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過去的幾年裡,每當到了這個時候,那種群體化的喜悅和期盼就像海嘯一樣席卷了他,因為他的痛苦是那麼渺小,那麼格格不入。一滴黑色墨汁被海浪裹挾,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站在最後一天的關口,意味著他又虛度了一年,付出的精力和時間都化作泡影,他仍舊沒能達成目的。辭舊迎新,意味著還有源源不斷新鮮的犧牲品,而身為“舊”的那一個,還浸泡在這場無休止的循環裡,什麼都改變不了。
手機響了一下,是好幾天沒聯系的祁默發來的郵件。南乙打開郵箱查看,很簡短的一條。
大致讀來,是近段時間難得的好消息。
[老師那裡的硬盤拿到,不太好修復,我試試,不過筆記本數據修復出來了,信息量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大,我整理成幾個加密文件,附件傳你,密碼還是之前那個。你確認過後,再告訴我要不要按照原計劃投給媒體。]
南乙比想象中平靜,一一下載了附件,但他發現最後一個是空文件,點開後自動跳轉到一個鏈接裡,打開來,是一張相當復古的電子賀卡,甚至還播放起新年快樂歌了。
他實在意外,畢竟他們之間的聯絡很少會有計劃之外的內容,大部分都苦大仇深,這種喜慶的祝福看上去更像是惡作劇。
關掉了電子賀卡,南乙鎖了屏。
“小帥哥,你好。”
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他扭頭,看到一對年邁的夫妻,頭發花白,面容慈祥。
摘下耳機,他聽見大爺說,能不能幫他拍張照。
“當然。”
他接過手機,幫兩位老人拍下紀念跨年的照片,看著他們挽起來又交疊握住的手,還有手上樸素的銀質婚戒,忽然生出一絲平和的溫暖。
“你拍得真好看,謝謝謝謝。”大爺接過手機,拿給一旁的妻子看,“漂亮吧?你看背後這個花兒……”
聽到背後店主喊著“剛剛預約的客人,你的訂單好了哦。”,於是南乙轉身走回店裡。
誰知身後傳來大爺的一聲“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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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乙腳步一頓。
他發覺這一天與過去不同,仿佛基因改寫。巨大的被吞噬感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種平和的注視與接受。
出來後,他將買到的東西裝進包裡,手裡拎著單獨的窄窄的小紙袋,上了車。騎車駛過這條街區,他在一家服裝店的櫥窗前看到了方才那對年邁的夫妻,於是停下了車,按了一下喇叭,打開頭盔的鏡片。
兩位老人果然回頭,看到他露出的眼睛,愣了一秒,隨即露出驚喜的笑容,朝他走來。
“小伙子,是你啊。”
南乙戴著頭盔點頭,將手裡的紙袋遞給他們。
“新年快樂。”
等他離開後,恩愛的老夫妻拆開紙袋包裝,發現裡面竟然是一枝開得正好的紅玫瑰,散發著馥鬱的香氣。
回到臥室補覺的秦一隅是被一陣淡淡的香氣喚醒的。
大約是在天臺被凍著了,又或許是昨晚南乙醉酒的瘋話太深入人心,他蒙頭睡著之後,做的夢也全是天寒地凍的,好像真的一頭扎進了西伯利亞,呼吸仿佛有刀子劃過鼻腔,又痛,又能嗅到鐵鏽和腥甜的味道。
他在廣袤空曠的苔原和雪地裡逃命似的奔跑,追著一頭黑灰色的狼,渾身快凍僵了,最終被一個不小心,掉進冰窟。誰知裡面並非冰冷刺骨的冰水,而是一片溫暖的花海。
太真實了。
他忽然睜開了眼,鼻子嗅了嗅,扭過頭,發現南乙根本不在,代替他出現在枕頭邊的,是一個黑色的大包,上面貼著一個紙條。
[打開]
秦一隅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把這個看起來大到可以殺人藏屍的包拉開,然後懵在原地。
裡面竟然是一大束多頭玫瑰,層層疊疊,花瓣繁復,白色到玫粉的漸變,極致地濃鬱,極致地豔麗,看到的第一秒就侵佔眼球,漂亮得張揚又霸道。
是他曾經偷偷扎在南乙頭發上的“獅子座”。
擠擠挨挨的花朵上,插著一張黑色賀卡,銀白色的手寫字。
[To秦一隅:
熱烈慶祝學長復出首場演出取得圓滿成功。
新年快樂吉他手。
From:幽靈
2024.12.31]
他莫名其妙開始傻笑,並且將頭埋在這一大束花裡,嗅了很久,仿佛回到了夢境裡的花海。
偷偷溜出去買的?
徹底清醒過來之後,秦一隅又嗅到另一種香氣,起床走到桌邊,發現竟然是一碗打包好的烤冷面,打開被熱汽蒙上水霧的袋子,香味兒直衝鼻子。
在南乙的眼裡,好像沒有什麼浪漫不浪漫,俗氣不俗氣的概念。他隻是覺得看完一場演出需要送上鮮花慶祝,戀人沒吃到的東西要補上,這些小事都值得翻一次牆、犯一次規。換一個人,無論是站在花店門口還是路邊攤前,都沒那種純粹感,可南乙這麼做,就很酷。
和他翻山越嶺就送一個小枕頭一樣酷。
不同於很期待親眼看見反饋的秦一隅,南乙送東西總是像“扔石子”,扔完轉身就走,看也不看那些漣漪。
就比如他現在,又鑽進排練室寫歌。
“是這樣的一段intro,秩序感很強的重復段落,可能會循環整曲。”南乙站在電子琴旁,用鋼琴音色彈了一小段旋律,看向一旁的嚴霽,“但我想要一個很冷的合成器音色。”
嚴霽笑了,抬手試了一種音色,問:“這樣?俄式後朋常用的音色。”
南乙垂著頭聽了一會兒,自己也彈了一遍:“工業感再強一點,去人性化的,最好是像機器一樣。”
嚴霽思考了一會兒,“我大概明白你意思了。”他換了一種更失真也更冷峻的合成器,彈奏方式也用了更精準幹脆的節奏,有種迷幻而嚴密的電子浪潮的感覺。
“對,就是這種。”南乙抱好琴,壓著這段合成器旋律進了貝斯。強烈而規整的低頻加入進來,後朋的味道更重了。
遲之陽兩手捧著臉,低頭閉眼聽了好一會兒,忽然有了一種感覺,帶著規律又密集的鼓點融進貝斯裡。
南乙看過去,意外發現遲之陽換了新的鼓棒,是很漂亮的銀白色,敲擊時泛著不明顯的炫彩,和他新的監聽耳機好像是同色系。
但因為在寫歌,他也沒多問,認真聽遲之陽的鼓。
冷峻的鼓點加上低頻的共振,營造出一密不透風的感覺。
“好聽啊。”
聽到這個聲音,三人一齊抬頭,看到的是靠在門框上微笑的秦一隅。
他嘴裡叼著根棒棒糖,笑著說:“有種一個機器人走在冰天雪地裡,馬上要斷電了,但被指令控制著,所以還是按照原來的步頻繼續走,下一秒可能就會要故障、摔個粉碎的感覺。”
嚴霽一聽,挑了挑眉:“好精準的描述,可以寫在專輯內頁的程度。”
遲之陽也停下來,“不知道以為你寫的呢,缺勤主唱。”
“謝謝誇獎,缺心眼兒鼓手。”
秦一隅懟完,走到南乙跟前:“咱們比賽的歌兒寫出來了?”
“算是吧,總覺得還差一點兒。”南乙仰頭靠在沙發上,摘了眼鏡,捏了捏鼻梁。
“詞兒寫完了嗎?什麼主題啊。”
“情歌。”南乙隨口說。
三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震驚:“啊?”
“可是我覺得這聽起來比較像懸疑片的ost诶。”遲之陽頓了頓,“還是東北拍的,大雪裡藏屍的那種。”
南乙對此毫不意外,甚至還重復了一遍。
“就是情歌。”
他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編曲大致拉出來,正要試著加唱段進去,就被節目組臨時通知參加新年特別直播。
恆刻是節目組通知的第一組,還被安排了任務,南乙和遲之陽先去直播場地備採,嚴霽和秦一隅則分別拿著任務卡去通知1 組和2組的樂隊。
好巧不巧,秦一隅抽中了2組,他懷疑節目組就是故意這麼安排的,就想看他和無序角落之間起衝突。
沒辦法,事已至此,他隻能帶著手持相機,隻身前去2組的排練室。
好在場面沒想象中尷尬,他敲了敲無落排練室的門,裡面那個接替他的新主唱梁越起身,接過了任務卡。
他表情不好不壞,看到秦一隅總有種恐怖片主角握著斧子不得不咬牙面對終極大boss的感覺。
其實秦一隅也理解,畢竟自從梁越擔任主唱,唱衰的聲音就沒停過,無落越是受關注,開的演出越多,他越是頻繁地被拿來作比較。
秦一隅想,要是換作是他,站在臺上的每一分鍾都活在前一個人的影子裡,還不如死了算了。
“南乙怎麼沒來?”背著吉他的殷律突然直愣愣開口。
秦一隅也毫不客氣道:“你猜啊。”
從無落的排練室出來,依次來到關系要好的刺殺旦和尤引,相當順利地完成了任務,還和他們插科打诨了一會兒。
“哎閩閩,那個星星燈我用完了,我晚上拿你房間去。”
“好啊,我再掛回聖誕樹上。”
最後是ReDream的排練室,奇怪的是裡面並沒有人,秦一隅拿著任務卡,想著要不要去他們宿舍找,但實在沒交情,他甚至不知道RD的宿舍在哪一層。
巧的是,許司從無落排練室走了出來,見秦一隅杵在RD排練室門口,又忘了一眼沒開燈的房間,大概猜到。
“他們住我隔壁。”許司說,“我帶你去吧。”
秦一隅也沒推辭:“好啊。”
電梯裡,許司始終盯著他手上的戒指,又想到他發在朋友圈裡的一大束鮮花,和那張合起來看不見內容的黑色卡片,心裡有許多想象,但什麼都沒說。
他領著秦一隅來到RD的宿舍門前,敲了敲門,裡面沒人應,但門沒鎖,一推就開了。
“那誰的臥室,開著燈呢,有人吧?”秦一隅說。
但沒人應,為了任務,他們還是走進去,但秦一隅提前關了攝像機。
房間拉著窗簾,隻開了浴室燈,秦一隅敲了敲開著的臥室門,床上分明躺著人,但卻沒人應。
看到隱約可見的藍色頭發,許司輕聲喊:“阿丘?”
秦一隅卻先一步來到床頭櫃邊,因為他看到上面有藥盒,本來心裡一緊,還以為是出了什麼意外,但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後,又稍稍緩了口氣。
是抑鬱症常用藥物。
他用身體擋住藥盒,沒讓許司看見,對他說:“他睡這麼香,過會兒再來叫吧。”
“好吧。”
如果是前一天,對阿丘患上抑鬱症這事兒,秦一隅多少都會有點意外,可聽了南乙說的話,他完全能理解,甚至產生了同情。
從那個黑暗的小臥室,來到節目組安排的熱鬧明亮又寬敞的直播場地,秦一隅的心裡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割裂感。
就在他打算自己撫平心頭這個小褶皺的時候,不遠處的南乙竟然脫離了人群,朝他走了過來。
“怎麼了?”南乙盯著他的臉,“哪兒不舒服嗎?”
秦一隅驚訝於這份敏銳,但還是笑了笑:“沒有啊,搖人太累了。”
南乙替他解開了綁在手腕上手持攝像機的固定帶,把機器還給工作人員,帶著他一起回到恆刻坐的地方。
集體直播人太多,因此他們雖然集合在一個很像是大客廳的地方,但其實每支樂隊都有自己的直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