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將軍出徵前,留宿在我房中。
兩個月後,將軍未歸,我蹲在院子裡的枯井旁,劇烈地嘔吐。
將軍夫人擔憂,請大夫為我號脈。
「夫人,雲婉姑娘這是有喜了.....」
夫人面露異色,我從床榻起身,紅著眼眶跪在地上:「夫人,是將軍的。」
她吩咐所有人不得將此事外傳,每日送滋補品進我房中。
第三月,將軍終於凱旋,他一身戎裝,氣宇軒昂。
斜眼看了看我,蹙著眉,面露冷色,對夫人沉聲道:「我與雲婉,從未歡好,怎麼會有孩兒?」
Advertisement
1
將軍話音剛落,夫人眼中泛水色,跪倒在地:「將軍,您.......」
將軍冷色道:「夫人無須多言,雲婉斷不能留在府中!」
我隻覺四肢無力,強忍淚水,迎上他冷漠的目光。那晚的溫存還歷歷在目,才三個月,他怎忘得如此之快?
夫人替我求情:「將軍,婉兒她自幼沒了爹娘,在府中與我一同長大。我們情同姐妹,求將軍寬恕。」
沈是之坐上主位,目光清冷,聲音略帶寒意:「送雲婉去凌雲山的莊子,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回府。」
夫人含淚看我,轉頭對沈是之說:「將軍,凌雲山路途艱險,雲婉是有身子的人,她.....」
沈是之揮了揮手:「我念及她與你主僕情深,此事以後府中不許再提!」
我心如S灰,像爛泥一樣癱坐在地,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整個廳堂異常安靜,落針可聞。
2
夫人的貼身嬤,馮婆婆來幫我整理行囊。
她一邊疊衣服,一邊念叨:「我知道你心有不服。明明是你父親與老將軍訂下婚約,最後嫁過來的卻是娉婷小姐,但你也不能.....唉,今後你好自為之。」
我與將軍夫人雲娉婷本是堂姊妹。
當年我爹貴為京中首富雲府二公子,卻看上了雲羅繡坊的繡女。不顧家人反對,與我娘私奔至江南,後來生下了我。
七歲時江南暴發瘟疫,爹娘S於疫中。我爹出走之後,雲府對外宣稱二公子病逝。祖母接我入雲府,以女使的身份養在大伯母的屋中。
我爹年少時便與老將軍私交甚好,約定日後若有子女,即結為親家。老將軍信守承諾,求親時說:「即便雲二公子早逝,沈家也隻認雲家姑娘做未來主母。」
我隨堂姐一同入將軍府,做她的貼身女使。出嫁前夜,一向待我溫厚的大伯母拉著我的手,慈眉善目:「婉兒,如今雲家已大不如前。你隨娉婷去到將軍府。日後有心儀的郎君,我便讓娉婷認你做義妹,從將軍府出嫁,定能給足你臉面。」
我握緊伯母的手,含笑點頭。
3
天色漸暗,馮婆婆催促著我快些走。
她遞給我一個錢袋子,輕聲地嘀咕:「這是夫人給你的。去莊子的路不好走,夫人求了將軍給你安排了馬車。你一路珍重。」
我披好鬥篷,含淚與馮婆婆道別。馬車漸行漸遠,馮婆婆的身影越來越小,淚水模糊了眼眶,我壓抑不住,哭出了聲。
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官兵循例查問,我反復地思量。
去了凌雲山,此後的命運就一眼望穿,背負著罵名,生下孩子,讓他一同承受外人的鄙夷。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更不是我想給孩子的生活。
情急之下,趁小廝不注意,我跳下馬車。顧不得渾身疼痛,立馬爬起來就跑,我躲進了一戶人家的後巷。眼看小廝就要追過來,我藏身於一個偌大的麻袋之中,與牆角堆放的雜物融為一體,耳邊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4
時間過了很久,我從麻袋裡鑽出來,天色已晚,遠處街上行人寥寥。
小腹一陣一陣的刺痛襲來,我癱坐在地直冒冷汗,兩名男子走過來。
其中一位年長的男人,左臉有一顆奇大無比的痦子,他歪著嘴笑:「喲,快看,這裡還有位美人兒。」
年輕小哥兒走近瞧了瞧:「沒什麼值錢的首飾,但這身衣服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女使吧。」
痦子男粗糙的手撫上我的臉,隨即向下劃,解我的衣裙,我想制止,卻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勁兒,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
「哥,別了吧,萬一,萬一是哪位貴人的家眷.....」年輕男子阻止道。
「我管她呢,讓哥哥我先快活快活!」他扒掉我的寢衣,眼見就要伸手解我的褲腰,瞳孔一震,我順著他的眼神往下一看,全是血。
「真是倒霉,這麼多血,要S人了!」
「快走吧哥,待會兒鬧出人命可不得了。」年輕小伙拉著痦子男往巷子外面走。
「站住,你們在那兒幹嗎?」一個低沉的男聲,我意識漸漸地模糊。
5
再次醒來,我躺在溫暖的軟榻上。
衣服從內到外已經換過,小腹隱隱作痛,感覺身體在下墜。
「你醒了?」一位嬌豔的姑娘,扶起了我。
她烏黑的長發梳著一個半月髻,一支粉色珊瑚與珍珠鑲嵌的步搖緩緩地垂在左邊,一身粉色長裙,搭配淡粉色錦緞上衣,顯得人分外嬌俏。
見我一臉疑惑,她薄唇輕吐:「這裡是九王府,我是王爺的人,我叫玉玲瓏。」
身體虛弱,我聲音略微沙啞:「是姑娘救了我?」
「不是,是王爺。」
我正欲開口,小腹一陣刺痛:「我,我的孩子.....」
玲瓏皺起眉頭:「你先別亂動,大夫說你的胎沒了。」
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地掉。
她將我扶靠在榻前,從桌上取來一碗藥:「我看你不像已婚婦人,定是遇到薄涼的男子才把你棄在後巷,這孩子不要也罷,你想開點.....」
她將藥送入我嘴裡:「這是大夫開的藥,有助於你身子恢復,快些喝了吧。」
喝完藥,玲瓏讓我好生歇息,關門離去。
黯淡的夜晚,天空沒有一絲光亮,北風敲打的窗門,發出「嗡嗡」的聲響。
心寒入骨,小腹刺痛沒有絲毫減緩,仍比不上心痛的萬分之一。我SS地咬住被角,克制自己的聲音,淚浸湿了床褥。
是之,你若知曉,可有半分心痛?
6
次日,女使送進來一碗燕窩、一盤糕點:「姑娘醒了,玲瓏姑娘命我送寫吃食來,這桂花糕香甜爽口,姑娘好生嘗嘗,我叫春暉,有事可以喚我。」
床尾有一套素色衣服,想必是玲瓏給我準備的。我更完衣,坐在梳妝臺前,銅鏡映出慘白的臉,隻是一日的光景,便憔悴許多。
吃了幾口桂花糕,春暉來傳話:「姑娘,王爺請您廳堂一見。」
我曾隨雲娉婷參加過王府宴會,遠遠地見過九王爺一面,劍宇星眉,風度翩翩。他是當今聖上的唯一的兄長,京中盛傳不少他的風流韻事,傳聞王府姬妾成群,正妃之位卻一直懸空。
7
隨春暉一起步入廳堂,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立於堂中,素色錦緞長袍,腰間的玉帶緊束。
「王爺。」春暉輕喚。
九王轉身,一雙劍眉下,一雙桃花眼,眸色漆黑,眼角雖帶著輕微的笑意,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
我見到他,便跪了下來:「雲婉,多謝王爺相救。」
他皺了下眉,扶我起身:「原來你叫雲婉。昨日你昏倒在我城郊宅子的後巷,今日便有將軍府的人暗中來探,你與沈將軍究竟是何關系?」
「我.....」吞吞吐吐,不知從何說起。
看門的家奴走進來:「啟稟王爺,沈將軍求見。」
九王看向我,眼神頗有詢問的意味。我極力地搖頭:「王爺,我不願....」
「你去屏風後面,小四,去請沈將軍。」
8
透過屏風的縫隙,我能清楚地看到堂中人的一舉一動。
沈是之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對王爺作揖。
「聽聞王爺昨日救了一名年輕女子。微臣冒昧前來,那姑娘可是我府中的女使,雲婉?」
王爺輕笑了瞬:「在京中,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了沈將軍。不過本王倒是好奇,什麼女使,竟要沈將軍親自來尋?」
「王爺,雲婉是我夫人的貼身女使,她走失後,我夫人茶飯不思,還請王爺成全。」
夫人如此擔憂?我心中一顫,後退幾步,踢到案桌,砚臺就從桌上掉了下來。
聲音驚動了堂中二人,沈是之先於九王,走了進來。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婉兒,你隨我回去。」
我S命地掙扎,怨氣未消,甩開他的手:「請將軍自重!」
九王將我護在身後:「沈將軍口口聲聲地說,雲婉是你夫人的貼身女使,可有賣身契?」
沈是之慌了神色。我從小以女使的身份養在雲家,但並非奴籍,又怎麼會有賣身契呢。
九王輕笑一聲,緩緩地開口:「沒有賣身契,雲婉姑娘就是自由身,她想待在那兒,就待在那兒。雲婉姑娘,你自己說。」
沈是之啞口無言,我輕聲道:「我願意留在九王府,隻要王爺不嫌棄.....」
九王笑道:「我自然不介意再多一位美人兒。」
沈是之嘴角動了動,負氣離開。
9
我在九王府,一住便是數月。
一日馮婆婆來後門尋我,苦口婆心:「夫人讓我捎口信給你,如果不願意回將軍府,可以回雲府。待在這裡,有損你的清譽。」
玲瓏不知何時,衝了過來,氣鼓鼓道:「你這婆子倒是好笑。什麼清譽不清譽的,女子要活得舒服自在才好。若還敢再來九王府叨擾,我稟了王爺,來一次,打一次你們的板子,快些離開!」
說罷,就掩上了門,門外隻聽見馮婆婆嘆氣的聲音。
她嘟著嘴,雙手叉腰,那樣子比我還氣惱。
我牽過她的手:「好啦,別氣啦,我有東西要贈你,你跟我來。」
進屋拿出我繡的香囊,一對蝴蝶栩栩如生。她笑得燦爛:「婉兒的繡工真是精湛,我看比宮裡賞賜的那些還好。」
「哦,是嗎?讓本王瞧瞧。」九王爺倚在門外,嘴角勾起。
「王爺您快看,這對蝴蝶可以假亂真。」玲瓏步履輕快地走到他面前,將香囊遞給他。
「雲姑娘可曾學過?」他如墨般漆黑的眼神,看向我。
「回王爺,我娘曾是雲羅繡坊的首席繡娘。小時候常看她刺繡,耳濡目染便會了。」
他微微地挑起眉毛:「雲羅繡坊,曾是京城數一說二的繡坊。」轉瞬他又想到了什麼,正經道,「本王有一事相求。」
「王爺是雲婉的恩人,我自當竭盡所能。」
九王盯著香囊許久,緩緩地開口:「兩月後,就是當今聖上的生辰,我正愁送什麼禮才好,金銀珠寶已司空見慣。不如雲姑娘替我繡一副雙龍戲珠圖可好。」
「是,雲婉定不負王爺所託。」
10
自從應下此事,我一月未出房門,終日沉迷於刺繡。
用完午膳,九王與玲瓏一同前來。
「這龍鱗從每個角度看,顏色都不一樣,婉兒的繡工果然了得。」玲瓏由衷地贊嘆道。
「是王爺特定命人去尋了金銀絲線,陽光照射的角度不同,龍鱗的顏色就會有所差異。」
玲瓏挽著我的手,含笑道:「婉兒,今晚城中百姓提前為聖上慶生,舉辦了花燈會,王爺邀我們一同遊玩。」
我迎上九王爺的目光,點了點頭。
11
城中張燈結彩,好不熱鬧,花燈浮光,迷亂了眼。
街上的人很多,玲瓏帶著春暉去看雜耍,我們不知不覺被人群衝散。
眼看人群越來越多,我與王爺好不容易躲進一條人少的窄巷。
「當日也是在這般小巷裡撿到你,像一隻受傷的小鹿。如今瞧著倒是豐腴許多。」九王爺如墨的眼睛盯著我。
我害羞地漲紅了臉,垂目柔聲道:「若不是當日王爺相救,我恐怕已是皑皑白骨。」
他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四目相對,一雙眼睛深邃如湖泊,眼一眨,湖中便泛起漣漪:「婉兒不必拘束,這裡不是王府,更不是皇宮,喚我九哥可好?」
我像被蠱惑了般,細聲細語:「九哥。」
正好空中燃起煙火,人群發出陣陣驚叫。一盞巨大的孔明燈緩緩地升空,人群湧入窄巷子,我下意識地抓緊了王爺衣角,他卻握住我的手,十指緊扣。
我們被人群推向孔明燈的方向,人越來越多,手被迫松開。我喚了聲:「九哥。」但王爺好似絲毫未察覺,我拼命地想擠過去,也是徒勞。他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
此時,半空中的孔明燈燃起了火,帶著火苗的紙屑四面飛舞。人群四處逃竄,耳邊傳來呼救聲、哭泣聲、嘶吼聲。
我的腳像被什麼東西絆住,身體被巨大的恐懼籠罩,眼看就快要跌倒,一個有力的胳膊拎起我。
「婉兒,你沒事吧?」
「九哥。」我撲進他的懷抱。
12
官府出動了士兵,疏散了人群。
「王爺,婉兒,我方才可擔心你們了,都沒事.....」玲瓏找到我們,話還未說完,看見我們緊緊地扣著的手,表情變了瞬,不再多語。
此時才看清,方才他為越過人群來尋我,手受了傷。
「九哥,你的手。」
「無礙。」
回王府的路上,他緊緊地牽著我。
這幾日,我都關在屋子裡,完成雙龍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