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6
甲午三月十三
今日，望舒如願嫁給心儀之人。
我與卿安冷眼旁觀了兩年，那個孩子，風姿綽約，人品出眾。
我們都很滿意。
送親的時候，卿安哭得像個孩子。
三個孩子中，他最疼愛的便是望舒。
我恍惚想起，小時候，望舒最愛騎在卿安的肩頭，經常將「我最愛二叔」掛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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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梭。
她長大了，而我和卿安，老了。
扶著她一步一步走向花轎，我淚流滿面。
我此生沒有得到的幸福，我的女兒得到了。
真好。
37
甲午七月廿一
二子潤兒與沛兒被選為皇子伴讀。
當今陛下甚為喜愛他們。
皇後多次打探潤兒的情況。
我有點擔憂。
卿安笑言我是杞人憂天，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想了想，也對。
鏡中的自己，眼角已生出了細密的皺紋。
我是該放開手，讓他們自由飛了。
我試探性問卿安，給他過繼一個孩子侍奉他終老。
他拒絕了。
他說，百年之後，三個孩子能給他上柱香，他便滿足了。
我心中酸楚難言。
我好想知道，那名女子，究竟有多優秀，值得他用一生去等待。
可終究，沒問出口。
38
甲午臘月初四
這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冬。
餘卿安病了，病得很嚴重。
醫官換了一批又一批，藥端了一碗又一碗。
他的病卻日漸加重。
我終於意識到，隨著時光的老去，S別會降臨在我和他之間。
我從未如此害怕。
我跪在佛前，祈求漫天神佛，將我的壽命折給他。
39
甲午臘月十七
聽聞南疆有巫醫可以起S回生。
我立刻動身，策馬前往南疆。
堂堂定國大長公主，跪於巫醫門前五天五夜，求巫醫救卿安一命。
我的誠心，終於打動了巫醫。
但是，他醫治的條件是，
我要留在南疆，陪他三年。
做他的，人蠱。
人蠱，便是以人的身體作為器皿，培養蠱蟲。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40
乙未元月初四
巫醫在餘府住了半個月。
卿安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
他還未醒，可我必須離開。
離開前，我屏退眾人。
「卿安。」我拿起他的手貼於自己的面頰，「我此去，或許是永別。」
「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孩子們。」
我第一次，如此大膽地，放任了自己。
吻上了他的額頭。
41
丁酉六月廿一
做人蠱的日子，我不想記錄。
如果可以，我寧願S。
乙未元月初四
三年之期已到，我終於離開了那個噩夢般的地獄。
這三年，我靠著再見他一面的信念，活著。
再見卿安，恍若隔世。
41
戊戌五月十五
我的兒子，鎮國公餘府世子，成年襲爵。
娶了先皇後母家永平侯沈氏獨女。
那孩子與先皇後一樣，溫柔善良。
潤兒很喜歡。
我很高興。
拜堂完高堂後，潤兒攜新婦，特地拜了他二叔。
卿安眼眶泛紅，但看得出來，他很高興。
42
戊戌九月初一
沛兒作為皇子伴讀，和三皇子同時愛上了太傅之女。
我鼓勵沛兒勇敢地去追求。
無奈那姑娘傾心於三皇子。
沛兒很痛苦。
卿安開導他：「喜歡一個人，不是單純地佔有，而是要讓她幸福。」
我看著他沉默。
這何嘗不是卿安一生的寫照呢。
43
已亥三月十三
沛兒心儀的那女子嫁給了三皇子。
他傷心不已，帶著酒去了卿安院中，與他喝得酩酊大醉，抱著卿安痛哭流涕。
我匆匆趕去時，發現卿安也流淚了。
這麼多年，他仍舊單身一人。
沒有一日忘記過那個姑娘。
我悄悄地退出了院子。
我想，他不會希望我看見他脆弱的一面。
我自己何嘗不是一樣呢？
表面雲淡風輕，其實內心早已千瘡百孔。
44
已亥八月廿七
川南國王帶著公主進京拜謁陛下。
提出要招驸馬和親。
做川南的驸馬，要跟隨公主回川南，遠離故土。
眾王公大臣皆不願。
陛下甚為為難。
而此時，沛兒提出，他願意和親。
這傻孩子，在感情中受了一次傷，就自暴自棄了。
我勸了很多次，可沛兒似乎鐵定了心。
他說，自己不僅僅想為陛下分憂。
更想與川南公主培養一段新的感情。
在綠草如茵的川南，展開自己的翅膀。
我雖心有不舍，最終還是點了頭。
離開時，沛兒與公主跪在我面前磕了三個頭。
感謝我的養育之恩。
我捧著他的臉，哭得非常失態。
因為，我知道，這是我與沛兒的最後一面。
三年人蠱，已經消磨了我的身體。
表面看不出異常，但內裡早已虧空。
身體一年不如一年。
沛兒，從此山高水遠，願你如你父親一般，頂立於天地之間。
45
壬寅十月初五
潤兒真要氣S我。
好好地，提出要納妾。
雖然沈氏賢惠，沒有反對。
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委屈。
我舉著拐杖狠狠地揍了潤兒一頓。
揚言如果要納妾，就給我滾出餘府！
在祠堂，當著列祖列宗，我立下了規矩。
凡餘府男子，十年無出，方可納妾。
媳婦別怕，婆母為你撐腰。
46
甲辰四月十五
我已經連續多日咯血。
每個醫官問診後，都搖頭而去。
卿安知道了當年我做人蠱的真相。
這些多嘴的醫官！
47
甲辰四月十七
我知道，自己就要S了。
我拉著卿安的衣袖，懇求他，抱抱我。
可是，張著嘴，嘴裡隻能發出嗬嗬聲。
我從來不敢將心底最隱秘的心事告訴他。
臨了，想祈求他的一點關愛，卻發現已經不能。
何其蒼涼，何其悲哀！
我一輩子都在遙望他。
公主嫂嫂四個字，就像沉重的枷鎖，困住了我的一生。
餘卿安，我渴求的其實很少很少。
隻是希望你抱著我，喚我一聲：朝朝。
可是，我注定隻能帶著遺憾離開。
我直直地看著他，想在離開前，將他的臉刻在腦海裡。
他握著我的手，滾燙的淚滴落在我的臉上，和我的淚融在了一起。
我看到他嘴唇微動，卻不知他喚的是朝朝，還是嫂嫂。
他們說，人S前，最後消散的，是聽覺。
可我還是沒有聽見。
我閉上了眼，帶著遺憾和不甘。
漫天神佛在上，我李朝華用九世輪回許願。
來生，讓我成為餘卿安心底的那個姑娘。
番外一：
我閉了眼。
卻感覺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
我懸浮在空中，看到床前孩子下人跪了一地，卿安抱著我的身體痛哭。
我在他面前呼喚他，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伸手撫摸他，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他的身體。
或許是我生前執念太深，S後靈魂留在了他身邊。
我看見卿安在我房中整夜整夜枯坐，徹夜流淚。
整理遺物時，他發現了日記。
他認真地看完每一個字，然後，提起筆，在我字旁邊寫上了批注。
辛未四月十七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從小喜歡的姑娘，嫁給了我兄長，成了我嫂嫂。
紅色的蓋頭下，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可我能感覺到她的欣喜。
兄長院中紅燭高照，燈火通明。
而我，在樹下，站了一整夜。
辛未四月十八
他挽上了她的發。
我將同心鎖送給了她作為新婚賀禮。
這對玉佩，是我親手採石，親手制作，親手打磨的。
我不能在她身邊。
所以，請它們代替我，留在她身邊。
辛未四月十九
無意中聽到兄長問她是否因為那支舞而愛上他。
在他們身後的我，心都快跳了出來。
她不知道，那支舞，是我跳的。
可她說，不是。
她說，她愛他，無關任何事。
我將酸澀咽入心底，自嘲地笑笑。
世上沒有任何事，比親耳聽到心愛之人說愛另一個人更痛苦。
辛未四月廿十
她三朝回門。
不知道她在宮裡發生了什麼。
看到她青紫的膝蓋，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
我要變得更優秀，才能夠保護她。
辛未六月廿八
我何嘗不想陪在她身邊。
可我不能。
我和她身份尷尬，我不能貪圖自己一時痛快，害她名節有損。
所以，我隻能避嫌，再避嫌。
她每夜都會坐在花藤秋千上對月傷懷。
她不知，我一直在她身後。
默默陪伴她。
辛未八月十五
她懷孕了，請我出席慶祝。
我心裡發酸，還是換上了最隆重的衣服，去見她。
辛未十一月初八
兄長遲遲不回。
我懂她的寂寞。
壬申元月廿七
原來她的宮中，如此步步為營，驚心動魄。
如果我能在她身邊，多好！
壬申元月廿八
我在屋外聽到她悽厲的慘叫，心揪得好疼好疼。
我祈求上蒼，把疼痛轉移到我身上。
能不能減輕哪怕一分。
我的朝朝，從小到大，最怕疼了啊！
可她還是那麼勇敢，那麼堅強。
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躺在床上，疼痛讓她狼狽不堪，身下是刺目的血。
她是公主啊！
可她隻能無助地躺在床上，哭著呼喚兄長的名字。
我心中最高貴的公主，抓著我的手，求我不要告訴兄長。
那一瞬，我非常非常嫉妒兄長。
嫉妒到恨他。
恨他在她最艱難的時刻，不能陪在她身邊。
壬申元月三十
那箱子裡的首飾，是母親留給我娶媳婦的聘禮。
比起它們，她的身體更重要。
後來，我的聘禮，兜兜轉轉，到了她手上。
在我心裡，你收了它們，就是我的妻了。
壬申二月十一
李暮雲害得她這樣苦。
S了她，都不解我心頭之恨。
壬申三月初四
兄長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