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嫵居然親自給自己熬粥。
夫徇頗有些不自在。
這是我們相處的,最和諧的一次。他病著,慢慢的喝著粥,我在一旁坐著,靜靜地寫著我的字。
殿裡燃起嫋嫋的細煙,把屋裡寧和的一幕,映的像個亦真亦幻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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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宴會,我還是出席了,我穿著最尋常不過的衣裳,梳著最簡單結實的發髻,安安靜靜坐在席間。
太醫院為了我的臉,一直在努力調制藥膏,夫徇堅持不懈的盯著我塗,如此幾個月,那到長而深的疤,終於淺了下來。雖然不能完全恢復,但敷一層粉,是完全看不出來的。
斜了斜眼,Ṱŭ̀⁰我見融素錦衣華服,儀態萬方的坐在夫徇旁。
不多時,我見到了那傳說送進宮中的四大美人,看清她們的臉時,我心裡微微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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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我見夫徇神色如常。
那四個人上前欠身請安,幾乎是同時,我感覺好幾道視線都齊刷刷的盯著我看,隻短暫的幾秒,又馬上移回去。
無他,這幾個人,和我,實在太像。
一個是眉眼像,一個是鼻唇像,一個是姿態像,一個人是聲音像。
怪不得,怪不得。
我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接著,我看到了陌生的臉龐。
淮南王帶著王妃來拜,入了席,王妃正好同我離的近。
她笑著同我說話,我亦笑著回望。她目光灼灼,盯著我的肚子問,「夫人這身子,平日行動方便嗎?」
我眼睛一動,「不礙事。」
不需要說太多,阿渡一定都安排好了。
果然,王妃極為熱情,面上同我笑的開懷,仿佛多年熟悉老友,又仿佛一見如故。
趁人不注意時,她輕聲低語,「今晚宴散前,夫人先走,我們後花園見。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席間熱鬧又無聊,歌舞開始後,我塞了幾口糕點墊肚子。
我察覺到有人在看我,抬頭,見夫徇言笑晏晏,正舉著杯飲酒,見我看過來,他自然的移過視線,看向別處。
我心裡,悶悶的。
宴到一半時,我就待不下去了,王妃示意我趕緊退下。在我正要找借口退下時,我見有人急衝衝進來,跟夫徇身旁的大宮人耳語著什麼,接著,就見大宮人急匆匆向夫徇轉述。
我見他的眉,一點一點蹙起,捏著酒盅的手,也一寸一寸收著力。
我心下生疑,沒請示任何人,偷偷溜回了宮。
今晚的一切都太過奇怪,我不敢貿然行動。
栎阊越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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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讓本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我瞬間坐起來,急忙問月牧,夫徇現在再何處。
她說平治殿的燈,徹夜未滅。
我又問此次宴會的賓客都在何處,月牧道:「陛下下令封鎖宮門,賓客都安置在西邊的寢宮。」
我心裡不安,在宮中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遭,肚沉,沒多久就累了,渾身發汗,中衣湿漉漉地貼著身子。
月牧把爐子移的遠了些,輕手輕腳的過來幫我搖扇。
我冷靜了些,開始細細的想這一天發生的事。
栎阊被軟禁,那地方是夫徇派人嚴防S守的,尋常連隻鳥都進不去,栎阊是怎麼和外界聯絡的?又怎麼躲過夫徇的耳目,從森嚴壁壘中逃脫的?
今晚的宴是個契機,賓客中定有和栎阊互通的人。
原本世人就對夫徇帝位的來歷猜測不已,栎阊逃走,無疑是平底一聲驚雷,非要把人心攪和得動蕩不安。
宮裡約摸禁了小半月,夫徇封鎖了消息,沒有太多的人知道此事。
我思前想後覺得十分怪異,蒲渡是怎麼搭上淮南王的?為何帶我逃離出宮的這天,栎阊會越獄成功呢?
越是想著,便越是不相信他人。
夜裡燈方熄,還沒睡著,耳朵裡就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翻身過去,床榻邊的人脫著靴扭頭看我。
那雙沉靜睿智的眼,直直的看過來。
「沒睡?」
我搖搖頭,為他挪地兒,「有些腹痛。」
他的手立刻探了過來,放在我鼓起的肚皮上,輕輕的揉著。
他眉間鎖著化不開的憂愁,我望著,嘆了口氣。
他抬眼問我怎麼了,我兩眼發直,盯著帳頂,喃喃道:「孩子這樣鬧,生產怕也是一道坎。從前有高僧給我算過,說我今年有一道難關。跨過去,就是滔天富貴,跨不過去,就命喪於此。」
他聽到後頭,粗粝的手指迅速的壓在我的唇上,道:「現今就不是滔天富貴了嗎?什麼高僧,竟胡亂斷人時運。」
我沒有騙他,我爹真給我找了人算過這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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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徇上塌休息,躺在我的身邊,手還不停的給我揉著肚子。
他輕聲細語,何曾如此溫柔,「你不要亂想,最近宮裡是嚴了些,過兩日便好,我帶你去寺廟拜上一拜,求個平安。」
他果真言出必行,知我積鬱已深,有心要請神靈開解我一番。
考慮到我身子重,路途不應太遠,便抬著轎子,去了京郊頗有幾分名氣的露澤寺。
隨行人不多,暗處倒跟了不少。
夫徇同我衣著輕便,在深沉清遠的鍾鼓聲和嫋嫋香煙的籠罩下,我在蒲團上叩首。
兩邊有僧人誦經念佛,我那漂泊無依的心才靜了下來,暫時安放在這一處淨土之中。
一求魏家亡魂有所歸依,二求孩兒身體康健。
我虔誠的跪拜在金尊大佛神像之下,隔著繚繞的香火,仿佛看見神佛在笑。
我驀地一愣,有些出神。
「阿嫵?」
我聽見夫徇低聲喚我,我如夢初醒,愣愣的看著他,大腦空白了幾秒,才清醒過來。
「怎麼了?」他見我神思不寧,有些擔憂。
「沒事。」我搖搖頭道。
夜裡宿在露澤寺,方丈命人收拾好院子,我和夫徇便宿在兩處。
夜裡,我睡眠沉沉,耳邊忽聽時近時遠的廝S聲與喊叫聲,我掙扎著爬起來,正遇見月牧跌跌撞撞的跑進來,緊關上大門。
我見窗外火光漸起,又聽得一人呵斥,火把即刻滅了下去,又恢復到一片黑暗之中。
月牧緊急的向我匯報著情況,「夫人,外面暗衛正同十餘個刺客廝S搏鬥,陛下交代過,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讓夫人出去。」
有刺客?
我眼睛又移到窗戶上,薄透的窗紙被月色照得發亮,外頭人影攢動,血腥味濃鬱得化不開。
我用帕子堵著鼻口,強壓著惡心,「陛下呢?可還安好?」
「奴不知。」月牧忙扶著我往衣櫃去,「夫人暫且在櫃中躲一躲。」
月牧把櫃門打開,我藏了進去,她在我旁邊的櫃子藏著,亦是小心翼翼,不敢出聲。外面似乎廝S的正厲害,我也吊著一口氣沒出聲。
忽的,我聽見門外又倒了幾個人,有人一腳把門踹開,腳步聲來來回回,終於停到了衣櫃前。
我聽見月牧一聲嗚咽,倒在地上,我的手也止不住的發抖。
那人迅速拉開櫃門,我強壓著恐懼,想分辨出那是誰,還沒等我看清,他就一股奇力將我拽出來,一掌劈在我後頸,我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便軟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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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醒來,已不知是什麼時辰了。
我努力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後知後覺的發現,我正在一處木屋中,這裡門窗緊閉,陳設簡單。
我被擄走,居然沒有綁我。我掀開衾被,想下來走兩步。
還沒等我站起來,就被一雙充滿S氣的眼睛後退了兩步。
我盯著那雙眼,那張臉,嘴唇有些發抖,「你....」
栎阊一身黑衣,端坐在藤桌旁,一手捏著瓷杯,正懶懶的喝著茶。
他見我嚇著,笑的十分和藹,「弟妹,別來無恙啊。」
我定了定心神,就勢坐在塌上,「露澤寺遇刺一事,是六皇子所為?」
他挑了挑眉,放下杯子,反問道:「不然呢?」
我的手捏著衾被一角,「堯嫵同六皇子無冤無仇,為何擄我至此?」
他淡淡的瞥了瞥我的肚子,道:「你與我本無仇,奈何中間隔著一個夫徇。」
我的眉也皺了起來。
栎阊又道,「你不恨他嗎?」
我不說話,栎阊見我不吭聲,倒是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他幾近癲狂的質問我,「你不恨他?他S你爹,你哥,你全家四十餘口人,你不恨他?」
「魏堯嫵,你當真以為,你那清正廉潔,為國鞠躬盡瘁的爹,會做出通敵叛國的事嗎?」
聞言,我腦子「轟」的炸開,震得我心神欲裂。
我幾乎是顫抖著聲音問他,「你...你說什麼?」
栎阊冷笑一聲,將那壓S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放在我的背上。
「我想你對你的枕邊人,了解的可能還不夠多。」
夫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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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掛在枯枝上搖搖欲墜的敗葉,從魏家一夜傾覆起,春天帶來的新綠在一點點枯黃。
我眼中的世界很小,幼時圍著爹娘轉,再大點伏低做小,任憑夫徇折彎我的腰。我沒有踏遍萬水千山,不曾走過南方長滿青苔的石階小巷,也無法想象黃昏時的大漠邊疆。
我的世界,推開一扇門,就是一堵牆。我原以為,我的自由是被困在牆內。我不知道,連著這堵牆,都被箍在那張網裡。
一張滿是謊言欺騙,滿是陰謀詭計的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