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繞著我走了一圈,後松了口氣。
我看向洲哥兒,隻見他臉色煞白,眼角還有些紅潤。
我反握住春娘的手:
「沒事吶,我還救人了哩!」
隨即從籃子裡取出一個魚翅:
「春娘,給你的。」
春娘愣了愣,推到我面前: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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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忙著推回去:「這個可補啦!拿去煲湯給洲哥兒喝呢。」
春娘收下,又懷疑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明所以,心想也算回了雞蛋咯。
4
夜晚,我從海邊回到家,正瞅見一人在我家附近晃悠。
我仔細一看,竟然是無惡不作的李賊,李如風!
「诶!」
我大吼一聲,那人果真被驚住,往遠處跑去。
林子哥說得不錯,能去當賊的,都是膽小的懦夫,不敢正面生事。
我回到裡屋,正欲臥下,卻聽到隔壁傳來吵鬧聲。
「阿娘,我不用上那麼貴的私塾也能……」
「別的事,娘都應你,就這個事,不行!束脩都交了。
「你得出去,洲哥兒……娘知道你徹夜挑燈夜讀,知道你想出人頭地。
「我砸鍋賣鐵也要把你給供出來,他們越看不起咱們,咱們就越要做給他們看。」
我倚著牆透過窗戶看向月亮,心裡默默算計這江洲上私塾到底要多少銀子啊,春娘得過得那麼苦。
轉念一想,看來還是不念書的漢子好啊!以後還是要找不花銀子又能出力的漢子。
…
翌日。
我照常去海邊採珠,把閉息的竅門教給了林香和林瓏,她們先是不可置信,練習此竅門後,回來欣喜若狂,急急抱住我說:
「日子好過了!日子好過了!以後採珠總沒那麼危險了。」
「青青,你爹娘真厲害。」
我笑道:「你們也會跟他們一樣厲害的,學天才的時候不要忘了自己也是個天才。」
當天,我們揣著滿滿當當的珍珠回到家,個個臉上泛起笑容。
每隔一段時間,就把珍珠遞給林香,她替我們找到商戶結算賬款,經過她手,我們少不了一枚銅錢,隻是經常會被那些商戶聯合壓價。
一年又一年,轉眼三年過去。
這三年,我勤勞採珠,存了些銀子。
冬天固然困得緊,也堅持下海,有了銀子後,去鎮上鋪子買隻燒雞犒勞自己,倒是常事。
一日,我去鎮上集市闲逛,巷子口張氏面膏鋪的大娘急著招呼我買點面膏擦擦,一問價,竟要百來文錢,我急急擺手。
轉頭竟撞上了隔壁家的洲哥兒,一晃三年,不似當年那個唇紅齒白的小書童,此刻五官長開,果真成了俊俏郎君,眉眼間盡顯冷色,面如冠玉,身高竟有八尺有餘。
他手裡拿著一物,用油紙仔細包好,放在我手上:
「剛剛路過看到,家裡人都不太愛吃,你拿去吃吧。」
我愣了愣,想了半天也沒懂這句話的意思。
不喜歡吃,為什麼要買?
再抬眼他已轉身離去。
我打開油紙,一股香氣陣陣噴出,肉香濃鬱。
肉質酥香軟爛,肥而不膩。
是我最喜歡的燒雞。
看到江洲,想起前幾年,不少人因他家裡的事對他百般刁難,撕碎的書冊,同齡人的孤立,我偶爾路過他家院子,那些濫罵聲髒得不堪入耳。
扔的老鼠,汙穢不計其數,春娘大大咧咧罵,他就一言不發地收拾,直到地上幹淨了,就回去溫書。
再後來,那些日子,就被他和春娘SS擋在了過去,再也不會重現了。
一切都好了起來。
他通過了院試,成了秀才。
春娘沒再做皮肉營生,不過別的活村裡也沒人願意讓她去做。
家裡就由江洲一人擔了起來,常在郵驛看他替人寫信,在書坊幫人抄本。
在家裡看他劈柴。
回想起那個場景,倒也歷歷在目……
那是個夏天,江洲正在院子裡忙著劈柴燒火,隻著個薄衣,天氣太熱,薄衣黏膩地貼著窄腰上,顯露出點點弧度,手臂一抬,汗水順著肌肉間的溝壑流到鎖骨。
看了一眼,我就急忙把門關上。
沒忍住,又打開看看。
他舀起一勺清水往臉上倒去,散出絲絲熱氣,透明的水珠劃過他清俊的五官,停留在鼻尖上,日光趁機灑落在他側臉,映起點點星光。
臉又紅又熱,我怎麼像發燒了,得去找個郎中看看。
5
路上飄著小雪,我急忙把燒雞帶回家,剛坐下,門外傳來吵吵囔囔的聲音。
「放開!!老娘不做那活了!
「現在我是清白人!」
我打開門,隔壁院子裡圍了一群村民。
隻見一屠夫猛地扇了春娘一巴掌,拿著刀挑開她的衣領,嘴裡叫罵著:
「不讓睡是吧,前幾年給點錢就睡,現在給你臉不要了。」
他一臉橫肉,兇神惡煞。
眼見那刀就要劃拉開春娘的衣裳。
突然,一男子上前推開那屠夫,手握尖刀,怒發衝冠。
那屠夫被推倒在地,起身後見此人竟冷笑一聲:
「關公面前耍大刀,還敢逞英雄。」
此言一出,兩人一觸即發。
「噗嗤!」
隻見那男子左手推開春娘,右手將尖刀狠狠刺進屠夫心口。
那屠夫的砍刀亦落在男子的脖頸上,血一下噴湧而出,濺在白雪上,印起長長血斑。
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李家村的小賊,李如風。
不擋而反擊,一命換一命,竟沒想過要活。
他直直看向春娘,一句話也不曾說,隻用那雙眼這麼靜靜地看著她。
隨後兩人雙雙倒下,再也沒動彈過。
春娘倏然清醒,一腳踹開那屠夫,手放在李如風的鼻息處試探,臉色煞白,猛地一下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此時江洲急急趕了回來,應是聽到了些風聲,看到眼前一幕,上前扶起春娘,一言不發。
李如風無妻無子,家中父老亦早已去世。
我們來到他家,幫他料理後事。
他家房門已多日沒有修繕,在風中傳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我們推門而入,屋子裡東西很少,桌子上放著紙張、漿糊,還有些被撕開還未能粘黏起的書冊殘頁。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紅藍相間的鐵匣子,上雕刻著幾朵依偎在一起的蘭花,鎖斜斜掛在匣扣上。
應是主人走得急,鑰匙就散落在匣子旁。
春娘打開匣子,先是一張較厚的硬紙,細細看去,原來這是把破碎的書紙用同樣材質的紙張裱糊而來的。
但黏糊粘性太強,使得補過的紙張太硬,沒法再用。
這……這不會是洲哥兒被那幾個潑皮撕碎的書冊吧?
洲哥兒上前拿過硬透了的紙張。
那背後有墨浸了出來,他翻過來看,背面一張紙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寫著許春意這三個字。
他輕輕喊了句:「娘……」
原來這三個字,是春娘的本名,許春意。
李如風沒讀過書,不認幾個字,唯獨把許春意這三個大字寫了又寫。
沒能補救好而被廢棄的硬紙後,盡是他的心事。
被藏在那精致的匣子裡。
下面還壓著一張薄薄的票據,時間是三年前的一個春天。
清河鎮酒坊買的一壺好酒。
花了二兩銀子。
春娘久久不說話,門外傳來村民的議論聲:
「這李賊竟心儀這春娘,這村子裡,要屬誰前些年從不去春娘那,就屬他。」
「我倒以為你們知道呢,前些年他老跟著江洲那小子,我還以為他圖謀不軌,沒想到是在他背後教訓那幾個常作祟的潑皮。」
春娘嘴裡喃喃道:
「年輕時不懂事,總囔囔著人要是不高興了,就得喝壺好酒。
「這個呆子…
「我都要忘了。」
淚水從她臉上慢慢滑落。
江洲在一旁SS盯著那頁硬紙,背挺得筆直,像繃到極致的弓弦,一觸即斷。
我垂眼看到他深色的衣袖上有一團烏黑的血跡,走過去勾了勾他的手,凝神在他蒼白的臉上。
他向我搖了搖頭。
夜晚回去路上,他說是今天回去太急,回來的路上被尖刺劃傷了,我瞅見春娘六神無主,便跑到家裡拿出研磨好的珍珠粉,去敲他的房門。
江洲打開門見是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拿出珍珠粉在他眼前晃了晃,拉起他衣袖,手臂上有一條長長的劃痕,滲出鮮血。
「我的這個可好啦,珍珠呢,我爹說了,這個撒傷口可有用了。
「你啊你,痛都不說的。」
透過月光看去,他低頭沉默,直到一滴眼淚燙在我手上。
我不會用粗布包傷口,稀裡糊塗打了個結。
走之前,我想想還是說了句:
「江洲,雖然他走了,但我們會記得他,被保護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不要怪罪自己,下次受傷的時候記得說,身邊的人都很關心你。」
夜晚,按照往年冬天,我應該困得厲害,但近來我左右睡不著,常常臥在塌上發呆。
我腦海中回想著李如風。
在意一個人或許就是這樣,不敢說,便記得深刻一點。
足夠膽小,有時候又成了人世間最勇敢的人。
他S前看向春娘那個眼神。
裡面沒有春娘最討厭的可憐,沒有春娘最恨的輕視。
裡面有著疼惜,有著釋然,還有他們說的喜歡吧。
喜歡是什麼,情……又為何物?
隔壁傳來低低的吟讀聲,我聽不太清,索性下床蹲坐在牆角,偷聽那人的念書聲。
過了半晌,便有了濃烈的困意,漸漸睡了過去。
之後,我常常睡不著就去蹲牆角聽他念書。
6
之後再碰見江洲,我看見他手臂上的傷疤就成一道淺淺的印記了。
突然,我靈光乍現!
我怎麼不去賣面膏,在裡面加上我的獨門秘方,珍珠粉,做成珍珠膏,滋潤的同時加一分美容養顏。
正好我有珍珠,也能湊得齊原料。
想到以前爹娘出海打漁之後臉、手都會裂出口子,後面會用清酒、花瓣、豬油、豬胰等制作油膏,塗在臉部和手背上。
一想到此,我就立馬動起手來。
先將各種原料浸泡到清酒裡,過了一晚,在灶臺上燒起砂鍋,將浸泡後的原料進行熬煮。
煮的過程中加入一點香料,小火煎至沒有水分。
將珍珠粉放入攪拌均勻,晾涼後逐漸凝聚成面膏。
之後幾天,我將珍珠膏抹在臉上,不到月餘,竟白淨了些。
我暗暗做著打算,要是這幾盒銷路好,就把手裡銀子拿出來做個小本生意。
過上好日子。
幾日後,我找到林子哥。
林子哥常在鎮上做買賣,巷子口支個小攤,賣些雜貨,我把面膏拿去他家,說是存放在他攤子上賣,賣出之後分成給他,沒想到他眉頭一皺:
「就這麼點事!我幫你啊。」
怎麼也不收我那錢。
我朝他笑了笑,事情辦妥,我哼著歌回到家。
暢想著賣出面膏、開大作坊、開大鋪子。
卻瞥見桌上還有一盒面膏。
我不是剛剛都拿去林子哥那兒了嗎?
不對……這好像不是我的。
我拿在手裡,清香味撲面而來,把我拉回到那一天。
是鎮上賣面膏鋪子裡的!
不知道怎地,我腦子裡突然冒出個名字——江洲?
那這又是,春娘不要的麼?
7
我的大事泡湯了。
本以為賣出珍珠膏,數錢數到手抽筋,一躍成為老板娘,從此白天吃燒雞,晚上吃燒雞。
一年隻幹春夏秋,冬天好好睡覺。
沒想到過了一兩月,一盒也沒賣出去,白白損失我的珍珠、豬油。
本就不富裕的我,雪上加霜。
林子哥來給我說戰況的時候,春娘就在旁邊聽著,差點沒笑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