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藥方被換,皇後病危,太醫院亂成一團。
我身為女醫摯,被剝去官服,套上囚枷,在萬人的唾罵中爬過長街。
而我的夫君,刑部尚書蕭景珩,就坐在那輛與我擦肩而過的馬車裡,冷眼旁觀。
直到刑滿歸家那夜,我在他的錦匣裡翻出了他寫給姐姐的情書,才明白這場冤獄從頭到尾都是個局。
他親手送我下地獄,不過是為了博心上人一笑。
後來,我燒了诰命服,扔了定情簪,帶著一身傷痛遠走他鄉。
再相逢時,他牽著我們的女兒跪在我的醫館前,說他知錯了。
可有些錯,哪怕用一輩子去贖罪也贖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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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皇後突發高熱,太醫院眾人束手無策,最終由我擬了方子。
“沈醫摯,藥好了嗎?”
皇後的貼身宮女在殿外焦急張望。
“好了。”
我將藥盞遞了過去。
宮女匆匆地端了進去,我站在殿外,聽見裡頭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不過片刻,突然一聲驚叫劃破寂靜。
“娘娘吐血了!”
我愣住了,還沒反應過來,殿門猛地被推開。
皇後虛弱地伏在榻邊,面色慘白,唇角上還沾著血。
“沈雲瑛!”
太醫院院判厲聲喝道,“你給娘娘用了什麼藥!”
我快步上前,抓起地上的藥渣細嗅。
不對,這味道不對。
我猛地抬頭:“這不是我配的方子!”
院判怒斥,“藥是你親手煎的,現在還想抵賴?”
殿外腳步聲紛至沓來,御前侍衛持刀闖入,為首的男子一身玄色官服,眉眼冷峻如霜。
是刑部尚書,也是我的夫君,蕭景珩。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掃了一眼殿內的狼藉,冷冷道:“罪女沈雲瑛,藥方有誤,致皇後娘娘鳳體受損,即刻收押,流放寧古塔。”
我SS地攥住藥渣,吼道:“蕭大人,藥方被人換了!我開的方子絕不可能……”
“證據。”
他打斷我,眸色沉沉,“你有何證據?”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藥方是我親手寫的,可煎藥時我離開過片刻……誰會換我的藥?
侍衛上前架住我的胳膊,我掙扎著看向蕭景珩:“蕭大人,求您明察!我絕不會害皇後娘娘!”
他垂眸看我,眼底沒有半分波動:“帶走。”
我被拖出殿外,冷風迎面撲來。
經過蕭景珩身側時,我低聲道:“蕭景珩,你我夫妻多年,你連查都不查,就要定我的罪?”
他身形微頓,卻未回頭。
侍衛押著我穿過宮道,兩旁的宮人竊竊私語。
我挺直脊背,不為所動。
直到被推上囚車,鐵鏈鎖住手腳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
我的夫君,親手將我送進了地獄。
2
囚車的木欄硌得我身上生疼。
手腳上的鐵鏈隨著顛簸叮當作響。
押送的差役坐在車前,時不時回頭瞥我一眼,嘴裡嚼著幹糧,含糊不清地嗤笑。
“這位貴夫人,細皮嫩肉的,能撐到寧古塔嗎?”
我沒應聲,隻是攥緊了囚衣的袖口。
囚衣的布料粗糙,磨得手腕發紅。
囚車就被推進了長安街。
街上人群熙攘,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差役突然扯著嗓子喊:“罪婦遊街!都來看看!”
人群瞬間圍了過來。
有人往囚車上扔爛菜葉,有人指指點點。
“就是她!害了皇後娘娘!”
“聽說還是太醫院的女醫摯呢,心腸這麼毒!”
忽然,一塊石子砸中我的額角,溫熱的血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居然敢謀害皇後娘娘!趕緊滾出長安!”
差役哈哈大笑,拽著鐵鏈把我拖下囚車。
“來,給大伙兒看看,這就是謀害皇後的毒婦!”
他扯過一根粗麻繩,勒住我的脖子,另一端拴在囚車後。
“走!”
我被迫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麻繩磨得皮膚火辣辣的疼。
囚車緩緩前行,我被拖著往前爬。
膝蓋蹭過青石板,很快磨破了皮。
身後有人哄笑,有人叫罵。
“爬快點!裝什麼可憐!”
我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忽然,前方傳來馬蹄聲。
人群自動分開,一輛馬車緩緩駛過。
車簾被風吹起一角,露出裡面端坐的人影。
玄色官服,眉眼冷峻。
蕭景珩。
他就這麼看著我,目光平靜得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馬車沒有停,徑直駛過。
麻繩猛地一緊,差役不耐煩地拽了拽:“發什麼呆!繼續爬!”
我垂下眼,指甲摳進石板縫隙裡,一點點往前挪。
血混著塵土,在身後拖出長長的痕跡。
3
流放到寧古塔後,我每一天都掰著手指頭數日子。
寧古塔的冬天終於過去了。
我站在刑房門口,聽著差役解開我腳镣的聲響。
十年了,這沉重的鐵鏈第一次離開我的身體。
“罪婦沈雲瑛,刑期已滿。”
差役將文書塞給我,“走吧。”
我攥著那張薄紙,手指微微發抖。
走出刑獄大門時,刺眼的陽光讓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十年不見天日,還真有些不習慣。
到了長安後,朱雀門外停著一輛青帷馬車。
車簾掀起,一個穿著錦緞小袄的女童蹦跳著跑過來。
“娘親!”
我僵在了原地。
阿寧已經長這麼大了,眉眼像極了蕭景珩,隻有笑起來時嘴角的梨渦像我。
她撲進我懷裡,小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脖子。
“阿寧日日都數著日子等娘親回來!”
我顫抖著抱住她,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桂花香。
這味道讓我想起從前在尚書府時,每到秋天都要採桂花做香囊。
“雲瑛。”
低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我轉身,看見蕭景珩立在馬車旁。
他比十年前更顯沉穩,眼角添了幾道細紋,卻依舊俊朗如初。
他解下自己的玄色大氅,輕輕披在我的肩上。
“回家吧。”
這三個字讓我眼眶發熱。
我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指,又看看阿寧光潔的小臉,突然不敢碰她。
“我......”
蕭景珩似乎看出我的猶豫,伸手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溫暖,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阿寧日日吵著想娘親。”
他聲音很輕,“我答應過她,等你回來,我們一家再也不分開了。”
阿寧拽著我的衣袖搖晃:“娘親快上車,家裡準備了您最愛吃的杏仁酥!”
馬車裡暖融融的,小幾上擺著熱茶和點心。
阿寧趴在我膝頭,嘰嘰喳喳說著這些年的趣事。
蕭景珩坐在對面,目光始終落在我的身上。
“娘親的手好涼。”
阿寧捧著我的手呵氣,“爹爹說寧古塔很冷很冷,阿寧每年都讓人給娘親送棉衣,娘親收到了嗎?”
我喉頭一哽。
那些棉衣確實每年都送到牢裡,隻是從未到我手上。
最冷的時候,我隻能把幹草塞進單衣裡御寒。
“收到了。”
我摸摸她的頭發,“很暖和。”
蕭景珩忽然傾身過來,替我攏了攏大氅的領口。
他的手指不經意擦過我的下巴,觸到了那些在苦役中留下的繭子。
“這些年......”
他頓了頓,“辛苦你了。”
我別過臉看向窗外。
長安城的街景和十年前沒什麼兩樣,隻是有些鋪子換了招牌。
馬車轉過熟悉的街角,尚書府的朱漆大門映入眼簾。
門房見到馬車,立刻招呼下人列隊相迎。
“恭迎夫人回府!”
我被這陣仗驚得後退半步。
蕭景珩穩穩扶住我的後腰,低聲道:“從今日起,你還是尚書府的女主人。”
阿寧興奮地拉著我往府裡跑:“娘親快來看!爹爹把您的藥圃都留著,阿寧天天幫著澆水呢!”
我被她拽著穿過回廊,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直到看見院角那株我親手栽的桂花樹,如今已經亭亭如蓋,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
我真的回來了。
臥房裡一切如舊,連妝臺上的胭脂盒都擺在原來的位置。
阿寧獻寶似的捧出一個包袱:“娘親試試新衣裳!”
我展開那件藕荷色羅裙,這羅裙針腳細密,繡著纏枝蓮紋。
阿寧得意地說:“這是爹爹畫的圖樣,繡娘做了一個月呢!”
蕭景珩站在門邊,淺笑:“換上吧,晚膳已經備好了。”
我抱著衣裳走進屏風後,撫過柔軟的布料,突然發現袖口內側繡著一行小字: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是當年我離開長安時,在給他的信裡寫的話。
外間傳來阿寧的笑聲和蕭景珩低沉的應答。
我深吸一口氣,將臉埋進新衣裡,任由淚水浸湿了繡線。
4
回府半月有餘。
這日深夜,阿寧鬧著要我給她縫制新寢衣。
我翻遍箱籠都找不到合適的軟緞,忽然想起從前收在櫃裡暗格的幾匹布料。
“娘親找什麼呢?”阿寧揉著眼睛問。
“你先睡,娘找塊料子。”
我替她掖好被角,輕手輕腳地走到櫃前。
暗格的機關還在老地方。
我按下雕花木紋的第二片花瓣,咔嗒一聲,暗格彈開。
裡面除了布料,還躺著一個錦匣。
我怔了怔。
這不是我的東西。
錦匣沒有上鎖,輕輕一掀就開了。
一疊信箋滑落出來,散了一地。
我彎腰去撿,燭光下瞥見最上面一張的字跡。
“玉瑤親啟”
我愣住了。
沈玉瑤,我的嫡姐。
信紙上的墨跡已經有些褪色,但蕭景珩的字跡我絕不會認錯。
每一封都是寫給沈玉瑤的,從二十年前我剛嫁入尚書府時開始,直到我被流放前一個月。
“你昨日在梅園撫琴的樣子,讓我想起初見那日......”
“家父已同意我們的婚事,隻待來年開春......”
“雲瑛不過是個替身,你才是我心中所愛......”
最後一張信紙下面,壓著一幅小像。
畫中的沈玉瑤倚在杏花樹下笑靨如花。
我盯著那幅畫,突然想起蕭景珩書房裡掛著的《紅杏圖》。
畫上沒有題字,隻有一角蓋著沈玉瑤的私印。
當年我問起,他隻說是名家手筆。
“娘親?”
阿寧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
我慌忙把信箋塞回錦匣,卻不小心碰倒了燭臺。
蠟油滴在最後一封信上,正好暈開了那句“待雲瑛流放後,我們便能長相廝守”。
“怎麼了?”
蕭景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一把將錦匣塞回暗格,轉身時他已經推門而入。
“阿寧非要我給她縫寢衣。”
我強撐著笑了笑,“吵醒你了?”
他搖搖頭,目光落在了我的身後:“在找什麼?”
“軟緞。”
我輕嘆一聲,“我記得以前收在這裡的。”
蕭景珩走過來,伸手打開暗格。
我的心跳幾乎停滯。
“是這個嗎?”
他取出那匹月白色的軟緞,神色如常。
錦匣還在原處,他似乎沒有注意到。
“對,就是這個。”
我接過布料,手微微發抖。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怎麼這麼涼?”
我抽回手:“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蕭景珩欲言又止:“明日我要去趟大理寺,晚膳不必等我。”
待他離開,我立刻鎖上門,重新取出那個錦匣。
最底下還有一張字條,墨跡較新:“藥方已換,萬事俱備。”
落款是十年前,皇後發病的日子。
我癱坐在腳踏上,耳邊嗡嗡作響。
原來那日太醫院的藥方,是蕭景珩和沈玉瑤聯手換的。
阿寧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喃喃叫著“爹爹”。
我看著她與蕭景珩如出一轍的眉眼,胃裡突然翻湧起一陣惡心。
窗外傳來打更聲,三更天了。
我把信箋收回錦匣,卻發現蠟油暈開的那行字下面,還藏著一行小字:
“寧古塔那邊已打點妥當,不會讓她活著回來。”
這行字驚得我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