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們正聊得熱絡。

 

「聽說念然大大出車禍了？」

 

「是啊，說是還挺嚴重的，眼睛看不見了，合作都被迫停了。」

 

「我去，畫手沒了眼睛，那不是廢了？」

 

「見過他的人都說他長得可好看了，瞎了眼可惜了。」

 

16

 

五年前。

 

護士小姐第一次將我帶到那間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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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門窗映射出一道颀長的身影。

 

徐書亦沉默不言，眸色無光地盯著某一處，讓人看不出眼中的思緒。

 

窗外射入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男生清俊得仿佛落入凡間的神祇。

 

「可惜啊，長得那麼好看，就這麼瞎了。」

 

我聽到經過這間病房的人在竊竊私語。

 

「徐書亦以前又飆車又玩兒極限運動，好端端的人一下成了殘廢，擱誰身上能接受。」

 

「聽說這類手術成功的概率隻有百分之五，主任說，還有百分之三十五的可能會直接S在手術臺上。」

 

「那還是算了，比起沒命，還不如瞎著呢哈哈。」

 

別人的痛楚，竟然被旁人當成了談資笑料。

 

我當即冷下臉，警告那兩個中年男人。

 

「幸災樂禍，小心反噬到你們自己身上。」

 

兩個人面面相覷，不說話了。

 

我這才心滿意足地往病房裡面走。

 

聽到動靜，徐書亦也不轉身，依舊保持著這個無聊的姿勢。

 

少年神色淡淡，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提不起他的興趣。

 

可我能感受到。

 

他很痛苦。

 

他快被淹沒了。

 

17

 

讓一個人短短一生中，失去兩次光明，那對於徐書亦來說。

 

太過於殘忍了。

 

徐書亦放過了我。

 

我本應該離他越遠越好。

 

可口不對心，我還是偷偷向別人打聽有關徐書亦的消息。

 

當得知徐書亦這會兒正在京城接受治療時，我鬼使神差買了一張去往京城的飛機票。

 

我看著手機上【購買成功】的字樣發呆。

 

我自認為比起感情，我對徐書亦好，更多是看在徐父的委託上。

 

這是一場交易。

 

徐書亦需要鼓勵，而我需要錢。

 

可如今交易結束，沒有了金錢的驅使，我居然還是選擇前往他的身邊。

 

反應過來後，我想要把票退了。

 

在一邊目睹我全程的施年按住了我的手機，阻止了我退票的動作。

 

「姐姐，想去就去吧。」他說。

 

少年眼尾輕彎，笑起來隻有一邊有可愛的虎牙。

 

弟弟看出了我的猶豫。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見我依舊打算退票，弟弟想了想，突然說道：

 

「姐，你知道嗎，其實我們來到南城後不久，徐大哥就找到我了。」

 

我退票的動作登時停止在了原地。

 

「徐大哥知道你收了他爸的錢。

 

「但他還是抱著微弱的希望，覺得你對他是有感情的，你對他好不是因為錢。

 

「他寧願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才會離開京城，離開他。

 

「所以他沒有來找你，也不讓我告訴你他來過。

 

「姐，我能看出來，徐大哥他……真的很愛你。」

 

18

 

一下飛機，我就往徐書亦所在的醫院趕。

 

護士小姐不願意告訴我徐書亦所在的病房。

 

我隻能一層樓一層樓地找。

 

所幸，在一間 VIP 病房外，我看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酒會上的漂亮女人。

 

我驚喜地想要迎上去，卻看到了她攙扶著的那個瘦高身影。

 

男人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層紗布，紗布下底下的鼻梁高挺，面頰和唇色都透著一種不健康的白。

 

徐書亦看起來傷得很重。

 

他靠在女人的身側，任由女人嬌嗔訓斥他：

 

「眼睛剛好沒多久就又不注意身體。

 

「血塊本來就沒消幹淨，如果復發，你等著瞎第二次吧。

 

「我看你就是鬼門關沒走夠，想再來一次。」

 

徐書亦任由女人在一邊碎碎念。

 

他心不在焉地抬頭，遙遙望向拐角，在我所在的位置稍許停頓。

 

我有種他能看見我的錯覺。

 

女人又念叨了徐書亦一會兒，這才將他扶到了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隨後離開了。

 

我看到徐書亦乖巧地坐著，窗外淡淡的光灑在他的頭頂，連帶著頭發絲都顯出了透亮的金色。

 

我偷偷摸摸走過去，在他的最左邊坐下。

 

我承認我還沒想好和他說什麼。

 

來京城，完全是頭腦發熱的做法。

 

忽然一滴淚順著紗布滑落，直直地砸在他的手背，逐漸暈染開來。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有很多很多的錢。

 

「我可以比我爸給的更多。」

 

他側過頭，我好似能感受到他紗布底下灼人的目光。

 

「可你還是要離開我。

 

「然然，我相信了。

 

「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感情。

 

「囚禁你的事情對不起，你可以報警抓我，我願意受罰。」

 

19

 

我看見徐書亦在我的面前站了起來。

 

他扶著牆面，踏著緩慢的步伐往回走。

 

我條件反射想要去扶他。

 

像以往的無數次那樣。

 

但這次，他毅然決然地松開了我。

 

心沉痛得發悶。

 

我無法形容這會兒的心情。

 

隻是看著他的背影逐漸在我眼前縮小。

 

然後消失在門後。

 

我不清楚自己該不該追上去。

 

隻是呆愣愣地望著徐書亦消失的方向。

 

眼前的光被人擋住。

 

茉莉花香淡淡縈繞。

 

是女人回來了，她站定在我的身側。

 

「起初書亦和我說，他喜歡上了一個人，我還不相信。

 

「他什麼都不缺，對任何事物都是三分鍾熱度，我還真想不到他專情的樣子有多惡心。」

 

第一次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徐書亦「惡心」這個詞，我不禁有些錯愕。

 

「手術隻有百分之五的成功率，我和爸都有些後悔了，他執意要做。

 

「以前怎麼勸也不聽，現在他主動要求做手術，我們反而怕了。

 

「你走的那天，他的手術出了問題，險些喪命在手術臺。

 

「恢復了沒多久，他又求著主任進行二次手術。

 

「我罵他是不是不要命了，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我下意識放慢呼吸。

 

女人笑了，我這才發現她和徐書亦的眼睛格外相似。

 

看著我時，瞳仁深處能夠倒映出我緊張的模樣。

 

「他說，他答應過她，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會認出她。

 

「他不想讓她失望。」

 

20

 

我最終還是敲響了那間病房門。

 

我還沒進門，就聽見徐書亦悶悶的音。

 

「不是對我沒有感情嗎，還來找我幹什麼？」

 

我嘆了口氣。

 

看著小少爺委屈的模樣。

 

我在他的床邊坐下，握住他的手。

 

徐書亦隻是怔了一瞬，他胸廓起伏，喉結上下滾動，反手將我的手抓進了他的掌心。

 

男人的掌心幹燥，帶著冬日的溫。

 

我對著他說道：

 

「我確實收了你爸爸的錢。」

 

他以為我又想說什麼結束宣言，別開頭，不願意面對我。

 

我強行掰正他的腦袋。

 

「可沒人規定，感情不能和金錢同時存在。」

 

我說得理直氣壯。

 

「想照顧你是真，想要錢也是真。」

 

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徐書亦握得更緊。

 

他沉默了幾秒。

 

正對我。

 

「然然，我不求你像我喜歡你那樣喜歡我。」

 

徐書亦垂下頭，把玩著我的手指。

 

「隻要你對我有一絲絲的感覺，我就能比你想象中的更愛你。

 

「然然，我真的很愛你。

 

「這一生，我隻會愛你一個人。」

 

愛到恨不得將你永永遠遠地綁在身邊。

 

我溫柔地撫過他的紗布。

 

下一秒，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拍向他的後腦勺。

 

「所以，你準備裝瞎到什麼時候？

 

「徐書亦。」

 

徐書亦尷尬地咳了一聲。

 

照顧了徐書亦三年，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徐書亦看不見時是什麼樣子了。

 

反正絕不可能是現在這樣，視線火熱，仿佛能通過紗布將我狠狠吞沒。

 

然而徐書亦又使出了他一貫的招數。

 

抱著我不撒手。

 

我任由他抱著。

 

隻覺得面前這一幕，好似時光重疊。

 

也許喜歡上徐書亦，比我想象得更早一些。

 

番外

 

1

 

徐書亦的姐姐和父親感情不好，長年待在國外。

 

那天，一向不怎麼聯系她的弟弟突然給她打了個電話。

 

開口就是詢問感情問題。

 

徐致煙來了興趣，她沒想到一向孤傲的徐書亦也會被感情折磨。

 

徐書亦的語氣聽上去恹恹的，往日的驕傲不復存在。

 

「她會不會是嫌棄我的眼睛，才離開的？」

 

徐致煙挑了挑眉毛，笑得幸災樂禍。

 

「說不定她單純隻是喜歡咱爸的錢呢。」

 

徐書亦在電話那頭沉默了。

 

徐致煙聽著沉重的呼吸聲, 心想自己的弟弟什麼時候那麼脆弱了。

 

卻聽徐書亦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那如果我給她更多的錢。

 

「她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

 

徐致煙：……

 

2

 

徐書亦險些S在手術臺上。

 

又迫不及待求著二次手術。

 

徐致煙擔心徐書亦心理出了大毛病，決定飛回來陪徐書亦一段時間。

 

誰想他比任何人都要堅強。

 

醫生都誇他, 雖然恢復不到出事前的視力，但現在這樣已經是奇跡了。

 

徐致煙心裡有說不出的奇怪。

 

某天她打算睡個美容覺，又接到了徐書亦的電話。

 

他語氣激動。

 

「然然那天會來和我談合作。」

 

徐致煙對此沒什麼興趣, 懶懶敷衍：

 

「挺好的啊。

 

「你正好和她相認，給她一個驚喜。」

 

卻沒想到，這話直接又把徐書亦給幹沉默了。

 

「我擔心她不會認我。」

 

徐致煙這會兒已經很不耐煩了，她不僅困, 還要聽弟弟絮絮叨叨, 躺在床上隨口講道：

 

「不認你, 你就把她綁了。

 

「她肯定認你。」

 

誰想徐書亦立馬回答。

 

「也行。」

 

徐致煙：……啥？

 

3

 

徐致煙約徐書亦吃飯。

 

徐書亦總以有事推脫。

 

難得答應，也會打包一堆甜得發膩的主食回去。

 

印象裡，自家弟弟從小就不愛吃甜的。

 

她沒忍住對著徐書亦開玩笑：

 

「你不會在家養了隻小金絲雀吧？」

 

誰想這話一出，徐書亦的面色明顯看上去難看了。

 

徐致煙被嚇了一跳, 瞪大眼。

 

「徐書亦，你他媽不會真把那小姑娘綁回家了吧？」

 

徐書亦比之前更沉默, 自顧自打包服務員端上來的菜。

 

徐致煙人都快嚇沒了半個，她壓低聲音, 雖然嗓音還是止不住顫抖。

 

「徐書亦, 那是犯罪你知道嗎, 那是犯罪！

 

「有別的人看到嗎？」

 

徐書亦抿了抿唇。

 

「她公司的經理。」

 

於是當天晚上，施然的經理套著垃圾袋, 被一輛賓利給送回了家，對方還給了她一張沒有密碼的銀行卡。

 

賓利的主人是位優雅的女性。

 

她盡管是笑著的, 可是笑容不達眼底。

 

「什麼都沒有發生，你還是正常上班，好嗎？」

 

經理忙不迭點頭。

 

嚇得魂飛魄散。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動了別人的碗筷，被報復了。

 

她以後得低調做人。

 

4

 

徐致煙還是決定教教自己的弟弟。

 

感情極端的人做出的事簡直駭人聽聞。

 

「你關她沒用。

 

「你得確定對方是不是也喜歡你。

 

「你這樣隻會讓她討厭你。

 

「我跟你說, 再這樣下去你完了，徐書亦。」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瘋狂亂跳。

 

「她她」「這樣吧，我教你個方法，如果她來找你, 那就證明你還有希望。」

 

……

 

徐致煙有些擔心，不知道徐書亦聽懂了沒有。

 

她忽然好心疼人家小姑娘, 竟然被徐書亦這樣的變態看上。

 

5

 

準備回 F 國那天, 徐致煙看到徐書亦牽著施然的手來送她。

 

施然嫌他粘得太緊，不停用肩膀懟開他。

 

可不一會兒徐書亦又貼了上去。

 

徐致煙覺得弟弟這模樣實在太丟臉。

 

她別開眼, 看到施然白嫩幹淨的臉蛋時，總算心情好了些。

 

她笑眯眯問她：

 

「你知道我弟弟筆名的意思嗎？」

 

施然看起來懵懵懂懂的。

 

徐致煙聞言笑得十分燦爛，她打算揭徐書亦的短，可還沒說話, 就聽見施然軟軟的音調。

 

「徐書亦和我說過。

 

「他因為想念我取的這個名字。」

 

那麼肉麻的詞……徐致煙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徐書亦透著小驕矜的表情, 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無法想象從徐書亦這種人的嘴裡，能夠聽到這些不符合他形象的臺詞。

 

徐書亦如果有小尾巴，想必已經搖晃得看不見影子了。

 

他沒忍住當著徐致煙的面，彎下腰親吻施然的臉頰。

 

徐致煙看不下去。

 

甚至都沒和二人道別, 時間一到，頭也不回地進了登機口。

 

隔著玻璃長廊。

 

她卻還是忍不住轉身，看著外面幸福的二人。

 

她的嘴角又忍不住上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