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論是想要自保,還是想護住身邊的人,眼淚都是最沒有用的。”
真奇怪,我透過跳動的燭火,看到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裴清笑得越溫柔,我心裡卻越難過。
“裴清,我答應你了。”
“我們合作吧。”
“臣定會竭盡所能,讓我們都得償所願。”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又那樣堅定。
在這樣的夜裡,讓我得到了些許安慰。
我明明順著裴清的心意,走入他設好的圈套,這人卻收斂了那副笑臉,露出些許疲憊與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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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胳膊杵著臉,好奇的仰頭打量他,目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解。
“裴清,你的目的不是達到了嗎?怎麼又不笑了?”
“臣,心疼公主。”
我那時還不懂裴清的意思,隻覺得他是在刻意討好我,為了生存。
在那之後,我走到哪裡都要帶著裴清,用行為告訴眾人,裴清是我的人。
那時的我還太弱小了,所以隻能用我自己來護住他。
裴清從熙春宮的側殿搬到了正殿,宿在外室的碧紗櫥裡,陪我度過春夏秋冬。
從十一歲到十四歲,這三年裡,裴清教會了我太多。
平日裡,我也跟著其他公主一同去宮學讀書,但學習的東西不過是些風花雪月的玩意兒,不堪大用。
裴清之才從不是虛名。
裴家的敗落,本就是由太子主導,父皇默許的冤案。
我能夠感受得到,他並不恨我,我隻是宮裡另一個比他過的稍好一些的可憐人。
歸根到底,我們都是被圈養著的雀鳥。
5
裴清這人確實有幾分手段。
這幾年來,我宮中的眼線,一一被拔除。
我在宮內收買人心,他則在暗地裡聯系舊日僕從。
最開始我隻是想要自保,再後來,我的野心被裴清一點一點的喂大了。
“可以用的人還是太少了。”
“公主怎麼比臣還要心急。”
我趴在桌案上嘆氣,裴清則在一旁與自己對弈。
這人安安分分的做了我三年老師,我差點都要忘了,他還有家仇未報,冤屈未伸。
不成想一場潦草的刺S,讓我們迎來了轉機。
南部進獻美人入京,衣著清涼的舞姬們眉眼間頗具異域風情。
那是個邊陲小族,前些年才被納入大雍國土。
其王族還有不臣之心,在舞姬中混入S手當眾行刺。
大雍一向輕視這些蠻夷,還真被他們鑽了空子。
剛剛還熱鬧非常的宮宴之上,眾人慌亂逃竄。
美人化身為羅剎,軟劍從腰間抽出,直指殿上主位。
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撲身上前,替父皇擋了一刀。
一陣劇痛後,我陷入了昏迷。
“碧瑤,你果然還是愛朕的。”
我清醒後,發現父皇守在我的床邊。
聽到他的話,我知曉他恍惚間把我誤認成了母妃。
我褪去少女的青澀後,與母妃的容貌越發相近了,當然這其中也有我特意模仿的緣故。
我隻當做沒有聽清,抬眼中隻剩一片慕孺之情,“還好父皇無事......”
次日醫女給我換藥時,無意中扯動了傷口,我疼到流汗不止。
裴清蹙起眉頭,“下去吧。”
他挽起衣袖,用帕子沾了溫水,給我拭汗。
“公主這是何必,刀劍無眼。”
“我都觀察好了,那個角度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再說父皇身側怎會真的無人護持?”
“呵,我倒不知你何時有了這種本事。”
“你不是最怕疼了嗎?”
“是啊,哎呦,真的好疼啊!”
我把頭拱進裴清懷裡撒嬌,讓他頓時沒了脾氣。
因著這次舍身救駕,我從父皇手中磨來了一對雙生子暗衛,一個叫靈沅,另一個叫錦溪。
隻一個人便可抵抗一隊精良的金吾衛,隻對主人忠心不移,精通潛伏暗S,搜集情報。
無人知曉,這對S手锏被父皇私下賞給了我。
“這一刀也算沒白挨。”
燈下黑是老理兒了,我和裴清正巧需要這樣可以放在父皇眼下行動的人手。
她們姐妹倆也不負我的期待,在宮外為我訓練了不少可用之材。
父皇年歲畢竟大了,身體也不似從前健朗,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6
中秋過後,長公主府裡舉辦了賞花宴。
這宴席名為賞花,實則就是貴族男女的相親大會。
我的年紀尚小,其實不必湊這個熱鬧。
我去那裡,是為了見一個人,那個險些成為我六嫂的姚家小姐。
她在六哥S後,隨父北上,駐守邊疆,我們因此一直無緣相見。
今年軍隊輪守期滿,姚摘星終於回到了盛京。
“不然你今日還是別去了吧。”
“為何?”
裴清俯身為我整理額前的碎發。
“可是如今覺得臣礙眼了?”他打趣道。
“聽說張頌蘭也會參加這次的賞花會。”
她年歲也不小了,這些年來不是沒有媒人上門,可都被回絕了。
有傳言說,她仍心念裴清,因此不願再次議親。
我好心提醒裴清。
“就這?”
“殿下還是顧好自己吧。”
畢竟是曾訂過親的女子,被看到如今這幅模樣,任憑哪個男子也會感到心中鬱悶吧。
“真的沒有關系嗎?”我皺了皺眉,沒忍住又問了一次。
“嗯,無礙。”
在宴會之上,我還沒來得及去尋姚摘星。
她便主動在連廊拐角處攔住了我,並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匣,遞到我手中。
匣中是一把鑲嵌了寶石的精致匕首,她說是六哥在宮外特意替我訂制的。
“這原本應該是由他親自交到你手上的......”
“景昭曾同我講,殿下最喜歡漂亮的東西了,不知現在有沒有變?”
“那些寶石是那年我們打退了蠻族分到的戰利品。”
“軍隊裡從來都是論功行賞的,哪怕他是皇子,也是受了滿身傷,斬S了敵軍首級才能第一個挑選。”
姚摘星似乎陷入了某段回憶。
“為了這把匕首,我們一起跑了許多個鋪子,找了全盛京最好的工匠。”
我從十一歲起,便極少在人面前落淚了,此刻卻難忍眼眶中的酸澀。
那匕首握在手中,燙的我虎口生疼。
我不必多想,也能猜到,景昭是如何與人描述我的。
“我有個極為嬌氣的妹妹,遇事總愛哭鼻子,乖巧是真乖巧,鬧騰也是真鬧騰。”
“若是哪次回宮忘了給她帶禮物,定會被念叨許久。”
一陣窒息感瞬間籠罩了我,讓我不由目眩,還好身旁的侍女及時扶住了我。
“多謝。”
我本不想再多問,圖惹傷心,此行也不過是想見見這個人罷了。
可離開前,我還是沒忍住駐足回頭。
“姚姐姐。”
“你如今還會如我一般,想念我的六哥哥嗎?”
那颯爽女子聞言似乎有些無措。
“抱歉,當時我並不知曉......”
“姚姐姐又何必與我道歉,那怎麼會是你們的錯呢?”
好人嘛,總是活不長的。
另一邊,一對男女在假山後交談。
“裴郎,我們許久未見了。”
“我聽家中兄長說,你過的不好......”
張頌蘭試圖上前去拉裴清的衣袖,一訴衷腸。
“張娘子,煩請莫要再靠近在下了。”
“我們當年的本就沒有什麼,如今也不必再有接觸。”
“恐人誤會,影響娘子清譽。”
裴清一改往日溫和,後退幾步,言語格外冷硬。
“今日偶遇,也隻希望你能放下執念,覓得良緣。”
張頌蘭掩面而泣,一副真心錯付的可憐模樣。
“老師不是喜歡她嗎?怎麼對人家姑娘這般冷漠?”
“待我們事成,你倆也不是沒機會再續前緣。”
我躲在一旁看戲,衝散了不少心中鬱氣,等那張家小姐走了,才探出頭來。
“是誰告訴公主,臣喜歡她了?”
裴清俊秀的眉眼微微皺起。
我被噎了一下,愣愣地接話。
“外頭都是這樣說的呀......”
“眼見都不一定為真,你卻聽信謠言,不知分辨。”
“我可不記得曾這樣教過你。”
裴清甩袖離去,把我一人留在原地。
他這人平時極少發火,那次卻一連好幾日都沒給我好臉。
真真是恃寵而驕!這下誰還分得清誰才是主子了!
7
“你現下也是個大姑娘了,留一個成年男子在身側侍奉,豈不荒唐。”
我一早就知道,沈皇後尋我準沒好事。
果然,剛一進殿,就見父皇正坐在她身側喝茶。
這些年,暗中過招,我也算看透了這個女人。
隻要能看我不開心,她便開心了。
“昭華若是真的這麼喜歡裴清那張臉,不若讓他淨身?”
“如此再侍奉左右,便不會有人多言了。”
我心裡罵了她八百遍,面上卻不動聲色。
“有父皇在,哪裡有人敢說我什麼。”
“難道姐姐們的身邊就沒有男護衛嗎?”
“真要說起來,大姐姐府裡還養了好幾個男寵呢!”
“為何就我不行!母後就是偏心!”
我上前幾步,跪坐下來,伏在父皇膝頭。
“好了,這麼大孩子了,還在父皇面前耍賴,丟不丟人?”
“人你就留著吧,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我心知這次應付過去了,沈皇後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她應該察覺到了一些我與裴清的小動作,隻是還未找到實錘。
夜裡,隔著床簾,裴清熄滅殿裡的燭火,正要退下。
“如果我能送你出宮,你會回來接我嗎?”
我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放這人離開我的視線。
我伸手扯住了他的衣帶,“今夜不要走了......”
裴清身體僵住,似乎沒有預料到我的動作。
好一會兒,他鉗制住了我亂動的手。
我因為他的阻攔有些氣惱,俯身迅速親了一下他的臉頰,得意洋洋的等著看他驚詫的模樣。
裴清卻突然間卸了力氣,讓我覺得有點兒無趣。
“怎麼,你不願意?”
我學著景舒的樣子,掐住了他的脖子,沒有用多大力氣。
裴清順從仰頭,身體卻微微顫抖。
他竟然在害怕,我突然覺出了一點兒趣味來。
我勾開他的腰帶,衣衫散落,露出裴清白皙的胸膛。
“殿下,不要看我......”
他身上那些遮掩在衣衫之下的醜陋傷口早已不再流血流膿。
可當年留下疤痕不止刻在了他的肉體上,更印在他的靈魂上。
我的手指細細劃過那些凸起,感受著他逐漸加深的呼吸。
“裴清,不知道為何,我覺得心口好痛啊......”我喃喃自語道。
他最終還是躲開了我俯身的那個吻。
“公主如今年紀太小了,大抵還不懂得......”
“罷了,我隻當今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裴清落荒而逃,身後是散落一地的月華。
那時的我並不愛他,我隻是習慣了他的陪伴。
我隻是擔心他會背棄諾言,將我一個人扔在宮中。
他也不愛我,至少不是那種男子對於女子的愛。
我想他或許不會愛上一個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
可我的確心疼他,如同他當年心疼我一般。
我終於體會到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臨川發生雪災,災情嚴重。
朝廷需要一個替S鬼前去安撫民心。
朝中無人願意去做這費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但卻是我們的好機會。
我為了求父皇準許裴清離宮,在雪地裡跪了一夜,腿上落下了傷病。
後來又被景舒那個S變態折磨,才徹底廢了雙腿。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至少我留下了一條命。
隻要活著,就能翻盤,這是裴清身體力行告訴我的。
“昭華啊,他配不上你。”
“父皇,我不管,我隻想要他!”
“我想有朝一日,他能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邊。”
我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為情所困的小女兒,根本不懂臨川之行是何等兇險,一心想讓自己喜歡的男子建功立業。
我那樣倔強,也許讓他想起來自己當年對於母妃的執著。
父皇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他目光深沉,仿佛要看穿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