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敢想象這四年它是怎麼堅持活下來的。
臨S前,大黃不甘心地流下眼淚。
我知道,那一晚發生的事,它全都看到了。
當然會不甘心吧。
明明是拯救蒼生的最大功臣。
居然全部S在了所謂的天劫之下。
埋葬好大黃後,我在門前坐了一天。
我決定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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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總說,要我放下執念。
可是,一條狗都懂得知恩圖報。
我又怎麼能明知S因有疑,還心安理得隻過自己的日子?
我得去天上找那幫神仙問個明白。
15
得益於過去與三師兄的同修。
僅僅六年,我便已修煉至大乘期。
雖是好事,可我也感受到了清修的巨大影響。
——我對最初的目的似乎沒那麼執著了。
長庚長老常說要多積功德。
我仙緣本就淺,積功德這事對我來說相當有必要。
於是也常下山去做些好事。
結果還真和我當初想得一樣。
除了昆侖,別的地方根本就沒有下雪。
這日我再次下山,化作道姑去縣裡學堂施教。
剛一進城就看到一群人披麻戴孝地抬著棺椁,哭得好不傷心。
找路人問才知道,是本縣的縣令過世了。
「唉,自從十年前李縣令的兒子暴斃,他的身體就落了病,思鬱成結,昨晚人就咽氣了。」
路人看著那棺材悲傷感嘆:「李縣令是少數體恤百姓的好官啊,可惜蒼天不公……」
我這頭正聽著路人哭訴,那邊縣令的家眷已經朝我過來了。
「這位道長,冒昧打擾,不知可否請您為我家老爺送魂祈福?家主必有重謝。」
我笑著搖了搖頭:「李縣令善名遠揚,貧道怎會收禮,蒙苦主不嫌,貧道便送縣令一程。」
我走到棺材面前,席地而坐,平心靜氣地念誦道經。
夏日午後的日頭並不好過。
當我誦完道經,長袍已經湿透了。
穿著華貴體態雍容的婦人緩緩走來同我道謝,拿出一袋銀兩不容拒絕地塞給我。
「如此重禮貧道收不得,畢竟我實在學藝不精……」
我不好意思地衝她笑笑:
「方才祈福時念錯了經。
「念成不得往生咒了。」
16
我沒去學堂,傍晚在附近的破廟裡落了腳。
體面的婦人情緒崩潰不顧顏面辱罵我的樣子歷歷在目。
如果她知道,十年前她兒子是S於我手,臉色一定會更難看吧?
是的,我撒謊了。
我早就下過山,在師父他們出事的前一天。
那是我非報不可的仇。
在被雙親拋棄、遇到師父以前,我曾被一位乞丐收養。
他十分年邁,瘸了一條腿,身體也不好,據說就是因為身患絕症才被兒子兒媳撵出家門。
我跟了他三年。
也從他身上學到了一些本事。
比如怎麼博得路人的同情,怎麼和他出演流離失所的可憐爺孫戲碼。
我知道,他願意收留我,是因為我是小孩兒,要飯相對容易。
我依然認為他是個好人。
不過這人有一毛病,就是迷信神佛。
他常常拿好不容易討來的錢去廟裡供奉香火,哪怕這會讓我們餓好幾天肚子。
我想他應該是對現況感到絕望,所以才會去求神拜佛。
可哪怕他那樣虔誠,他的身體也沒有好起來。
神真的存在嗎?
新來的李縣令是個和藹的人,他並不贊同上任縣令驅逐流民的做法,還在城門口支了個布棚,每半月布施一次。
「流民也是民,乞丐也應有活下去的權利,隻要有我李公儒在,就不會讓你們餓肚子!」
陳叔聽後感動非常。
「有了這位李大善人,以後就不會經常餓肚子了。」
言外之意分明是會把以後討來的所有錢財捐給寺廟。
可惜,他沒能等到再去進香的那一天。
第二月中旬,陳叔早早地等在棚前,幸運地拿到了兩個炊餅。
隻是還沒細嗅炊餅的香氣,便被熙攘的叫花子部隊推了個趔趄,連手裡的炊餅也飛了出去。
好巧不巧,那餅子落在了李公子金貴的繡紋長靴上。
當街暴打乞丐是很常見的事。
不過一般沒人會同一個老頭子計較。
我趕到的時候,陳叔已經被李宅的家丁像扔抹布一樣扔去城郊的亂葬崗。
他當時還沒有完全咽氣,看到我,他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斷斷續續道:「陳叔沒用……給你帶的炊餅弄丟了……
「小七,你去昆侖吧……我聽說,那裡是離仙界最近的地方……
「你去了之後,幫我問問……
「我陳平辛勞半生……為何如此下場啊……」
我渾渾噩噩地離開亂葬崗,回城爬上了李宅的院牆。
白日裡囂張跋扈的李公子,正委屈地跪在院中,李夫人在一旁哭哭啼啼地跟李縣令求情。
沒過一會兒,那李公子便站起來了。
李縣令拍了拍他的臉,眼中無比心疼:
「罷了,一個討飯的而已,這次就算了,下次可別這樣衝動。」
李縣令抬頭望天,惋惜感嘆,「老人家,你拿了我兩個炊餅,也算扯平了。」
那一日,我切實發現。
這世界上,既沒有神,也沒有善人。
17
我在廟裡睡了很久。
等我醒來,卻發現自己身處黑暗。
我試圖捏訣破境,可根本無法調動內力。
突然遠方劃過一道金光,緊接著傳來陣陣雷響。
算來,大乘期過後便該渡劫了。
可我始終沒能突破。
所以這雷……
我滿懷疑惑向那邊走去。
遠處的光點越來越大,我以為那是出口。
「大家快逃!這不是天劫!」
塵封在記憶中的聲音猛然衝進我的耳膜,我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那些S去的故人居然活生生地重新出現在眼前。
我看到大師兄拼S為師弟師妹們拖延生機。
看到長庚長老在滿心盼望中迎來S亡。
看到玉衡長老信仰破滅的絕望。
我忍不住衝他們跑過去想要護住他們。
我去拉扯狼狽逃竄的小師弟,可手卻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小師弟在我眼前S掉了。
他漆黑無神的眼睛SS地盯著我,就像當年墳冢外注視著我的那顆頭骨。
他才十二歲啊。
我無力地看著自己的家人一個個慘S。
在師父合上雙眼時,我的眼前又變回了黑暗。
我看到了。
師父說的那位降雷的神仙。
他高高在上,躲在雲後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這是一場謀S!
我斂息屏氣,運行內力。
胸前隱隱發燙。
驅散黑暗的前一秒,一道低沉的聲音貼近了我的耳邊。
「需要幫忙嗎?」
18
昆侖的雪停了。
在我成功渡劫那日。
我遍體鱗傷,氣血耗盡,愣愣地看著山墟上的萬裡晴空。
天光灑落,在我面前形成一道階梯。
我踏著虛無的光階步入雲霄,每走一步,身體便輕盈一分,傷痛便少一分。
直到我看到階梯盡頭,容貌昳麗,珠翠華裳的仙娥,我終於意識到——
我成仙了。
仙娥將我迎進太虛,一路帶我到天書閣。
她說,飛升成仙隻是第一步,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像她一樣在各宮打雜。
如果想要升為上仙,我還需要繼續修煉。
一語成谶,當初向三師兄許願還真實現了。
誰都不會想到,我居然是我們門派裡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成功飛升的。
掌管天書閣的上仙是一位鶴發老者。
他不怎麼愛說話,整日泡在一堆書裡,像個書蟲。
而我每日的工作,就是把堆在秘閣裡不計其數的書整理出來,按照編序放在書架上。
這種日子十分悠闲。
仙界的氛圍令我清心寡欲,我從未感覺自己的內心是那樣祥和輕松。
我好像是忘了什麼。
為了盡早成為高級上仙,我每日都勤於修煉,時常去翻閱天書閣的書籍。
書中內容對我大有進益,我第一次對知識產生了渴望。
書仙見我用功,偶爾也會教導我幾句。
「尊者,想要進階上仙,隻有修行這一條路可走嗎?」某日,我突然問他。
書仙愣了愣,冷聲道:「正路就這一條。」
言下之意,是有其他路可選的。
隻是不管我怎麼問他,他都不說。
不過也無妨,如今我已成仙,長生不老,慢慢修煉升職也是遲早的事。
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流逝著。
某日路過重陽宮,聽門前的小仙女談論起過陣子將要舉行天帝陛下的生辰宴。
據說沉淵戰神也會去。
我雖沒見過這位戰神,但聽同級說他是仙娥們的崇拜對象。
這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正想去書閣查查有關沉淵的記事,剛走到後院就被掌事仙女攔下。
「天市,尊者他喝醉了,一直揪著小仙們不放,你平日是能與他說得上話的,你去勸兩句好嗎?」
看著她頭疼不已的樣子,我隻好點頭答應。
書仙平日裡沉默寡言,喝了酒後卻打開了話匣子。
書閣裡的小仙被迫坐在地上聽他講學,明明懷裡的大把書本都還沒有歸類。
趁著書仙轉身拿酒,我忙給他們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快走。
「剛剛說到歸墟——」
書仙一轉頭,發現自己的聽客都不見了,眯起眼睛睨著我,「老夫的學生都去哪兒了?」
我:「尊者,大家還都有事要忙,您不能因為一時興起就把他們留在這兒聽你講學啊,到時完不成任務,上頭要怪罪的。」
說著,我把掌事仙女給的醒酒茶遞了過去。
書仙沒接,冷哼一聲:「你不怕被怪罪?若是想問前幾日的問題,你就走吧,老夫是不會告訴你的。」
我隻好把茶放在他手邊的矮案上,恭謹地行了禮:「不告訴就不告訴,我已經不想知道了,小仙告辭。」
誰知我剛走不遠,便聽書仙在身後夢囈般道:
「混冥處,魔之墟,邪神助汝願,以惡相易……」
我停下腳步愣怔地復述他的話語,卻聽他又笑:「可惜,那邪神已被鏟除,這歪門邪道啊,你還是放棄吧。」
「被鏟除?被誰?難道是沉淵戰神?」
「神是無法消滅另一個神的,想要除掉邪神,隻能……」
書仙說到這裡惋惜地搖了搖頭,「罷了,都是些陳年舊事,多說無益。」
我再次行禮告退。
離開書閣,我沒有回寢休息,而是沿著一條小道,一路走至靜謐無人的枯林。
那是衰敗後的仙界秘境。
秘境中央有一個大池塘,裡面的水汙濁不堪,甚至冒著沼氣。
簡直讓人無法相信這裡是仙界的一部分。
我走到池塘邊,開始往池中施法。
隻見那汙黑的池水如沸騰般咕嘟嘟冒泡,片刻後恢復平靜。
「你還真是沒有一點修仙的天賦啊。」
低沉詭異的聲音從池塘深處傳來,毫不掩飾對我的嘲諷。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要是有天賦,就沒你什麼事了。
「不是嗎,邪神?」
19
書仙所說的另一條升仙之路,我是知道的。
畢竟,我就是從那條路走上來的。
許多年前的破廟,我從幻境掙脫,恨意到達頂峰時,邪神找到了我。
「需要幫忙嗎?」
這句話不是邪神問我,而是我問的他。
彼時他隻是一團小得不能再小的黑氣,停在半空中像隻蒼蠅一樣。
昆侖的陣法並沒有將他徹底消滅,他在最後一刻用僅剩的一點法術逃走了。
邪神驚訝於我看破他的真身,但也興奮於我居然如此爽快地和他站在了同一條戰線。
他說,他不需要幫忙,他隻想與我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