎接我的是網民們質疑討伐聲。
就在那個所謂的走後門視頻下。
視頻裡江仰包下了整個餐廳單膝跪地跟我求婚。
他深情款款，說出的話也引人遐想。
「你想打比賽，我可以為你鋪好所有的道路。
「江家，是你永遠的後盾。
「隻要是你想做的，我都可以為你做到。」
教練問我，是真的嗎？
我承認了，每一個字都是江仰親口說出來的。
「鑑於這事還沒有得到一個解決，加上大家情緒都比較激動，球隊讓我暫停你的比賽帶你回國。」
從下場開始，我的腦袋裡就嗡嗡直響。
驟然放松下來，我竟然有些累了。
胳膊也酸了。
傷口也在疼。
眼皮子也慢慢地有些睜不開。
至於那些人要的解決方案，我想了想，掏出手機給餐廳打了個電話，要到了全部視頻交給教練。
「一個求婚視頻而已，他們想看，就全放給他們看唄。」
教練急得在屋裡來回走，指著我恨鐵不成鋼地甩下一句：「沈溪，你的態度很有問題。」
「是嗎？」我不以為意，「一個莫須有的質疑都能斷送我的未來，還指望我有什麼態度？」
教練的氣越嘆越長，白頭發也偷偷冒了不少，抓著抓著手裡還扯了兩根下來，手一掸，頭發就落了地。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想結束比賽還有一個辦法，你做得到，我一定保你上賽場。」
我磨了磨手心的繭，又厚又硬。
有什麼，是沈溪做不到的呢？
15
新聞發布會雖然開在異國他鄉。
但異常熱鬧。
有看熱鬧的。
有等著我認錯道歉後朝我丟上倆雞蛋的。
上臺前我跟許秋楠開玩笑，在這熱得發麻的季節，雞蛋落我頭上怕是都要掛蛋花了。
她也咯咯笑，緊拉著我的手說：「不要緊張，我一定力挺你到底。」
記者都快在我腦中混得臉熟了。
問題還是一樣刁鑽。
「上一場主動開發布會的球員是因為吸食興奮類藥物出面致歉並宣布永久退出體壇，那沈溪你開這場發布會的原因，是否也可以這麼理解。」
原本正常採訪流程都會稍微轉個彎，再切入正題，至少不會帶有明確的引導性。
可這人的問題刁鑽又狠辣，引得不少記者望過去。
看到那個工作牌。
那是江家旗下的雜志社。
此前傳聞我成為廢棋一話，不言自明。
我清了清嗓子，握緊話筒傾身望向屏幕。
「感謝各位媒體帶著諸多疑問到來，我隻做一個回答。
「那場求婚我並沒有答應，我跟江仰已和平分手，他也沒有利用任何關系為我謀求福利，那隻不過是一個愛人的承諾。
「難道你們想被求婚的時候聽到的，是說我會每天給你揉揉腿摁摁肩這種沒用的話嗎？
「而我回到賽場，就不會輕易離開，無論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撓不了我。」
我以為我說得夠明顯，態度夠誠懇。
但媒體卻是這樣寫的。
昔日冠軍態度狂妄，是否有失發言水準？
沈溪：資本運作下的冠軍之路，能走多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