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後,我撲倒了中藥的江離。
次日,我親自去將軍府,退了與他的婚事。
上一世,我們琴瑟和鳴。
他在外徵戰,我在京中主持中饋,侍奉公婆,養育兒女,直至子孫滿堂。
七十二歲那年臘月,我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S後,化作一縷鬼魂,飄去北疆想和他道個別。
到了那兒才知,他這一生有兩個家。
一個是京城老家,一個是北疆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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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病逝後,我的靈魂飄浮在將軍府上空。
眼瞧著白無常大人前來拘我,便豁出老臉求他讓我飄去邊疆看一眼老伴,再隨去地府投胎。
許是年齡大了,著實有些喋喋不休。
無常大人受不住我的啰唆,終是同意了,隻叫我速去速回。
我化作一道風,急切地往北飄去。
我與老頭子已三年未見,著實有些想念了。
可到了北疆蕪城,卻瞧見我心心念念的老頭兒,正小心翼翼地扶著一名眉目慈祥的老婦,有說有笑地走在風雪裡。
我看著他們倆手牽著手,慢悠悠地走進北疆的將軍府。
府裡的下人恭敬地給他們掃雪。
「老將軍!老夫人!當心雪滑!」
那老婦溫柔地看著江離:
「夫君,你該回京去了,姐姐該想你了。」
老頭聞言微擰眉頭,抬臉望著京城的方向思索片刻後,緩緩搖搖頭:
「不了!」
他主動握著她枯瘦的老手,包進自己衣袖裡揉搓著,為她取暖:
「咱們都這個年紀了,你身體又不好,老夫要多陪陪你,免得見不著你最後一面!」
老婦聽後垂下臉嬌羞地笑著,臉上的褶子跟菊花一樣,比我顯老多了。
晚膳時,他倆倚靠在一起吃羊肉鍋子,你喂我,我喂你,好不矯情。
我飄在他們身邊,靜靜瞧著這對恩愛夫妻,任由自己滿腔熱情漸漸被這北疆的冰雪淹沒。
我原以為,那般親昵之事,隻屬於我和他。
原來不是的。
原來……我自認為的夫妻情深,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笑話。
或許,在盛行三妻四妾的勳貴當中,他能做到在京城隻我一人,也未將這藏在北疆的外室妻帶到我面前,已是難能可貴。
或許我也不該恨他,畢竟在外人看來,我這一生過得富貴榮華,子孫滿堂。
可我眼見他二人依偎著互相取暖,情話連連,心底便止不住生起一股寒意。
我在京中的將軍府裡謹小慎微,竭盡全力地守護著我和他的小家。
戰事吃緊時,變賣嫁妝為北疆前線送來糧草藥材。
而他卻在北疆與人小意柔情,他將我置於何地?
這也就罷了。
我和這老婦年紀差不多,他為何卻沒想過,會見不著我最後一面?
或許,他想過。
隻是他想安度晚年之人,不是我……
想到委屈之處頗多,這北疆的將軍府裡,竟因我刮起一道道陰冷的邪風。
這讓他倆依偎得更緊了一些,我心底越發惱怒,魂體有了顯實的跡象,白發飛舞,黑色的指甲,瘋狂地長長。
我紅著眼顯現在他們驚恐的眼中,兇狠地撲過去……
「唉!」
冰冷的天空中,忽有人嘆息。
隨後一道冰絲自天而降,輕易將我捆住。
「這就化了厲鬼,還是這麼經不住事兒……」
「算了,本尊今兒心情好,便送爾重來一世,這回可萬不能再叫人失望了。」
天空上忽然吹下來一陣涼風,我被恨火包裹的靈魂,像忽然被一盆冰水澆透。
不多時,便失去了意識。
2
醒來時,我躺在一處黑暗的山洞裡,身邊還有他人的呼吸。
我驚得一哆嗦。
著眼打量四周,隻覺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為了驗證心中猜測,便伸手朝邊上那人後背探去,果然摸著一個十字形的疤。
我很確定,這人是江離。
這是我及笄那年,在山中救下情藥發作的江離那時嗎?
我想起失去意識前那來自天空的嘆息,心裡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我重生了。
趁著他還未轉醒,我摸索著尋找衣裙,輕手輕腳地穿上,離開山洞,借著月光,摸索著下山。
記得前世,我被他折磨得夠嗆,是次日天亮時,他才叫醒我。
那時,洞中黑暗,待我穿好衣服到了外面陽光下,他瞧見是我時才松了一口氣。
因著我們本來就有婚約,又兩情相悅,即使提前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但到底也不算闖出大禍。
可這一世,我不想讓他知道,救他的人是我了。
……
春日夜間,山路湿滑難走。
我走到天亮,才走到京城門下。
躲在無人處,收拾好衣裝發髻,才施施然地走進城門,回到祖父蓋的草廬裡。
祖父曾官拜宰相,卻畢生清廉,沒有什麼高大的府邸,唯有這一處草廬和草廬周圍陛下賜予的十畝宅基地。
這十畝地位於最繁華的朱雀大街旁,祖父本想蓋一片院落。
奈何囊中羞澀,隻得暫用籬笆圍住,種了一些菜,但大部分都荒廢著,長年累月之後,雜草叢生。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算一道曠世奇景。
我父母早逝,祖父過世後,留給我的隻有這一片地和草廬,還有一封與將軍府江離的婚書。
我忍著渾身不適,到灶房燒一鍋水,將身上清理幹淨,雙手輕輕捂住小腹。
雖然我怨恨江離,但從未怨過自己的孩子。
我和江離僅有的兩個孩子,便是這一次意外得來。
我底子薄,生下一對龍鳳胎,便傷了身子,再難有孕。
想來此時,那兩個小生命已在我的腹中著陸。
想著離世時,那滿院子哭紅了眼的子孫,我對這雙兒女的到來又期待了起來。
不過,今生他們和將軍府無關了。
3
穿好衣物,我從櫃子裡找出婚書以及一塊羊脂白玉,裝在小盒子裡,抱著盒子走去將軍府。
將軍府的門房見是我來,立即將我請到堂廳,著人去通知老將軍和老將軍夫人。
我看著府裡熟悉的一景一物,心頭哽咽。
我堂堂宰相的孫女,自幼時起,便遍讀詩書,又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祖父自小便將我當男兒養,經綸策略,天文地理,皆有涉及。
可就因為我是女子,我不能像男子一樣,參加科舉,上朝為官。
就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我便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宅子裡,一困就是一輩子。
上一世,我在這府裡勤勤懇懇,小心謹慎,就怕做不好一個內宅婦人,臨了卻發現支撐我一生的精神支柱,是一個謊言。
呵!
可見人間情愛,乃是這世間最可笑之物。
我回憶著往昔,在堂廳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江將軍和夫人羅氏才姍姍來遲。
「喲!君語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羅氏故作熱情地拉起我的手,皮肉笑著,眼底卻冷淡得很。
自祖父過世,他們待我的態度,早沒了早前的熱情。
也是,沒有了祖父,我不過是個略有才名的孤女,哪裡能配得上他們的寶貝兒子?
前世,我和江離意外有了首尾,又早早有孕在身,他們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
若沒有那檔事,定是要找個時機退去這門不合適的親事。
盡管後來他們看在孫子孫女的分上,對我面上還過得去,但終歸是有些瞧不上的。
府裡但凡有事,或者需要招呼客人,都是讓尚書府出身的二媳婦兒主持,生怕我給他們丟了臉面。
想著過去的事,我把手從羅氏手裡抽出來,打開盒子拿出婚書和作為信物的羊脂白玉,塞到她手裡。
她面色一變,寒著臉說:「如今離兒正打算考武舉,你在此時逼婚,委實不懂事。」
江將軍也是面色難看。
我卻冷冷一笑:
「伯父伯母,誤會了!這門婚事我幼時便不同意的,是祖父逼我認下,如今祖父已經過世,我便想退了這門婚事。您看……」
「什麼?」
江將軍和羅氏,沒想到我竟然是來退婚,而且還是一副瞧不上他兒子的模樣。
他們頓時怒由心起。
「林君語,你怎能如此不孝?你祖父屍骨未寒,你竟說出這種話來。而且,我家離兒哪裡配不上你了?叫你這般嫌棄……」
他們瞧不上這門婚事是一回事兒,但被我上門退親打臉,又如何甘心?
我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若是前世年輕時,羅氏和江將軍稍微對我露出一點不滿,我便已急得食難下咽。
可如今的我,內裡靈魂比他們都還老了,對他們又無比熟悉,又怎會害怕?
「那這親,將軍府是退還是不退呢?」
我神情淡淡地站在兩人面前,不卑不亢地問。
羅氏咬了咬牙,雖然這般被人下面子很不爽,但要不退親,把我這不孝之徒娶過去,又跟吞了屎一般難受。
正在二人氣急,一時不知該如何下臺時,江離終於回府,聽門房說我在這裡,便快步朝堂廳過來。
「君語,你今兒怎麼來了?我正有話想跟你說……」
4
「你是來退婚的?」
聽我說完來龍去脈,江離不可置信地瞪著我。
如今他不過十八歲,因常年習武,長得一派老成,但到底年輕氣盛,性情毛躁了些,情緒也無法內斂。
他痴痴望著我,眸中帶著濃濃的失望,以及逐漸浮現的憤怒:
「為什麼?你……你喜歡別人了?」
我搖搖頭,看著他這副模樣,隻覺得可笑。
年少時的他,是真的痴心於我,或許前世一生他都是喜愛我的,隻不過這一份喜愛可以不隻是我。
甚至他可能更喜愛別人一點,三年不回京,隻為陪那人終老。
想到此處,便無法給他好臉看。
今生,我萬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關系,說的話也句句朝他的心窩子捅去:
「以前祖父覺得江公子是良配,背著我定下了這門婚事,並未問過我的意願。
「如今祖父過世,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退了這門婚事。
「畢竟人生很長,我不想將自己的未來,寄託在一個我無意無感的人身上。」
無意無感四個字,讓江離狠狠一怔。
江離無法理解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畢竟這之前,我們已互訴衷腸,為著我們能兩情相悅而歡喜許久。
他小心翼翼地朝我靠近,我卻冷冷地一步退開,他難過得不行,紅著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無意無感,那你之前說的『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算什麼?」
我冷笑,前世我對他一往而深,他卻在北疆另外有家,我又算什麼呢?
「算放屁!」
就像他對我的山盟海誓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是放屁一樣。
「你……」
江離到底還年輕,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氣得當場就要落淚。
羅氏當即心疼得不行:
「兒子,不氣,不氣,這種女人不要也罷,退婚退婚,咱們退婚!」
江離卻搖了搖頭,咬緊牙關惡狠狠地瞪著我,那目光竟似想將我生吞活剝了:
「我不退!林君語,你生是我的人,S是我的鬼,既然招惹了我,就別想甩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