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夫人和大夫人抱著我,心肝肉一般地一陣哭,我覺得有些疲憊,有些事造化弄人,我們哭,我們鬧,但無濟於事。
太夫人忍痛擦幹眼淚,環視了一圈屋子裡的人,嘆了口氣:「雲哥兒,可能今天的你還不知道你失去了什麼,但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恢復了記憶,你不要再去打擾慧慧的新生活。」
世子的眼眶也有些紅,他跪在地上,挺直了二十年的脊梁有些彎,他哽咽道:「祖母,孩兒真的很痛苦,孩兒至今有一部分記憶找尋不到,但孩兒知道姜姑娘曾經肯定是像琪語對於我一樣重要的人。」
我打斷了他:「世子,不要再說了,程錦雲和姜慧慧的事情,現在的序陽沒有資格評頭論足,姜慧慧永遠不會怪戰場上的大將軍程錦雲為了這個國家和人民拋頭顱、灑熱血,姜慧慧也有自信,無論何時,在程錦雲那裡,姜慧慧永遠無可替代。世子如今得興歸家,無論如何我都為你和承平侯府高興和慶幸,最起碼你是活生生地站在這裡的,祖母和母親的期盼沒有落空。我的山河萬裡,你不用背負在身上,你能回來,你能幸福安穩,我覺得對我的少年郎來說也是一種安慰。從今天開始,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世子的表情似喜又悲,他牽著琪語的手再次跪在太夫人面前,他的聲音依舊清越:「祖母,我不確定今天的決定,十幾歲的程錦雲會不會難過到心碎,但火燒眉毛且顧眼前,我也是很普通很庸俗的男子,我有自己想要珍惜的幸福。」他一邊說一邊認真地看著琪語和宛兒,眼神專注而又溫柔,「琪語,我們都欠了姜姑娘,我想把我私庫的一半資產贈予姜姑娘,你會怪我嗎?」
嬌俏可愛的女子反握住他的手,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真的很愧疚,也很自責,資產都是身外之物,如果能讓姜姑娘好過一點,我完全沒問題,我在織雲鎮還有一些難得的草藥和藥材,如果姜姑娘不嫌棄的話,我也全部送給她。」
大夫人在旁邊跪下:「母親,我的嫁妝裡有一個溫泉莊子,是我所有嫁妝裡最值錢的一個莊子,慧慧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做不成一家人,我想把這個莊子送給慧慧,當作以後的嫁妝。」
太夫人看著他們連續說了三聲「好」,她再次鄭重地對我說:「慧慧,祖母知道你不缺這些身外之物,祖母也知道這些東西難以彌補你的萬分之一,但原諒我們隻能拿這些庸俗的東西求個心安。這是我承平侯府的印章,隻有兩枚,這一枚我送給你,以後遇到任何難為的事,隻要拿出印章,我承平侯府二百暗衛全力以赴,祖母希望你以後可以真正開心,好孩子,祖母真的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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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長松眼眶紅紅地看著我,執拗地問我:「娘親也不要長松了嗎?」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地掉。
我抱著小長松:「祖母,我別無所求,這些印章、莊子、藥材和資產我都不要,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可以把長松給我,世子和夫人還年輕,以後指定會兒孫滿堂,而我隻有長松,求祖母疼我。」
太夫人遲疑地問:「你連松哥兒的世子之位都不要了?」
大夫人也在旁邊著急地插話:「慧慧,你也知道的,這幾年我們守著長松,把他當心肝肉一樣地疼,隻要你放心,完全可以把長松放在我這兒養,你永遠是他唯一的母親,我也永遠不會幹涉你們相見,我會傾盡所有的資源去培養他、愛護他,慧慧,你信我。」
我搖了搖頭:「母親和祖母對於長松的愛不亞於我,但對於年幼的長松而言,現在最需要的是母愛,我也不會攔著長松和侯府親近,並且我們姜家同樣會全力培養他。」
太夫人握著長松的手,一臉不舍:「慧慧,你還年輕,終歸是要再嫁人的,長松在未來的某一天可能會成為你的拖累,並且世子之位也是對你和孩子的補償呀。」
小長松端端正正地對著長輩們「砰砰」磕了幾個響頭:「老祖宗,祖母,我願意和娘親一起走,我保證會時常回來看你們,有空的話還會回來小住,如果以後娘親有了新生活,不方便帶我的話,我會搬回來的,但現在,娘親隻有我了啊。」
我的長松才三歲多啊,從來沒有體驗過父愛,如今父親回家卻直接不認識他,我的心仿佛被人攥著擠壓,難過得連呼吸都痛。
太夫人他們終究拗不過我們:「慧慧,我隻能把世子之位保留到長松十八歲,如果到時候孩子還不願意回來的話,我們就考慮其他的繼承人了,你們以後遇到任何難處,都可以找我們侯府幫忙,我們無有不應。終歸是我們侯府沒有福氣,留不住你。」
離開侯府的那天,光嫁妝就搬了整整一日,世子的私產、大夫人的溫泉、老夫人的承諾都強硬地塞給了我,我說不要,他們卻說是給孩子的。
罷了罷了,錢哪有嫌多的呢?
我沒有選擇回姜府住,我要為小長松考慮,和離的姑奶奶帶著孩子住在娘家,和單獨立府自己掌家做主,對於孩子的成長以及自信的建立,都會有很大的差距。
我把長松送進了姜家的私塾跟著學習,忙碌著整理自己的嫁妝資產,也在闲暇之餘聽到一些有趣的故事。
比如失蹤三年多的承平侯世子帶著女人、孩子回來,把姜太師家的大小姐氣得直接和離了。
比如世子帶回來的女子雖然嬌俏可愛,卻遠不如姜小姐端莊典雅有氣質,那女子參加了賞花宴,卻粗鄙不堪,不通禮數。
比如世子的新夫人管家不嚴,被奴僕欺哄;在自己的府裡舉行宴會,卻辦得錯漏百出。
整個上京城都是世子新夫人的笑話,那些人仿佛沒有別的事了,一直盯著這個邊陲小鎮來的平民女子,看她如何出醜痛苦,然後再樂呵呵地嘲笑一通。
但我相信我見過的琪語絕對不會因此就認輸,果然不久後傳聞的風向又變了。
世子新夫人再出現在人前,無論是規矩禮儀,還是談吐,都和最初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世子夫人制定了一系列有效的管家政策,整個侯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連遠房的親戚都念著她的好。
別人或許不知,但我懂,為了做好這個世子夫人,琪語吃了很多苦頭,就像曾經的我一樣。
長松五歲的時候,承平侯府的世子被皇上正式冊封為侯爺,琪語也從邊陲小鎮的採藥女成為了侯夫人。
長松八歲的時候,侯夫人誕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取名長梧。
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打理我的嫁妝,我喜歡賺錢的快感,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我偷偷積攢了超多的財富,我的鋪子遍布在大梁的各個州縣。
我建立繡莊,教女孩們刺繡,我希望她們可以有自己的一技之長,無論到哪裡都不必依靠別人。我把她們做出來的刺繡運輸到隔壁的大夏和大魏,賺得盆滿缽滿,女孩子們也因為可以賺錢,在娘家、夫家有了話語權。
我在各個州縣建立慈幼院,很多被狠心扔下的女嬰,還有失去父母長輩的小孩子,我都妥善照顧,讓他們讀書識字明事理,還請了師傅教他們一技之長,無論如何,他們長大以後能夠養得活自己。
長松九歲的時候考進了正晤書院,這是大梁最好的書院,從這裡走出來的學子基本都在朝廷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唯一的一點,這個書院規定必須住校,半年才能回家一趟,我很是不舍,但小長松一邊刮刮臉問我羞不羞,一邊安慰我他會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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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六年過去了,我從二十一歲來到了二十七,這些年不是沒有人提親,也不是沒有人明裡暗裡地示好,但我被程錦雲那樣愛過,總覺得別人不夠愛我。
孩子住校後,我去了一趟邊關,那裡的落霞真的很美很美,還在那裡認識了幾個豪爽的女孩子,她們教我騎馬射箭,她們的性格豪爽大方,她們可以大聲笑,也可以大聲鬧,她們是和大妹妹一樣明媚的女孩子。
出來走一遭,我的心性、想法有了很大的改變,我又去了秀美的江南,一路上遇見了很多有意思的人。
其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柳兒,她是一個摸金校尉,鬼知道我第一次了解她的職業時有多震驚。這丫頭在這一行算是祖師奶奶般的存在,雖然她隻有十九歲,但她從會吃飯起就開始被帶著尋龍點穴,她算得極準,隻要被她點到的穴,必定會出大肉。
這丫頭的眼睛大大的,留著萌萌噠的劉海,頭發也是簡單地扎成兩個小鬏鬏,當她湿漉漉的眼睛看著你的時候,你根本不敢相信她就是官府頭疼已久的「柳絮無聲」,她豪情萬丈地跟我說,讓我相信她,她會保護好我的。
而她所謂的「保護」就是,拽著我跟她一起去盜墓,然後帶我去看墓室裡的奇珍異寶,雖然我愛財,也真心喜歡她的可愛率真,但我真的不想再被拉著去盜墓,隻能告別了小柳兒,繼續前行。臨別前小柳兒送了我一個不知道什麼野獸的骨頭還是牙齒做成的吊墜,上面還有繁復古樸的圖騰。她說這是她的信物,以後如果遇到難為的事情,去任意一家當鋪,都會有人全力以赴地幫忙。我沒把這承諾當回事,隻是當作好姐妹之間的紀念珍重地戴在身上。
江南水鄉的空氣有些甜絲絲、霧蒙蒙的,和上京城的幹燥不同,這裡的女孩子講話特別好聽,軟綿綿的,溫柔得很。我照例先去打點生意,然後去慈幼院探望那裡的孩子們。和丫鬟夏末提著禮物進慈幼院的大門時,剛好和一個男子撞在了一起,好在給孩子們帶的糕點禮物都完好。
那男子長得可真好看呀,當得起一句「風流」。原來他在和小孩子們一起做遊戲,沒看到我們才不小心撞上來。
他看撞了人,趕忙道歉:「姑娘,對不起,小生沒看到姑娘,冒失之處還請姑娘見諒。」他的耳根都紅透了,真誠而又充滿歉意地看著我,嗚呼嗚呼,這是多麼正點的小男生呀,嘖嘖嘖~
我用眼神示意院長不要透露我的身份,夏末更是人精一般地去和院長的人打聽這男子的信息了。
我笑著注視他:「公子,快別這麼說,是我們太冒失,沒有提前通報就進來了。」身邊的小孩子們還在大聲喊:「大哥哥,快來抓我啊,大哥哥快來呀。」
他的耳朵更紅了,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先陪孩子們做遊戲,待會兒再跟姑娘道歉。」噗,這是什麼品種的呆子呀,莫名有點可愛呢。
玩了一會兒孩子們都累了,洗淨手乖乖地等著我給他們分發禮物,他們都穿著棉質的衣服,每個孩子都收拾得幹淨利索,並且他們的臉上都是笑盈盈的,我贊賞地看了院長一眼,可見她把大家照顧得很好。我給夏末遞個眼神,夏末無語問天,這丫頭,不就是出來這一趟,到哪裡都說要加工資嘛,那底下人做事認真負責任,可不得瘋狂加工資~
那男子對著孩子們的時候,溫柔得不像話,他會幫孩子們挽起袖子,防止洗手的時候被打湿,他還會溫聲細語地和孩子們溝通,孩子們也極其喜歡、信賴他,足見他不是做樣子,而是做慣了的。
那個下午陽光不躁,孩子們純真可愛,身邊的男子秀色可餐(啊不是,你們聽我解釋),那是我和離後最放松、最舒服的一個午後。
後來夏末告訴我,這男子是章丞相家的二公子,丞相六年前告老還鄉,他的長子留在上京城擔任吏部尚書,而他的老來子被帶回了江南,在當地最有名的青協書院讀書。這男子品性純良,知世故而不世故,在書院口碑極佳,每逢休沐都會去慈幼院看望那裡的小朋友。我的腦海中浮現的都是爺爺掛在嘴邊的「老匹夫」,嘖,好不容易看上的一個小男生,好巧不巧還是爺爺政敵的兒子,雖然這章丞相已告老還鄉,但這事有點棘手。
當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夏末的時候,夏末隻會在旁邊碎碎念:「離譜啊離譜。」
算了算了,這趟出遊,夏末已經被我的轉變震驚到,從我和邊關的小姑娘們一起拋頭露面開始,夏末掛在嘴邊的話就是「離譜啊離譜」,但她一邊嫌棄我,一邊又為我高興,隻有她才能知道,那些假裝波瀾不驚的日日夜夜,我熬得有多苦。而如今的轉變恰恰說明我真的拋開過去,開始了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