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失聲痛哭起來。
那天發現慕容弦的秘密後,我又把紅玉扣偷偷放回了他衣袖裡,想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和他相認。
可是沒想到,再也沒有機會了。
14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大夏的公主府。
侍女向外稟報了一聲,蕭望之從殿外徐徐走進來,手裡拿著烏黑的藥碗,舀起一勺遞到我嘴邊。
「你身上的合歡蠱還沒有解幹淨,把藥喝了。」
我仰頭望著蕭望之,許久才從嗓子裡咳出一聲蒼白無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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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是嗎?」
「從我中合歡蠱遇見慕容弦開始,到最後你帶人血洗羌國皇宮,這一切都是你早就計劃好了的,是不是!」
「蕭望之,你不敢回答我嗎?」
「是不是你在謀劃這一切?你說啊!」
「是。」蕭望之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視著我,落下一聲極輕的回復。
我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脫力跌坐回床榻。
淚水不斷湧出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我聽見了自己嘶啞不成調的聲音:「那和親路上的那場刺S呢?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
「那是本宮的手筆。」
蕭陽長公主走進來,聲調一如既往冷漠。
「一來,可以借助刺S為由安插更多大夏士兵到和親隊伍裡。二來,本宮也確實想除掉你,免得壞事。」
我笑了出來,笑得眼角沁出淚水。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我不知道在問誰,隻是茫然重復著這句話。
蕭陽長公主冷笑一聲。
「近來羌國屢犯我朝邊境,燒S搶掠無所不為,邊境百姓不堪其擾——李露華,身為大夏公主,你難道不應該擔當起這份責任?」
「你八歲那年便被蕭望之從民間接回皇宮,享受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受盡了公主的無限榮光,而你的子民水深火熱受盡苦楚,憑什麼不能是你?」
八歲。
八歲那年……
慕容弦不告而別,蕭望之出現帶走了我。
我忽然想起什麼,目光SS盯著蕭望之。
「你們早就知道是不是?你們早就知道慕容弦和我幼時的情誼——」我大口大口喘著氣,裡衣早已被冷汗浸湿。
「我說錯了,原來你們的謀劃是從那麼早就開始了,從我八歲那年回宮起,這一切都是你們設的局!」
「所以……蕭望之,你對我的那些好,你教給我禮樂詩書、射御書數,你對我這些年的陪伴,那些溫柔和愛護,全都是假的,全都是為了今天……」
「你想多了。」蕭陽長公主冷冷打斷我,「大夏還不需要為了滅掉一個羌國謀劃八年這麼長的時間。」
「不過是三年前,本宮聽聞羌國新立太子慕容弦。傳聞這位太子早年流落民間,於是本宮便著手調查了一些他的事情,順道挖出了你而已。」
三年前……
我微微睜大眼睛,心髒怦怦地劇烈跳動。
正是從那時候,蕭望之開始疏遠我的。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15
我不肯吃任何東西,整日待在殿中,一句話也不說,誰也不見。
蕭望之來過許多次,侍衛們攔不住他,他闖進我的殿中來,我便把能拿到的東西都扔過去,厲聲尖叫著讓他滾。
有一次我扔了砚臺過去,他竟也不躲,被砸得頭破血流。
我總是會夢到慕容弦,一身是血跪在地上的慕容弦。
夢裡的他不曾和我說過一句話,隻是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我。
一開始我總是被嚇醒,渾身冷汗地醒來。
後來每到夜晚,我的殿中燈火通明,無一處不亮。
這是我特意吩咐的,我不敢睡,我怕會夢見那個人。
我從來不欠誰什麼,唯獨欠了他。
幼時在城外做乞兒,活著是我人生最大的奢望。
我無時無刻不謹慎小心,和野狗搶食,和其他乞丐搶地盤,隻是為了活下去。
可對現在的我來說,活著成了我逃脫不掉的牢籠。
我清醒的每分每秒,都會看見那些血淋淋的白骨,會看見跪在我面前一身紅衣的慕容弦。
我不知道該恨誰,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一切。
蕭陽長公主說得沒錯,我是大夏的公主,理應承擔起這份責任。
可我未曾想到,這是一場如此血腥殘酷的騙局。
16
「殿下,來吃點東西。」
蕭望之把帶來的幾碟菜擺在桌上,還倒了一壺桃花釀。
那酒是他親手釀造的,帝師宮一共隻有三壇。
我及笄那年喝過一次,後來饞了好久,他也不肯給我。
但我隻是看了一眼,便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蕭望之的聲音冷了幾分:「什麼都不吃,你想把自己活活餓S去陪他?」
我笑了:「不可以嗎?」
「我和慕容弦既已行了夫妻之禮,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我生是他的人,S是他的鬼,合該生S相隨……」
「啪——」
蕭望之失手打碎了酒壇。
他把我從榻上打橫抱起,強行摁在桌邊,然後夾起一塊魚肉,湊到我嘴邊。
我毫不猶豫伸手打掉了筷子:「我吃不下,別逼我。」
蕭望之冷冷一笑,蒼白的唇因為緊抿而有了極淡的血色,道:「逼你又如何?不逼你難道看著你自暴自棄?」
「生S相隨……你就這麼點出息?呵,慕容弦是我親手S的,你有本事就把自己養好,S了我給他報仇!」
我重重閉上眼睛,不理會他的話。
下一秒,我感覺到一片柔軟的唇貼上來,溫熱的牛乳被強行渡到了我口中。
我用力掙扎起來推開他,打翻了他手裡的瓷碗,碎片飛濺。
蕭望之臉色微變,及時伸手擋下了飛到我臉側的碎瓷片。
他手背上登時出現一道劃痕,血珠爭先恐後溢出。
我把嘴裡的牛乳吐出來,惡狠狠一扭頭。
「滾!我不想看見你!」
蕭望之站直了,面容在陽光下越發顯得蒼白透明,卻格外冷靜從容。
「殿下,我不想用更卑劣的手段逼你。」
「但是你如果繼續鬧絕食,我不是幹不出來把慕容弦的屍骨刨出來,丟去喂野狗這種事。」
「要不要好好用膳,殿下考慮清楚了。」
說完,蕭望之理了理凌亂的衣衫,擦掉了手背上的血跡,轉身離開。
我恨恨瞪著他離去的背影,抓起一副筷子,胡亂往嘴裡塞了一堆東西。
幾秒後,我一把捂住嘴,把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17
侍女跪在我面前:「殿下,求您把藥喝了吧。」
「帝師大人說,這蠱毒總是不解掉,會一步步蠶食掉您的身體的。」
我的目光緩緩移動到那碗黑墨似的藥汁上。
是啊,蕭望之說了,我的蠱毒還沒有完全解掉呢。
合歡蠱,合歡蠱。
我腦內的神經猛地一跳,將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牽在了一起。
那天慕容弦來救我,他明明沒有受到致命傷,為什麼會無緣無故暈倒?
大婚那日,蕭望之帶幾千士兵圍了皇宮,慕容弦為什麼毫無所察?還是他察覺到了,卻因為某些原因來不及做什麼?
我幾乎要被這背後的真相壓得喘不過氣來,重重閉上了眼睛。
沉默了許久,我才輕聲問道:「蕭望之在哪?」
他已經三天沒來過了。
「回殿下,帝師大人三天前被長公主叫到宮裡去了,至今未回來。」
我端起那碗藥,一飲而盡。
「你去宮裡通報一聲,我在帝師宮等他。」
18
蕭望之來的時候,我正坐在他書房裡捧著一卷書翻閱。
「殿下找我?」蕭望之微微笑著,「下次到宮裡說一聲就好了,我自會去尋殿下。你身體還沒好,不能勞累。」
我把手裡的書卷合上,靜靜端詳著他的神情。
「合歡蠱的母蠱,是不是在你這裡?」
他果然一怔,神色微變。
「你通過母蠱控制蠱毒,讓慕容弦也被蠱毒影響,是不是?」
片刻後,他閉眼苦笑一聲。
「殿下,你就是為這個來找我?」
「不然呢,你覺得我現在還能和你聊什麼?你把我利用得如此徹底,帝師大人,真是好手段。」
我向他湊近了些,低聲呢喃。
右手卻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匕首,狠狠刺進他胸口。
蕭望之明明看到了卻不躲開,他注視著我的目光分外溫柔,極柔和的語調在我耳邊盤旋,像蠱惑似的:「是我幹的,都是我做的。」
「給你下蠱,利用你S了慕容弦,血洗羌國皇宮,都是我幹的。」
「再捅進去一點,殿下。」
「S了我,你就為慕容弦報仇了。」
我捏著刀柄的手卻止不住地輕顫起來,眼角酸澀難忍,朦朧霧氣漫上來。
明明隻要再往前進一寸,一寸……
可我竟再也動不了半分,這把匕首好似有千鈞重,沉沉壓在我身上。
這時候,蕭望之忽然伸手握住了刀尖,殷紅的血珠從他指縫裡滴下來,落在我手背上。
那血明明是溫熱的,卻燙得我手指蜷縮起來,我猛地抽回手,沾血的利刃掉在了地上。
我向後退了兩步,倉皇跌坐在地,淚水不住地湧出,浸湿了眼眶。
蕭望之顧不上不斷滲血的傷,動作輕柔又強硬地把我攬進懷裡,沒什麼溫度的唇瓣緊貼著我額頭,手掌在我背上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
「好了殿下,沒事了,沒事了。」
「沒事了,很快就沒事了……」
19
「蕭望之!整整半個月,你一步都不離開帝師宮,本宮喊人來叫你,你也照拒不誤。你以為成天在這裡守著李露華,她就會回心轉意不恨你了?本宮看你真是昏了頭了!」
蕭陽長公主怒氣衝衝闖進帝師宮,卻在看到蕭望之的瞬間啞了聲。
「你、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蕭望之坐在床榻邊,循聲望過去,他現在的臉色幾乎是慘白,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似乎隻要風一吹就倒下了。
他蹙了蹙眉,正想說什麼,忽然捂唇猛烈咳了幾聲,依稀可見一抹豔麗的紅從指縫間溢出。
等他放下手時,原本沒有絲毫血色的嘴唇已經染上了殷紅,越發襯得面容蒼白,毫無生機。
蕭陽長公主的聲音不自覺帶上幾分驚恐。
「你到底怎麼了?」
她的目光移到床榻邊的案幾上,那裡陳放著許多瓶瓶罐罐,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個黑檀木盒。
蕭陽長公主心一沉,幾步衝過去抄起那隻木盒,打開一看果然空了,她聲音發顫:「你,你用了這隻蠱?」
「蕭望之,你瘋了?」
蕭望之分外平靜,纖長的眼睫微微垂下,凝視李露華的神色分外溫柔。
「嗯。既然她這麼痛苦,我想,忘掉這一切重新開始,會不會讓她開心……」
「所以你就以自身血肉飼養忘憂蠱!你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你知不知道忘憂母蠱吞噬掉你隻需要十年?」
蕭陽長公主怒喝:「師弟!你當真要為了她舍棄這些年苦心經營的一切?」
蕭望之站起來,用盡全部力氣才抱起李露華,腳步虛浮,頭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露華不喜歡這裡,咳咳,我隻想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呵,天真。」
蕭陽長公主看著蕭望之決絕離去的身影,眼中劃過一抹狠毒之色,唇邊溢出輕諷:「你以為你能那麼容易走掉嗎?」
「你出師那日,師父在你心脈處種下奇毒,你若是敢背叛大夏皇族,便會毒發而亡!」
「那就賭一把。」蕭望之輕輕嘆了口氣,望著懷裡的人,唇瓣不自覺彎了彎。
「就賭,我有沒有命和她一起離開這裡。」
20
我叫李露華,年歲雙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