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女是勇毅侯府上的。」
她緊緊皺著眉,視線在我身上和勇毅侯夫人身上轉了一圈,復而嘆了聲氣。
「也是個可憐女子,不如你就坐我身邊吧。你我也算有緣,當年若是勇毅侯夫人離我近些,老身怎麼也不會讓你流落民間。隻是這身衣服,你不若還是跟著採風換了去吧。」
採風從她身後走出,作勢要帶我去換身衣服。
我知道對方的好意,隻是我還是要拒絕。
「這身衣服跟著我好久了,不太想換,多些夫人美意,小女就不去換了。」
英國公夫人點頭,似乎是沒有將我的拒絕放在心上。
隨即,她一聲令下,宴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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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樂奏響,絲竹亂耳,一直在我身邊的陳櫻卻後退半步,對著我露出一個笑容來。
「妹妹,你以為丟個人就算是完了?這京城可不是好闖的地方,你就自求多福吧。」
13
英國公府大門敞開,一道細長的唱念聲直搗耳鼓。
「貴客已到。」
前來的貴客身著玄衣,袖口處的龍紋透露出絲絲不同尋常。
所有客人皆是低頭垂目,雖未行跪禮,卻讓人無端端感覺多了幾分壓抑。
而他剛好就是朝著我們的方向走過來的。
無論多尊貴的客人,第一件事就是見過東道主,確實也沒什麼問題。
隻是他身邊的侍女忽然橫眉對我。
「這女子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穿成這樣面見太子,不倫不類,真是礙眼。」
一石激起千層浪。
先是一些小官家的侍女跟著附和,到後面就連勇毅侯夫人都看不下去,對我無奈地說:
「這丫頭,剛到京城還不習慣,總是帶著些北地的野氣,各位見諒,妾身這就帶她回去。」
她伸手來拽,沒想到我身上那件外衣竟像是紙糊的,一撕就被扯開。
撲朔掉落的外衣下,是我入京之前用爹娘的舊衣服改成的衣衫。
它被洗得發白,上面一點花紋都沒有,連款式都像是男子衣衫。
袖口褲腳沒有放量,通通都被扎起,是我去打獵時慣用的衣服。
可是這些人見到它,卻像是見了什麼笑話。
捂著嘴,再次笑起來。
陳櫻當即捂住眼睛,跟在勇毅侯夫人身後對著我道:
「太子殿下恕罪,妹妹剛來京城還不懂規矩,不是故意在您面前失了儀態。」
若是要被定成在皇族面前失儀,我或許就要被壓回勇毅侯府,學上好些年的規矩,還要成為京城中所有人的笑柄。
陳櫻心思昭昭,恨不得將自己的惡毒昭告天下。
全場唯有英國公夫人面上越來越嚴肅。
太子也不復剛才的神情輕松。
「這是鎮北軍的衣服,是我阿爹留下來唯一的東西,我不覺得穿著它,是失儀。」
顯然,英國公夫人和太子都知道這個事。
英國夫人拉了我的手,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問我:「你父親當年可是飛羽軍的?」
我點頭。
「真是好久未曾見到的衣服了。」
她面露懷念,在看向陳櫻的時候瞬間轉了神色:
「這個丫頭好像不太懂規矩,貴人尚未說話,她怎麼就先開了口?文英,你可要好生教導。」
勇毅侯夫人面色微僵,尷尬笑著點頭。
陳櫻受不住這種委屈,滿臉都是怨恨。
而我也得到了一次我想要的東西,英國公夫人將我單獨拉著聊天。
這一場談話持續到宴會結束。
離開英國公府前,她告訴我,她會幫我問問的。
14
坐在回去的馬車上。
一直繃著的陳櫻裝不下去,她撲到勇毅侯夫人懷裡大哭。
夫人責怪地看著我:「下次可不許胡鬧了,這次這麼險,幸虧有英國公夫人幫著你,不然你就要落個失儀的名頭了。」
「我看英國公夫人對你很是和藹,你們今天晚上可聊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她一眼都沒有看陳櫻。
顯得陳櫻更加可憐了。
我能看出來,陳櫻的婚約應該就是和太子定下的。
她在哭,我也沒有心思回答,隻是簡單回了幾個字,就不再開口。
勇毅侯夫人淡淡嘆了口氣。
「月娘,你有什麼事,可以和為娘說的。」
我抬眼瞧她,也同樣淡淡嘆了口氣:
「娘親,聽說京城的人都很愛看戲,是這樣嗎?」
未等她回答,我將手裡的帕子悄悄塞到陳櫻手中。
「我想找個戲班子,我想看戲,我在鄉下,還沒看過像樣的戲呢。」
她興奮地同意了。
「月娘,這是你第一次和為娘要什麼東西,為娘定然會給你的。你且放心,明日你就能在府中看到戲班子了。」
我低低應了一聲。
裝作沒有看見陳櫻將那帕子摔老遠的動作,閉目養神。
15
下車後,陳櫻不知道怎麼又將那帕子撿了回來,專門拿到我房間來質問我:「怎麼?你就這麼看不起我?就算是沒了你的身份,我也應當是五品官之女。同樣是貴女,你的失蹤也不是我搞的,你憑什麼如此羞辱我?」
我掃她一眼:「我沒有看不起你,隻是我想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期望看到的嗎?包括我的衣服。」
她愣住,下唇被自己咬得發白。
「不管你信不信,你的衣服不是我弄的,我隻是順勢為之。
「或許是你之前那個好丈夫,陸則弄的,你可以問問他。」
我搖搖頭:「他沒有那個腦子,而且他也快到頭了。」
陳櫻同樣點頭:「母親不會允許自己被騙的,他一定很慘。」
我笑了。
是了,這樣一個有手腕的夫人,怎麼會允許自己被騙。
如今一樣,當年也一樣。
16
陸則出了事,他被人舉報科舉舞弊。
或許在侯府認親一事上他做了手腳,但是科舉,他還沒有那個膽子。
但是有人舉報此事就不能善了。
夫人將他接回家裡,連著幾天勸他不要著急,侯府可以給他兜底。
陸則急得唇上全是水泡,聽到夫人安慰,他也滿心感激。
「夫人,多虧夫人仁善,不然小子早就被貶下獄,人頭落地了,夫人不愧人面佛心的稱號。」
夫人笑著將他安置好。
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陸則。
他滿臉胡茬,看見我時難得給了我一個好臉色。
「這些年,真是對不住你了,但是我也沒碰你,咱們兩個也算是兩清了吧。」
我想了想,和將S之人兩清也算是說得過去。
於是點了點頭。
陸則松了口氣,露出些笑容來:「等這件事過去,我就去鄉下住了。以後你在京城小心些,這裡處處是貴人,一瓦片掉下去都能砸到很多三品大員,你千萬別得罪他們。」
我又點了點頭。
他臉上越來越輕松。
「對了,你以後要是覺得京城不舒服,可以過來找我。我給你留個房間,和之前一樣。」
我再次點頭,想了想還是和他說了一句:「你打算什麼時候離京?」
他一愣,像是沒想過我會回答一樣:「下個月吧。」
「好。」
可是當天晚上,他就S了。
S的時候,留下一封認罪書,屍體吊在房梁上,當場嚇暈了夫人和幾個婆子。
這場科舉舞弊案,就以他為主犯被定了罪。
說著下個月回鄉下的少年,再也等不到那天了。
他的屍首,甚至還要拉著在黃道吉日的時候再斬首示眾一遍。
後天,就是這個黃道吉日。
17
這一天,戲班子也說為了慶祝很多學子含冤昭雪,要給青天大老爺和老百姓們送上一出好戲。
幾乎全城的人都過去菜市圍觀砍頭,就是為了能在看完砍頭之後還能看一出戲。
夫人聽說還有這樣的事情,她也讓我們跟著去看看。
「雖說養了陸則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發現他是這樣的人。我多少有些難受,就不去了。不過聽說那戲很好,你們就去看看吧。」
所以侯府中幾乎年輕一代,都浩浩蕩蕩去了菜市酒樓。
坐在高處,無論什麼陰虛迷惘,什麼魑魅魍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連陸則S後僵硬的遺體,都能觀察得分毫畢現。
高門大戶中的公子千金很少看這種血腥場面,看了兩眼,忍不住將頭轉過去。
其中,以陳櫻為最,她幹脆掩了竹簾,一門心思喝茶,看也不看一眼那邊。
等到當當當幾聲啰音響起時,假裝飲茶談詩的小少爺們才松了口氣,紛紛撩起簾子,盯著下面的戲。
我也呷下最後一口茶,定定看著樓下戲劇開始。
這戲叮叮當當開始,可是越聽,周圍人臉上神情越怪異。
他們的眼神時不時飄向我,時不時又看看戲臺,總之是帶著些許看好戲的好奇的。
唯獨陳櫻高興了。
「這戲班子怎麼回事?排了許久的戲就是為了編排人家家事的?真是不想幹了不如就趕緊收拾鋪蓋走人。」
也難怪她生氣。
畢竟這出戲,講的是一個美貌夫人為了能嫁給當朝的侯爺,用了苦肉計,甚至陷害了自己的親生姐妹,將姐妹連同姐妹的孩子都丟到鄉下的故事。
陳櫻看著這戲越來越生氣,最後甚至忍不住從座位上站起來:「無稽之談,誰人都知道我母親的胞妹早就S於戰亂!我二妹妹是因為母親當年那婆子的緣故才離了家!」
她的解釋,很是蒼白。
因為那戲班子,早在進入京城之前,就在各地演過一圈了。
所有人都當它隻是個故事罷了。
陳櫻氣哄哄坐下,她抱著手臂,剛要對我說什麼,就聽見下面一聲驚呼。
那監斬的官員忽然站起身來。
原來是戲班子讓了身位,叫一個老太太走上了臺。
「老身有冤啊!」
戲班子中打雜的小生驚呼一聲。
「娘!」
一片慌亂中,英國公夫人站起身:「我看誰敢亂動,聽她說完。」
她身上有一品诰命,誰敢不從。
可是如此關鍵時刻,英國公夫人為何會到?
誰人都好奇,誰人都不敢開口,隻能靜靜等著這場戲演完。
陳櫻坐在我對面, 聽著那婆子的描述,還有羅列出來的種種證據, 一開始嗤之以鼻,到後來的不可置信。
一樁樁一件件事, 通通都指向勇毅侯夫人。
那老婆子說到最後, 已經泣不成聲,她望著上方看不清面孔的官員:
「老爺, 還望您主持公道啊。」
這場公道不主持也要主持,更何況,這官員是英國公夫人的人。
這天隻經過短短四個時辰, 夫人從勇毅侯當家主母,成了人人喊打的階下囚。
她的罪名除謀害親姐及其姐子女外,還有屠S沣水溝子全村人, 甚至有幫助科舉舞弊官員等等。
罄竹難書, 罪不容誅。
陳櫻當天就拿東西自缢, 卻沒有S成, 被送到了青城山當姑子。
18
我最後見到夫人是在同一片菜市場。
那時我從勇毅侯府中出來, 跟著大林子和林大娘一起走上了回沣水溝子的路。
「是你,你這個賤人!你怎麼發現的?!」
她見到我,身後兩個衙役都險些壓不住她。
「老爺不用這麼叫我,我就是一般人家,叫我月姐兒就行。」
「—其」「況且,沣水溝子滅門一事, 陸則沒有那麼大的能量, 勇毅侯不管這些事,反倒是你,太過緊張了。」
大林子來京城第一次見到門口的侍衛就害怕了。
我知道, 那是因為他看見了S人者。
他怕了, 我沒有。
沣水溝子是我的家,爹娘S後這些人養我到大,我不會忘了那裡, 也不會忘了滔天仇恨。
所以我要報仇, 我求上英國公夫人。
「夫人,你對當年的故事講得很好, 可是你透露出來, 裡面有別人參與,另一個人就是你的破綻。」
她哀號著,S也不能相信是我將她扳倒。
林大娘這時上來攙我的手臂。
「別怕了, 你娘S了,以後老婆子就是你娘了,別怕。老婆子現在還在想,那天要是沒有去賣你的皮子, 俺是不是也要跟著俺老頭成了S鬼了。多虧了你啊, 月娘,你是福星啊。」
坐上馬車,我微微一笑。
沣水溝子好像就在眼前, 我手頭是陳櫻給我的帕子,身後放著陸則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讓我公之於眾的遺書。
其實看透的不隻我,隻是他們心不夠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