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困在府裡久了,我竟然忘了,我的抱負不是被囚於府中。
如果我是平凡人家的女子,也許能容忍他的背叛,了解他的苦衷,做一個合格的將軍夫人,與他白頭偕老。
可我不是。
修過人間道,讀過聖賢書,見過天下蒼生的苦難與掙扎。
結局卻還是被困一生。
心懷天下,是他當初愛我的理由。
委曲求全,是他能繼續愛的條件。
多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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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手上戴著,從晚晚那拿回來的佛珠,因為上次的跌落山崖,布滿了劃痕裂口。
我笑著朝他索要:
「看你戴得久了,把佛珠給我吧,我幫你換一個。」
他笑得眉眼彎彎:
「還是嵐兒心疼我。」
我收回了佛珠,撫摸上面的裂口。
東西爛了,換了就好了,人也能嗎?
17
他銷假那日,公事一大堆。
緊趕慢敢,還要出差 10 日,特意來找我道別。
他還是沒敢解禁,如今不許我出院子,是情非得已,生怕我離開他。
我柔柔地笑著安撫,對他承諾:
「不走了,我再也不會走了。」
我知道,離開的機會到了,所以笑得格外甜蜜。
他很開心,但是還是不安,隻說等他回來就解禁,讓我乖乖呆在家裡等。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思索一會說:
「好啊,回來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顧武以為,我要原諒他了。
他使勁點頭,目光如水般潋滟,長長的眼睫笑著蓄滿了萬千溫柔,笑道:
「一言為定」
我站在院子裡的梨花樹下,笑著朝他招手道別,淺笑宴宴:
「阿武,一路順風。」
阿武,這怕是最後一次喚你了。
18、
後來,我將畢生的心血醫書和積蓄,都送給了胡亦。
讓她為我幫助更多的人。
附上了書信與信物,說清我的打算。
她想上門勸我,被我提前攔住了。
事已至此,相見道別也是徒增不舍。
而在顧武出門的日子,婆母和晚晚也並不安分。
傳完了信不久,就支走了下人,釘S了我的院子,隻留了能通過食盒的縫隙。
知道婆母一直看不慣我,沒想到她們恨我至此。
我也願意推波助瀾,反正結果都一樣。
所以那日聞到火油的氣味時,我並不慌張。
甚至還慶幸,還好這院裡的下人們都撤走了。
不然真的是造孽了。
烈火漫天,燒到了屋檐。
我在妝匣前,對鏡梳妝,打理好自己的面容。
吞下一顆藥,安詳的躺在床上。
心裡是一派祥和,帶著無限期許。
菩薩會來接我,所以我一點都不怕。
意識恍惚間我看見了很多東西。
我化為人形時攬鏡自照的喜悅
初入人間的躊躇滿志。
和顧武燈會偶遇時,那條街上整樹整樹的花燈。
還有我在邊關,過得平凡又輕松的日子。
他在觀音殿對我許下負心就千刀萬剐的誓言。
顧武啊,這輩子兩不相欠了。
我們都還對方自由。
人間一趟,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19
顧武策馬回城之際,就撞上了前來報信的小廝。
「將軍,夫人院子著火了,夫人……夫人沒逃出來。」
顧武站立不穩,目眦欲裂,SS箍住小廝的臂膀,幾乎捏碎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
「將軍,快回府吧,夫人真的……」
小廝話音未落,顧武已經搶過韁繩,策馬奔去。
不管不顧地驚著了很多攤販和行人。
「看你戴得久了,把佛珠給我吧,我幫你換一個。」
「阿武,一路順風。」
「好,回來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顧武的眼淚裹挾在風裡,腦海裡不斷回想嵐兒說的這些話,每一字都割在心上。
府裡的眾人都在哭泣。
顧武衝到院子裡,從一片廢墟之間,扒開主屋的木石。
就見到了青嵐的屍身,就像睡著了一樣,穿著最家常的綠裙。
隻是臉上像貪玩似的,粘了幾抹灰燼。
可是再怎麼呼喚,也沒了生息。
顧武踉跄著撲上前摟住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嵐兒,我錯了,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我。」
顧武牽起她的手,狠狠的抽在自己臉上。
「求你看看我,你起來罵我,打我都可以,別睡了。」
「嵐兒,你別睡了,求你!」
顧武無助的對著眾人吼著:
「大夫呢,大夫呢?救救嵐兒呀,救救她,她還有救的!」
丫鬟小廝跪在地上,忍不住啜泣。
老嬤嬤上前顫抖地勸到:
「將軍,節哀啊,夫人……已經去了。」
顧武握著青嵐涼透的手,使勁的攥住,仿佛這樣就能恢復一點體溫。
「不可能的,嵐兒不會這麼狠心的拋下我,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
「滾,你們不救,我自己去救。」
顧武把青嵐抱起,衝到廢墟中屹立的菩薩像面前。
顧武聲嘶力竭,泣不成聲。
他跪在菩薩面前,膝蓋被石子與殘骸割出無數道傷口:
「菩薩,救救她,你救救她!」
「一切錯的都是我!」
「讓我替她S!」
「菩薩,求你了,你救救青嵐啊!」
顧武把青嵐放在面前,衝著菩薩虔誠的磕頭,擲地有聲。
足足磕了幾十下,頭破血流。
下人上來攔著,被他甩開。
直到顧母上前,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顧母用雙手捧著他的臉,心疼得直掉淚:「武兒,你瘋了,人S不能復生,你這樣何苦呢?」
顧武呆呆的看著青嵐的面容,流淚質問:
「娘,你說嵐兒S的時候,是不是在恨我?」
「恨我關著她,恨我負了她,恨我和別人有了孩子。」
「恨我的無能,我的懦弱,都是我害了她。」
「都是我,誤了她一輩子。」
顧母急切的搖頭:「武兒,不是你的錯,是她福薄啊。」
顧武爬過去SS抱住青嵐,用嘶啞的嗓音嘲弄到:
「福薄?你總說我福澤深厚,又哪裡知道。」
「是因嵐兒庇佑,我才是有福之人,不然,我早就S在了大漠裡。」
「是她割肉喂血,舍了一條命給我,是我欠她的。」
「S的該是我,是我。」
看著顧武頭破血流,形似瘋癲,顧母顫抖著開口:
「武兒,你要振作,你是一國將軍,你還有孩子,你不能……」
顧武紅著眼如遭雷擊,把青嵐的屍身,SS抱在懷裡,笑得哀痛欲絕:
「孩子……是了,我還有孩子。」
「就是因為這個未出世的孩子。」
「我……家破人亡。」
「和嵐兒陰陽兩隔。」
顧母慌忙擺手,急切辯解道:
「不是孩子的錯啊,我們顧家世代單傳,想要個孩子有什麼錯?是青嵐不能生,如果她能生……」
顧武紅著眼,像地獄爬上來的惡鬼一樣,SS盯著母親虛偽的面容,嘶吼道:
「夠了,你永遠都在逼我,逼她……」
「如果我不是因為愚蠢的孝順,不那麼懦弱。」
「不要這些個孩子,這些個體統規矩。」
「我和嵐兒,不會走到這一步,萬劫不復。」
「我多想你不是我娘啊,你怎麼能忍心毀了嵐兒,毀了我啊。」
顧母啞了聲音,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孩子。
霎時間頹了身體,像老了十歲,倒在地上呆愣住了。
20
胡亦帶著信上門時,顧武已經抱著屍身守在佛像前三天了。
雙眼熬的通紅,面色蒼白如屍鬼一般,神色怔怔,隻要有人來扶他,或者叫他放開屍體。
都會被他吼罵,暴力地打走。
胡亦嗤笑一聲:
「賤得慌,人都S了,才想起深情了?」
顧武仿佛有了神志,眼神聚焦,幹涸的雙眼又流出了幾滴淚來。
胡亦才不管這人看起來有多可憐,冷冷地說:
「我是來接青嵐的,她就想幹幹淨淨的走,和你們將軍府斷絕所有關系。」
顧武帶著恨意抬頭,SS瞪著她。
卻看到一封信與信物,遞到眼前。
破碎的玉簪與佛珠格外扎眼。
青嵐信中所言,字字錐心。
救命之恩,兩兩相抵,信物已殘,自此兩不相欠。
無愛亦無恨,隻想做個自由自在無牽無掛的鬼,幹幹淨淨的走。
顧武怔怔的看著熟悉的字跡,心疼得仿佛裂開,使勁搖頭拒絕。
「兩不相欠?這麼可能呢,我永遠欠她一條命,她該向我討債才是。」
「我不許,我不許,我欠她的,我不能讓她走!」
顧武用滿是血絲的雙眼,SS盯著破碎的佛珠。
一把抓起狼吞虎咽,硬生生將 18 顆佛珠吞下,梗到幾乎吐血。
「你讓她來討債,我和她一起S。」
他懷中還SS抱著她的屍骨,偏執的不肯松手,最後終於青筋暴起暈厥過去。
21
顧武在府中臥房,喊著青嵐名字醒來時。
青嵐屍身已經葬在了郊外觀音山腳下。
他知道後,靜默一會,開始梳洗打扮,穿上一襲白衣,用額帶遮住傷口。
眾人都以為他恢復了正常。
可顧母收到求救急匆匆趕去時。
顧武正把懷孕的晚晚壓在佛堂,磕頭磕到血流滿地。
顧母幾乎摔倒在地,哭喊道:「你真的瘋了,她還懷著孕呢,懷著你的骨血啊。」
顧武的臉上濺著血,像個閻羅殿的羅剎兇惡異常,嘶啞的聲音格外陰森:
「是她在愚弄我,她明明說要安分守己,瞞著青嵐,生下孩子就離開。」
「事到如今,嵐兒都被逼S了。」
「我怎麼能讓罪魁禍首快活呢?」
顧母瞠目結舌:「你……你……」
顧武嗤笑一聲:
「我知道什麼?我知道是娘你安排人,釘S了嵐兒的院子,不許她出來。」
顧母被嚇得後退:
「我怕青嵐謀害晚晚, 傷害孩子……隻是想訓誡一下她,不是想讓她S的。」
顧武手中攥著劍,青筋暴起,怒吼道:
「可是有人想讓我的嵐兒S啊, 是她買通門房,放了一把火,是她支開守衛, 是她拖延時間害S了嵐兒。」
「就是這個賤婦想母憑子貴, 以此上位。」
「她是兇手啊, 我怎麼可能讓她如意呢!」
顧武拿起劍指著晚晚,冷冷地盯著她:
「讓這個骯髒的血脈誕生,是我此生最痛!」
「也許……除掉它。」
「青嵐就能原諒我, 就能回來了。」
晚晚跪下地上磕頭,已經磕到神志不清了。
如今被劍一嚇,她連連討饒, 在地上後退著蠕動:
「武哥哥,饒了我,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饒了我!」
「啊……」
顧武的劍刺穿了晚晚的肚子, 也刺透了孩子,血流如注。
娶我時,我就警告過他:
「作(」顧母被這一幕刺激得昏S過去。
22
後來,顧武被參奏日漸瘋魔,不堪大用。
剝了官職,隻剩戰功換得一個微小的爵位。
將顧母送回鄉下莊子上活著,母子再無相見。
再出現時,二十六歲的他,做了一件和十六歲同樣的事。
拿著玉簪。
一步一叩首。
重走三千階石梯。
觀音殿前,他虔誠祈求,許下和十年前一樣的願望。
「我隻想,再見她一面,求菩薩憐憫。」
他在殿前一跪不起,從天亮呆到天黑, 可這一次卻無人回應了。
再後來, 聽說顧武每日以血抄經, 到觀音殿上焚燒。
生生抄了三年,身上的刀痕上千條。
千刀萬剐, 所求無望。
終有一日, 顧武沒有上山燒經。
眾人發現,他蜷縮在故去妻子的墳邊,攥著簪子,沒了聲息。
23
靈山上化了形的精怪, 總是盯著人間鏡, 嘰嘰喳喳的看熱鬧。
「青嵐師姐,別忙著幫菩薩搗藥了。」
「你看這人好奇怪,燒了三年血經就求一件事, 也不知他妻子原諒他沒有?」
青嵐繞過鏡子,無動於衷:
「沒什麼好看的。」
「情字無解,誤我成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