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女兒必不敢辜負父親期望。」
我趁他高興,又提了當日嫡母將春蘭賞給我的事。
父親不甚在意,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個丫頭,你母親賞給你,你便帶了她去吧。」
他走後,我回房脫下外裳,將他碰過的地方剪掉,拿去燒了。
當天下午,我帶著春蘭坐上了回正陽宮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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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向來孝順,當真不曾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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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正在淨手,鮮紅的花瓣映在她柔軟潔白的手上,如沾染了血色。
我垂首立在旁邊:
「懷玉蒙娘娘垂愛,隻想憑自己的本事,為我娘掙一份哀榮。」
人都被他挫骨揚灰了,不情不願給個妾室的位分,打發叫花子嗎?
父親這秉性還真是半點未變,以為自己隨手漏出一點不算恩惠的「體面」,就能哄我為他傳遞皇後娘娘的消息。
皇後的笑容深了深:「本宮沒看錯,懷玉是個有志向的姑娘,也有手腕。」
「娘娘謬贊了。」
我曾以為那句懲治嫡母隻是安撫我的一句空談。
沒想到幾日之後,父親竟當真把嫡母和一雙兒女送回了娘家。
理由是,嫡母生妹妹時傷了身,以後再誕育不出健康男嗣。
嫡母娘家兄長貌似清高,實則極為勢利。
大舅母父親過世失了倚仗,從前與她恩愛的丈夫就立刻變臉,寵妾滅妻。
二舅母娘家得力,那位「君子端方」的二舅便將院裡妾室都交由妻子處置,任由她盯著妾室們侍寢後喝下一碗碗寒涼的避子湯。
待枕邊人尚且涼薄至此,更遑論出嫁多年的嫡母。
自從弟弟燒壞了腦子,舅舅姨母們待他再沒有往日親熱,去年甚至連生辰禮物都忘了送,惹得嫡母孕中傷懷許久。
這次她被送回娘家,兄嫂們竟連個面也不露。
不知嫡母面對著來接她的管事僕婦,是否會想起昔年侯府裡眾人逢迎的排場。
也不知,嫡母想起她為報答丈夫深情,拼著性命懷孕生產,丈夫卻因她生的是女兒將她逐出家門時,又是個什麼感受。
我收拾了幾樣小巧的珠寶,趁休沐日命春蘭私下拿給妹妹的乳母。
隻盼她別像嫡母似的,因為妹妹是個女孩就怠慢了她。
春蘭去了許久,回來時告訴我一個消息。
許志方尋了短見。
自他出事後,許嬤嬤日日來侯府鬧上一回。
這天她還在跟人訴苦時,許家下人哭著來報,說大少爺趁老太太出門,將他們支去買點心筆墨,等他們回了府,才發現大少爺已吊在了房梁上。
請了好幾家大夫,都說已是回天無力了。
許嬤嬤本就大病初愈,聞知獨孫身亡,當即兩眼一翻,直挺挺地昏S過去。
大夫掐了幾下人中,才將她掐醒送回家。
許家連靈堂都布置起來了。
許嬤嬤撲在孫兒涼透的屍體上,嘶啞著嗓子大叫一聲「志方」便再沒了氣息。
「大小姐,茶壺滿了。」
春蘭的聲音將我從沉思中驚醒。
眼前的她換上一身宮女裝束,沉靜中自有幾分嬌俏。
上一世,她也是一根繩子吊S在了侯府。
她是外頭採買來的丫頭,在府裡沒有親眷,就連嫡母賞的幾兩燒埋銀子也被下人貪了去,草席一裹,就將她扔去亂葬崗。
相較之下,許嬤嬤祖孫還有兩口薄棺,已算是幸運。
22
延平六年五月,靖武侯葉誠逼奸新科進士,致其自盡一事已傳遍了京城。
皇後娘娘適時拋出積攢多年的證據。
其中有說葉誠少年時氣S其父,喪期遠遊,是為不孝;
有說他借身居高位大肆斂財,逢年節時收受地方官員的賄賂難以計量;
還有說拋棄曾隨他出生入S的糟糠之妻。
種種罪名,不一而足。
這下縱是聖上也無法再偏袒於他,隻得以從龍之功為由,將他從輕發落。
葉誠奪爵,削去雲麾將軍職位,貶去江陽為團練使。
嫡母先前被他送回娘家,反而因禍得福免去了貶謫之苦,隻被奪了二品诰命,將數年裡御賜的寶物一並收回。
她向來愛財如命,這下不知該何等肉疼。
沒了诰命夫人光環和大筆財寶,嫡母娘家兄嫂待她更是疏離。
她拖著痴傻的兒子和新生的女兒,在出嫁前的院裡住了些日子,便被掌家的大舅母以整修院子為由,將她趕去客院。
嫡母飄零輾轉,最後竟帶著孩子在娘家後院佛堂住了下來。
春蘭去看過她一次,回來說嫡母瘦了不少,從前豐潤的臉頰都凹陷下去,整日伴著青燈古佛茹素念經。
皇後聞知,淡淡道:
「佛口蛇心之人,縱使念上千遍萬遍,佛也不會渡她。」
此戰贏得漂亮。
但我念及許志方S前那幾句話,不敢有絲毫松懈。
我奉皇後娘娘之命,不時將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透露給父親,久而久之,他對我逐漸有了幾分信任。
兩年時光匆匆過去,聖上因秋狩時跌落馬下,由傷成病,一日重過一日。
即便如此,他仍屢屢斥責太子,幾次有將太子之位交給玉貴妃所出二皇子之意。
延平八年夏末,為賀聖上四十壽宴,父親自江陽上疏,懇請來京賀壽。
聖上念他有從龍之功,允他前來。
我將皇後預備在八月十一日發起宮變的消息傳遞給父親。
那一晚,我穿戴好鎧甲,來到正殿拜別皇後娘娘。
忽有人猛地推開門,一陣風般撲到我面前。
竟是春蘭。
她跑得滿頭是汗,SS抱住我的腿:
「大小姐,不能去,這是計,都是……都是老爺設下的圈套!」
我站定腳步。
春蘭喘著粗氣,眼中蓄起了淚:
「大小姐,老爺允準你帶奴婢入宮,就是為了讓奴婢監視大小姐!
「老爺……他從未相信過你!」
真是巧了,我也從未相信過他。
我看向上首的皇後娘娘。
兵馬司早已查明,自三個月前,便陸續有扮成商販的兵丁入城,林林總總,追查出來的竟有上千之數。
更不要說葉誠私下與兵馬司指揮使多次見面,其意不言而喻。
「大小姐從來沒跟奴婢說過,可是奴婢都明白,那天晚上是大小姐救了奴婢。
「老爺用奴婢的私物相逼,又說事成後收奴婢做姨娘……」
春蘭已是淚流滿面,猶自將她知道的謀劃和盤託出。
我笑了笑,將她扶起。
「我知道。」
從皇後派去的密探發現父親私下與嫡母通信時,我便知道事必反常。
葉誠一輩子冷心寡性,唯獨對嫡母情深似海,連弟弟痴傻都未曾改過,怎會因為害了我就要罰她至此。
唯一的解釋便是,這都是他們合謀做的一場戲。
葉誠知道輿論難以平息,聖上必然要罰他,於是將計就計,一面將嫡母送回娘家,免了她和孩子被牽連受罪,一面在江陽訓練府兵,隻等來日S回京城。
他們要的,是以聖上病重為餌,誘太子與皇後率先出兵,接著以賀壽之名回京的葉誠奉密詔,率軍「撥亂反正」。
可惜,太子不會出兵。
皇後深知太子素來耳根子軟,故而命人喂了他一碗濃濃的安神藥。
至於聖上的密詔,如今正在皇後娘娘手裡。
他能做戲,我們自然也能。
23
我和同伴們簇擁著皇後娘娘,趁夜色登上城樓。
熊熊火把照亮了我們年輕的面龐。
城樓下,父親勒馬立住。
他抬起手,士兵們的喊S聲都停了下來,城內陷入詭異的安靜。
片刻後我聽見他大吼:「懷玉,先有國再有家,為父對不住你,來世你再來做為父的女兒!」
我幾乎要笑出聲。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玩反間計這一套。
「要S的不是我,是你的主子啊,父親,」我輕輕地說。
自皇宮內傳來了清晰的鍾聲。
每個人都屏息凝神。
四十五下,國喪之音。
山陵崩。
父親滿面錯愕,忽然打馬大叫道:
「聖上平安無事,必是後宮婦人欺騙我等!」
話音未落,長箭破空飛出,直直插進父親身邊二皇子的咽喉。
禁軍士兵手執弓箭,從城頭上冒出。
整座城樓都聽見皇後清晰的聲音:
「江陽團練使葉誠犯上作亂,奉本宮御令,誅S葉誠!」
士兵們戰作一團,我也取來弓箭,瞄準了正撲在二皇子身上的父親。
許是父女連心,他突然轉頭。
我三箭齊發,第一箭被他揮刀避過,第二箭射中他手臂,第三箭正中左眼。
翌日天明,全京城都會知道,聖上駕崩,江陽團練使葉誠矯詔叛亂,皇後親率禁軍護駕,葉誠之女葉懷玉大義滅親。
多好的結局。
24
太子於大行皇帝靈前繼位,皇後娘娘成為太後,垂簾聽政。
鞠養在正陽宮中的女孩們多有立功,在太後的保舉下封了官職。
我再次見到葉誠,是在天牢裡。
無人為他治傷,久而久之,傷口化膿,殘存的右眼也逐漸難以視物。
走到牢門前,他才注意到我。
「葉懷玉,你這個賣父求榮的逆女!」
葉誠用盡全力撲向我,可是四肢都被沉重的鐵鏈鎖住,阻止了他的動作。
定眼看去,手筋已被挑斷,腕上凝著兩片血汙。
整個人蓬頭垢面,如深山野人。
腥臭撲鼻,我向後退了一步。
「都是父親教導有方,」我涼涼道,「先有國後有家,父親與二皇子趁先帝重病犯上作亂,女兒受皇後娘娘教養多年,為國盡忠,隻能對不住父親了。」
他惡狠狠地瞪著我:
「葉懷玉,你別以為眼下就風光了,來日必遭報應!」
瞧,當真是無計可施,連虛無縹緲的事都拿出來說了。
「父親,今日種種,焉知不是你昔日種下的因呢?」
葉誠更加暴怒,簌簌抖著兩腮:
「後宮婦人牝雞司晨,毒害夫主,枉S忠臣!你助紂為虐,叛國賣父!」
他可真是忠臣。
知道先帝不滿太後,便立刻獻上毒計為君分憂。
用太後的性命,去全了先帝的名聲。
我搖了搖頭:「太後娘娘已經查證,毒害先帝的,正是父親你啊。」
葉誠僅剩的一隻眼睛猛然睜大,呼吸逐漸急促:「你胡說!」
「胡說?」我湊過去,輕聲問,「你給先帝送了什麼,你自己難道不清楚?」
葉誠怔了怔,忽然咬牙切齒:
「賤人!這群吃裡扒外的賤人!」
太醫中有先帝的人,自然也有太後娘娘的人。
為將戲做全,父親尋來秘藥呈給先帝,用後可使身體逐漸呈衰弱之相,隻要服下解藥休息數日,便能恢復如初。
可他不知道,那藥早就被暗中換掉了。
原因無他。
侍藥司的宮女們不說,內監們或有相好的宮女,或也有姐妹在宮中當差。
首領內監何公公就有個妹妹,自小與他一同入宮為婢,如今已年屆三十。
一邊是想將宮女們押去西北嫁給士兵的葉大人,一邊是準大齡宮女回鄉還送了路費的太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