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能被媽媽看見的，都是我不在意的。
比如我計劃以後再也不回來了，媽媽就什麼都不知道。
那件事之後，我整個高三一年，都沒再有過同桌。
「於頌恩，學習的路上，一個人終究是走不遠的。
「有一個同桌，你們可以互相學習，還可以一起討論題目。
「這樣不是更好嗎？」
我的班主任是一個快要退休老太太，我和她提出一個人坐的申請時，她試圖勸一勸我。
「老師，您在開學第一堂課上說過，你會幫助我們每個人，成為更好的自己。
Advertisement
「現在這句話，還算數嗎？」
我沒有繼續就著同桌的問題和班主任糾纏。
而是，問了她曾經許諾過我們的話。
話畢，我們之間無聲，我靜靜地看著面前慈祥的老太太。
班主任到底還是一個誠信的人。
她思考了一會兒，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眼中有著她這個年紀常見的慈愛光芒。
「頌恩，你是一個有主見的孩子。」
於是，我頂著同桌不解的目光，一個人搬到了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
暗自生長，獨自芬芳。
17
許思嘉在高考後回來過一趟。
時隔五年，我記得這個女生對我的鼓舞和保護。
她出現在我的教室門口時，我在收拾剩餘的書本。
夏日的夕陽燙人但不刺眼，同學的一聲呼喚劃破了寧靜。
「於頌恩，有人找你。」
於是我抬頭，五年來第一次見到許思嘉。
書面的，電子屏幕的聯系，永遠比不上見面。
這是我們時隔很久的見面，這些年裡，她其實找過我很多次。
我從未見過她。
子甜的事情，讓我再沒有勇氣有任何朋友。
最近，或許是學業太忙了吧，我忘了躲她。
手中的習題冊被我輕輕合上。
我走出了教室。
「許思嘉，好久不見。」
眼前的許思嘉長高了很多，眉眼卻一如初中的稚嫩。
她說。
「別來無恙。」
或許，不是忘了，是我不用再躲她了。
18
十八歲那年，我的初高中時代，終於落幕了。
我拿下了市狀元。
是幫八中時隔五年，理科再次奪得全市第一的女生。
很多人祝福我。
領畢業證書那天，班主任和我輕輕地擁抱了一下。
「祝你前程似錦，年少有為。」
小老太太慈愛的母性光輝籠罩著我，我沒有假裝謙虛。
「老師，我會的。」
身邊同學紛紛告別，互相道喜，或是相約大學再見。
在那一張張遞過來的同學錄寄語上。
我給我的每一個同學都寫下了同一句話。
「祝你生活盡興開懷。」
是的，盡興，開懷。
我認為這太重要了。
祝他們，也祝我自己。
在往後的日子裡，盡興開懷地活著。
那天，也是我目前為止，為數不多待在家裡的日子。
那天，媽媽也祝福了我。
「平常考試才一百多名，高考走了狗屎運考了第一，上大學以後，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清華裡男生那麼多，你別到時候一入學，就被比下去。」
媽媽還是三年前的思維，我卻不是那個曾經的我了。
這一次，彷徨不再佔據我的腦海，我依舊不會和媽媽爭執。
我對著媽媽輕輕笑了笑，揚了下眉。
「是啊，在媽媽心裡，我大概永遠比不上男生吧。
「或許，我該去一趟泰國？整個大的回來？
「媽媽是不是就覺得，我天下第一了？」
媽媽大概沒聽懂，看著我皺了下眉頭。
她想明白的時候，我卻再度反鎖住了房門。
戴上耳機的瞬間，外界的聲音全部消散，我叩響了我自己的心門。
我問自己，媽媽沒短過我吃喝，沒少給我買好看的衣服。
她愛我嗎？這算愛嗎？
愛，但是不多。
凡事有好有壞，愛也有愛與不愛。
但是這種中間態，真的很讓人割裂。
十八歲前的很多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沒有能力離開。
但十八歲之後，我是個成年人。
成年人，有支配自己人生的權利。
有選擇離開的權利和能力。
19
十九歲那年，我和許思嘉在清華，再度相逢。
一次小組作業，隻剩我們兩個在實驗室。
窗外大雨，學校實驗室裡的水龍頭也在哗哗流水，許思嘉伸手關掉它的同時，世界悄然安靜了。
女生清淡溫熱的氣息，從我臉頰左側一掃而過。
我的心跳亂了一拍。
「你有喜歡的人嗎？」
許思嘉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用最平常的語氣，問出了一句極其鄭重的話。
一間空蕩的房間，我不確定，是否有兩個心動的人。
媽媽從小到大都在和我說……
「哪個男生會看得上你？」
「你是不是想吸引男生的注意力？」
「女孩子最後都比不上男生的。」
「你一點都不隨我，不像我從小就和男生打成一片。」
她說了很多，我默默都記在了心裡。
可她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喜歡的人如果不是身邊那些仿佛未開化的猴子一般的同齡男生時，我該怎麼辦。
所以，我遲疑了。
所以，許思嘉慢慢放開了牽著我的手。
她離開後，我恍惚想起來，我的回答是。
「沒有啊。」
充滿笑意的眼神，雪天溫暖的右手，實驗室裡輕輕的詢問。
在我的回答出口的一瞬間，悄然消逝。
我喜歡誰？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嗎？
20
我沒想過和子甜的再度見面，會是在北京的某條岔路口。
仿佛是宿命一樣，我注定不會失去這個朋友。
遠遠地她看見了我，她朝我飛奔而來。
「恩恩，我好想你。」
方子甜大方地對我說出了想念，我由衷地咧開了嘴巴笑時，卻和一個金發碧眼的大美人對視了。
「子甜，這位是？」
注意到子甜和她十指緊握的手，我輕聲問道。
方子甜的性格一點沒變，她就著大街，就著北京的狂風，和我把她和簡的戀愛史從頭到尾捋了個遍。
話說到最後，她高聲對我說：
「頌恩，你也要幸福哦！」
方子甜摟著簡大力地又親吻一口，瀟灑地轉過去朝我揮了揮手。
子甜和簡歡快地走遠了，我目送著昔日好友蹦蹦跳跳的幸福背影遠去。
眼前的道路模糊了，耳邊的汽車鳴笛聲淡卻了。
這條人生的岔路口上，我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許思嘉。
「思嘉，我有喜歡的人。
「我喜歡你，很久了。」
這句話說出口後，許思嘉的回復，我已經聽不清了。
因為我的哭泣聲，覆蓋掉了整條街的吵鬧。
最後的最後，許思嘉依靠定位找來時。
淚流滿面的我，真正意義上的，一頭扎進了愛人的懷裡。
我想，我會幸福的。
我們都會幸福的。
21
大二上，我再次剪短了頭發。
因為許思嘉看到了我小學時候的照片，她誇我真俊。
「媽呀，恩恩，你小時候就長得這麼俊俏了啊，帥S了！」
許思嘉撲到我懷裡的一剎那，猛猛地親了我一口。
我想我的臉必定漲得通紅，不然為什麼我整個人這麼燙。
連往常不願意多看幾眼的照片，都為著她這句話，偷偷地在她熟睡後端詳了很久。
於是，隔天趕在她最後一節課下課前，我再次理了短發。
「诶，恩恩，你剪了短發啊！」
許思嘉手裡隨便抓著平板，眯著眼睛蹦到了我面前。
「是啊，不好看嗎？」
我揚起臉，和她的笑眼對視，輕聲問她。
「好看啊，特別好看，我們恩恩，最好看了！」
許思嘉喊得聲音很大，撅起來的嘴巴，被我因為羞澀抬手捂住了。
「許思嘉，小聲點兒。」
我臉紅著躲閃四周看過來的目光，有些受不了外人的打量。
「好。」
許思嘉沒有掙扎，任由我捂住了她的嘴巴，朝我歪了歪頭，悶悶地說了句好。
然後我放下手，而她牽起我的手。
恰逢流行音樂社團招新，我們轉身回家的那一瞬間，曾軼可的《有可能的夜晚》在背後遙遙響起。
「當別人開始多疑的時候，當愛悄悄來臨的時候，這時天剛好黑了。」
……
「如果要我開口，隻能說一句話，讓我成為你的可能。」
……
無需言語, 無盡浪漫，今夜無限可能。
直至我們走遠，空靈的歌聲才消散在傍晚的校園裡。
22
大學畢業後，我媽比我還恨嫁。
她一天之內, 替我答應了三個男人的相親。
早中晚各一個。
我嚴詞拒絕了, 但她不依不饒地聯系我。
她第 N 個電話打來的那一瞬間, 我和許思嘉在收拾行李。
「於頌恩，你怎麼能去英國呢？清華畢業你得留下來回報父母你知不知道？
「我給你介紹的這三個, 都是本地的有為青年你懂不懂！
「都是本地人，知根知底的，難道還配不上你嗎？
「別以為你清華畢業的，就了不起了！
「你不結婚, 你是不是想我S？」
……
媽媽講了很久的話，我把手機放在一旁, 專心致志地疊著我和許思嘉的衣服。
拉黑她之前, 我糾正了媽媽的第一句話。
「媽媽，我去的是美國的洛杉磯，不是英國的愛丁堡。」
出發前一天，我隻給爸爸留了我的聯系方式, 以備不時之需。
我知道，媽媽會不顧我的生活, 無休止地打擾我, 卻不會幹擾爸爸一點的「事業」。
即使，爸爸可能一年三百天不在家。
23
許思嘉和我申請到了同一所學校。
我似乎在異國他鄉, 過上了曾經夢中才有的安穩幸福。
又是一年中秋節。
傍晚，月光透過百葉窗，灑在我們一間小公寓的床上。
淺灰色床單上迎著暖光。
我側眸看著身旁的許思嘉。
一個清淺的吻, 印在了女孩睡夢中微張的唇上。
我們手上的婚戒, 在同樣潔白的月光下, 發出瑩瑩的光, 熨燙著我溫暖的心。
今夜我不思念任何人, 我想要陪著的，隻有她。
24
很久之後, 洛杉磯的某一年夏天。
許思嘉和我愜意地躺在拉古娜海灘上曬太陽, 愛心棕榈樹在我們的斜側方佇立。
叔叔剪頭的手藝並不好，幾分鍾後，鏡子裡原本可以扎各種發型的小女孩。
「（山」一個小姑娘捂著胸口從我們面前小跑過去。
黑眼睛黑頭發, 說著中國話，是我的同胞。
但她臉都漲紅了。
「都怪媽媽！給我買的泳衣買大了！我胸前面漏風！」
小姑娘很生氣的樣子，一溜煙跑遠了, 卻還是撞回了她媽媽的懷裡。
她的媽媽在誠懇地和她道歉。
「寶貝, 對不起，媽媽不是有意的，原諒媽媽這一次吧。
「媽媽現在就帶你去買新的泳衣。」
女人在女孩的側臉頰上親昵地落下一吻, 慢慢在我的視線最遠端消失。
我愣了很久，但又很快釋然。
總要有人在同一件事上幸福的。
我已經在愛情上找到了。
陽光沙灘太舒服了，許思嘉睡著了，我輕輕牽起了她的手。
睡夢中的她緊緊抓住了我。
至少, 許思嘉，我和你皆大歡喜了。
山高路遠，我一直有你陪我。
（已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