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縣丞把我和裴風生帶到邊上，低低地開口：
「都按照侯爺吩咐安排好了，隻等您做法三日，他們把堤壩缺口堵上，一切都成了。」
到時候裴風生就是救苦救難的得道高僧，再還俗入官場，必得民心。
縣丞指了指邊上的高臺：「您等會兒請上吧，三日即可，這位姑娘我先帶去休息。」
可三日，會再讓多少人流離失所。
別說三日，多一個使臣，對百姓來說，都難以扛住。
我連忙扯住裴風生的袖子。
「兄長，三日何其長，既然要做得道高僧，就該有如神降，一來就解決了問題才好，等三日豈不是顯得你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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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三日，萬一我有什麼意外，我怕……」
裴風生眉心一動，立馬回絕縣丞：「阿月說的得對，就今日，一個時辰即可。」
縣丞猶豫了一下：「可我們準備的福石還沒刻完。」
他指著角落裡那塊大石頭。
上面準備刻「風生鎮大水妖獸」五個字，現在隻刻到了「大」字。
「那沒什麼不對啊。」我上前指著「風水鎮大」四個字，衝裴風生笑得甜：「不如在大字上加一道橫線，風生鎮天，風生鎮天災，不是更好。」
縣丞立馬擺手：「不可，這豈不是冒犯皇……」
我打斷他，扯住裴風生的袖子撒嬌。
「兄長，不好嗎？可這樣就可以快點回京了诶。」
想到回京，完成任務，裴風生再無一絲猶豫，在縣丞的阻攔中揮劍一劃，在大字上添了一橫。
風生鎮天。
鎮天啊。
裴風生，我倒想看看這回，天子還會不會護著你。
那些人很快堵住了堤壩，減少了災民的損失。
他們從水裡撈出那塊石頭，高聲喊著「風生禪師得道高僧」。
有人泣涕橫流，感謝裴風生，一來就解決了水患。
可他們不知道，若沒有裴風生，他們本不會遭此劫難。
不過沒關系，我會讓他們知道的。
14
我在流民中散落了幾封信，而後跟著裴風生踏上了回京都的路。
沒想到那幫災民中還有些會身手的。
我們剛走出沒多遠，就有人蒙面行刺，看褲腳還帶著洪水特有的黃黑泥。
我為裴風生擋了一刀。
他決不能這麼輕易地S了。
他隻是一顆惡果，惡果下還有根系。
根系不拔除，百姓難得安穩。
裴風生抱著我一路回了京，原定要去拜見天子也不去了，隻跟人說把石頭交給陛下去安排，就緊張地把我抱回府中，叫來郎中問診。
我前腳在侯府歇下，後腳老侯爺就來了。
他支開了裴風生，展開一卷畫軸。
上面是一個少女，眉眼跟我十分相似，隻是脖子上有一道難看的粉色的疤痕。
畫像的右下角寫著兩個字：「知月。」
老侯爺翻翻眼皮，瞥著我。
「既然我救了裴風生，我自然不會再趕你走，但我希望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這幅畫像上的，就是裴風生的庶妹。
是老侯爺酒醉後強上一個寡婦而後生下的孩子。
裴風生不知為何就愛上了這個庶妹，這種事情本就違背天地人倫，老侯爺發了怒，當即要把庶女送走嫁人。
可誰知，成婚前幾日，庶女突然診出了身孕。
老侯爺讓打掉她不願意，而後偷跑了，最後在城郊東山墜崖失蹤。
「你該明白，裴風生是本侯唯一的子嗣，這次回來是要做官的，他不能有青樓出身的妻妾，你最好自請做一個通房。」
我沒有應聲，隻看著那幅畫，不知為何總覺得哪裡很熟悉。
我試探著摸索著畫像上那女人脖子上的疤痕，突然想起來了。
我被毒瞎雙眼，又被刀疤臉丟下山崖後，那個救我的人，脖子上就是這樣蜿蜒的疤痕。
是那個人告訴我，關於裴風生的消息。
是她告訴我應該如何一步步捧S裴風生。
是她告訴我，等到裴風生退無可退，又想帶著我私奔的時候，就帶著去她那裡。
這是她救我的報酬。
15
老侯爺剛收起畫卷，外面就來了通傳。
宮裡來人了，請裴風生進宮。
裴風生不肯，定要守著我。
「不過是論功行賞，您替我拿回賞賜不就行了。」
老侯爺替裴風生去了。
卻沒想到這一去不回。
不僅如此，侯府也被禁衛軍包圍了。
我裝作害怕，想讓裴風生帶我出去。
可到了門口，被禁衛軍攔在了原地。
「陛下有旨，不準侯府一人進出。」
裴風生冷笑一聲，拿出在古寺的禪師令牌。
「你看好了，我可是風生禪師，不是小侯爺，按照本朝律法，僧人出行不許任何人阻礙！」
禁衛軍猶豫了一瞬，還是閃開了。
我跟在裴風生身後，站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看著他一步步得意洋洋地走出去，猛地被一伙流民圍了起來，扔了滿頭滿臉的爛菜葉臭雞蛋。
黃綠的汙水順著他的發絲淌遍滿臉滿身。
「你們怎麼敢侮辱本禪師！」
裴風生怒氣衝天，卻被惡狠狠的流民團團圍住，動彈不得。
「狗屁禪師！是你搞的水災，是你弄的我們流離失所！你償命！」
裴風生被團團圍著撕扯，很快就滿身狼狽，一向白皙的手臂上都多了好多劃痕。
他無比狼狽回過頭，瞪著一邊看戲的禁衛軍：「我可是小侯爺，還不來救我，小心我把你們抄家滅族！斬草除根！」
禁衛軍統領冷笑兩聲：「現在是你們榮昌侯府要被陛下斬草除根了。」
人群突然閃開一道過道，遠遠地推來一個板車。
上面放著一個巨大的石頭，上面刻著「風生鎮天」。
石頭下是一個人，走進來才看到，竟是老侯爺。
推板車的內監笑著把板車停在裴風生面前。
「小侯爺，陛下的賞賜，就讓老侯爺替您取回來了。」
16
老侯爺S了。
被活活地壓S的。
壓S他的不是石頭，是裴風生，是他對裴風生的所有放縱。
老侯爺的喪事草草辦完，裴風生整個人都變得寡言少語了。
直到把老侯爺的棺椁送入陵寢，他抱住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
嗚咽著：「你明白嗎？這世上，再沒有人不顧一切對地我好了。」
怎麼會不明白呢。
裴風生。
十年前，那三個會不顧一切對我好的人，都是S在你的手裡啊。
當時的你，怎麼就沒有明白，多行不義必自斃呢。
「月兒，別走，我隻有你了。你陪我到最後好不好？」
我回抱住他，應了聲「好」。
當然好。
我不僅要陪你到最後。
你的最後一程，我也要親自送走。
陛下保留了裴風生的侯爵位置，但是不許他出府。
可他不能出府，不代表那些恨他的人不會進府。
恨他的那些流民日日叫罵，還想翻牆進府。
終於在一個午夜，他不再忍受，把所有翻牆進來的流民困在房內，拿著火把點燃了宅子。
在這一刻，終於再不會沒有人把他與得道禪師聯系到一起了。
所有人都隻知道，欺男霸女裴風生、京城惡霸裴風生、人人喊打裴風生。
17
禁衛軍帶著水務官把流民救了出來。
裴風生和我都被抓進了大獄。
貴妃也被關了進來。
監獄中，皇帝召見了我。
他是一個看起來很溫和的人，可眼角眉梢的凌厲透露出S意。
「就是你，那個傳聞中裴府搞得天翻地覆的妖女？」
他捻動著一串翡翠佛珠，說話不緊不慢，不怒而威。
「看起來確實有一些姿色，妖女禍國，你倒是說說朕身邊有沒有妖女？」
我跪下長拜。
「若四海皆安，怎麼會有妖異出生？
「可若天下不安，人心不憤，自會生出更多的妖孽，生生不息，S而不滅。」
皇帝沉默良久，輕笑一聲：「說下去。」
我緩緩道：「幼年時，爹娘給我講過一種妖獸，叫風生獸，這種妖獸哪怕被人用大網捕獲，用好幾車的柴火想要將它燒S，用斧子和匕首砍它，用棍棒擊打它，隻要還有一陣邪風，風生獸立刻又會S灰復燃，生生不息。
「除非，明軍在世，四海皆平，再無邪風。」
皇帝捻動佛珠的手一頓：「那你說朕是不是明君？」
我再次俯身長拜：「民女無知，不懂何為明君，民女隻知，陛下即位後，百姓能吃得起谷子。」
18
貴妃自盡了，她換了裴風生一條活路。
皇帝不知為何，也放過了我。
我跟裴風生成了庶人，被丟在大街上。
有人認出了他，拿著爛菜葉子往他身上砸。
他被砸得來了火氣，指著那人怒罵。
「我雖不是侯爺了，可還是禪師呢，你們當日都求著我講經，如今怎敢這般欺辱我！」
一個臭雞蛋飛了過來，正中他的額角。
「呸，什麼禪師，要不是為了那幾兩銀子，誰會聽他講那些聽了隻想睡覺的東西！」
我解下外衫，幫他遮擋著汙穢。
他眼尾泛紅，一邊跟著我跑，一邊有些哭腔地呢喃：
「月兒，在這世上，隻有你還無條件不圖錢財地對我好。」
我笑笑。
當然不圖錢財，我圖的，是你的命啊。
我把他帶到了山崖下，按照當年離開的路線鑽入一個山洞，穿過狹窄的縫隙後，裡面是一番新天地。
裡面有一個人，坐著輪椅出來。
她脖子上一道疤，臉長得很像我。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臉。
從前在一起時，她從未給我解開瞎眼的毒藥。
一直把我送走，才給我解藥。
如今一看，我們長得真是如出一轍。
裴風生很激動地走過去抱住她，喚出了那個名字。
「知月。」
19
她居然就是裴風生的庶妹。
我有些驚訝，但並無所謂。
我把裴風生帶回來，是還了她的救命之恩。
還完恩，我就要取裴風生的命了。
裴知月卻很滿意地笑著衝我點點頭。
「不愧是我的女兒，做的很好。」
女兒？
我呆在了原地。
裴風生也呆在了原地，看著面前的知月，又看看不遠處的我，滿臉不可置信。
知月卻笑著講出了另一個往事。
當年被裴風生強行拆散了婚事，被逼亂倫懷上他的孩子，她對裴風生恨之入骨。
後來老侯爺嫌家風敗壞，卻舍不得她懷中裴風生的孩子，逼著她生下來而後自盡，萬不得已, 她才逃出來，卻意外墜崖。
萬幸的是，上一個在這裡的人，是藥師。
她沒有S，成了藥王谷上一代藥師的藥人。
生下我後，把我扔出了這裡。
「我還以為你就S了, 沒想到, 跟我一樣命大。」她笑著，我卻覺得周身冰冷。
我的爹娘姐姐，被我親爹所S。
而我的親爹，還想把我當作親娘的替身, 留在身邊。
我瞬間隻覺得全身血液都是髒的。
比泔水桶還要髒。
「我用了六年時間學成了藥師所有的本事，藥S了那個藥師。本來還想怎麼出去報仇, 沒想到，就遇上了墜崖的你。」裴知月「咯咯」笑著。
「禪師笑了，真是謫仙……」
「【這」笑著笑著，裴知月給裴風生塞進了一嘴草藥, 裴風生瞬間癱軟在地。
「如今也算一家三口團聚了，以後裴風生, 就是我的藥人。
「至於你, 我的女兒，你替我報了仇，我要怎麼獎勵你呢。」
「我不是替你報仇。」我打斷她。
「我是給我的爹娘姐姐報仇，跟你無關。
「你們一個把我丟在山崖下險些喪命，一個害S救我的爹娘、姐姐, 世間沒有這樣的爹娘。」
她笑了, 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你想怎樣？找我們尋仇，S了我們？S父弑母？別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 你體內還有毒, 沒有我你可隻有三天可活了。」
我解開衣襟, 從腰間取出一個火折子，緩緩打開。
「爹娘在世的時候，教過我道理, 我不能S父弑母, 有違天理。這條命是你們給的, 我也不需要你救我，拿回去就是了。
「這個火折子, 是當年裴風生燒S我爹娘時用的火折子。還給你們。」
我把火折子扔在裴風生的身上，看著他動彈不得被包裹在火海裡,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裡。
20
背後火光滔天, 我走出縫隙走到外面。
走到爹娘和姐姐所在那座房子的遺址。
我用最後三天的時間，挖開了那裡，刨出幾塊完整的骨頭，揣在懷裡, 在東山上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在那裡，正好能看見每天的日出。
我挖了個坑，躺在裡面。
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太陽真好啊。
這樣好的太陽, 爹娘姐姐，你們也會喜歡的，對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