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獅子大開口，向我索要賠償。
檢查費、精神損失費、停課期間補課費，各項費用加在一起索賠十萬元。
附加條件是到十五班給學生下跪道歉，承認錯誤。
我還沒張口申辯。
副校長開口了。
「關於夏老師慫恿學生打架一事，我們在十五班和十六班找了三十位同學談話，沒有實質證據。」
「至於夏老師打傷李澤宇的事，更是沒有真憑實據，純屬無稽之談。」
「我們相信自己老師的師德，更何況夏老師這樣一位深受學生愛戴的市級優秀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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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細情況我們已經向上級書面匯報，也把當時教室裡的監控影像提供了上去。」
蕭然媽媽歇斯底裡地大叫：「你這是包庇行為！我要控告學校！」
李澤宇爸爸：「我們決不允許校領導偏袒老師！該要的賠償，一分也不能少！」
副校長沉著冷靜地回道：「請你們相信，學校會公正公平地處理問題，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如果你們堅持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不清，學校可以繼續調查，必要時還可以請警方介入。」
「我們維護每個學生的利益，但也不能讓教師的權益受到侵害。」
「屆時重新調查，可能還會多次找學生談話，希望到時候家長不要把耽誤孩子們學習這件事怪罪到學校頭上。」
蕭然媽媽大聲吼道：「你威脅我們？告訴你，這件事學校處理不好，我們要上告！」
「看最後到底丟的是誰的臉面！」
副校長穩穩地坐在那裡。
「可以，那是你們的權利，歡迎家長對學校的工作進行監督。」
……
27
嘿嘿。
沒想到這次老頭的態度如此堅決。
先前隻是為了敲打我。
副校長對我恨之深，但也愛之切。
他老伴是我導師，當初我來附中教學，也是導師推薦來的。
這麼多年，導師對我的教學很滿意。
28
家長們見說不動校長，又把矛頭對準了我。
「夏老師，你是當事人，表個態吧。」
「三個條件：給學生認錯、下跪道歉、經濟賠償，缺一不可。」
工作十年，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蠻橫無禮的家長。
我知道。
我要維護的不僅僅是我個人的臉面。
更是一個教育工作者的尊嚴。
我清了清嗓子。
「李澤宇爸爸，你說我毆打他，請問傷了哪裡？有醫院的診斷證明嗎？」
「蕭然暈倒的事情，家長需要我說出真實的原因嗎？」
與蕭然同一個小學出來的大壯壯私下告訴我，蕭然從小就有癲痫病。
「很抱歉，讓你們失望了。我自認並沒有做錯什麼。」
「如果你們非要讓我滿足你們的三個條件，那我也告訴你們，我寧可人民教師不當了，也不會滿足其中的任何一條！」
「不行我們就報警，依法解決。同時，我也要追究誣陷者的責任！」
看到我如此強硬，家長們頓時炸了。
前面的家長抄起桌子上的書狠狠砸到我頭上，額頭頓時流下鮮紅的血。
後面家長扔來的礦泉水瓶子，砸到了副校長臉上，眼鏡被砸掉了，眼眉被瓶蓋剐出了血印。
文件櫃被推倒。
材料、書本掉了一地，被家長們任意踩踏。
我掏出手機撥打 110，還沒來得及報警，手機就被家長搶過去摔在地上。
辦公室亂作一團。
一地狼藉。
29
警察了解整個事件後，批評了家長。
讓家長道歉，賠償損壞的公私財物。
蕭然媽媽走到我面前：「對不起，夏老師，我錯了。」
話說得漂亮，眼神卻是不屑。
李澤宇爸爸：「警察的孩子也在這個學校上學，他肯定向著學校。」
「賠償啥的，我們就不跟夏老師提了。但是給你一個補償的機會，回十五班帶英語，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我冷眼看著他們。
「警察都說了我沒錯，你們憑什麼還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別說你們，就是你們祖宗來了，我也不會再回十五班！」
張勇爸爸：「不是，你怎麼又臭又硬呢？我在單位管著百十號人也沒見過你這樣聽不懂人話的。咋就軟硬不吃呢？」
「夏荷，你不就是個臭教書的嗎？咋還狂上了？」
「唉，這外地人來了首都，都要騎在首都人民頭上了。」
……
我已經徹底沒有了和他們交流的欲望。
但凡我再多說一句話。
都是對我自己的侮辱！
30
身體本來還在恢復期，家長們的折騰讓我心力交瘁。
沒想到，另一個巨大的打擊又接踵而至。
家鄉地震了！
八級地震，災難可想而知。
我抱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地給家裡打電話，訊號全部中斷。
看著電視裡面房倒屋塌的畫面。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抓住，放開，再抓住，再放開……
內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祈禱。
爸爸媽媽沒事。
爸爸媽媽沒事。
直到凌晨五點接到爸爸報平安的電話，我還覺得不放心。
找出背包，胡亂塞進幾件衣服。
快出門的時候，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一雙雙渴望的眼睛。
那是努力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們，也是三十個家庭的希望啊。
震區有國家和政府全力救災，我去了能做什麼？
而孩子們，正在關鍵時刻，他們需要我。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我恍惚地睜不開眼睛。
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我走出了家門。
走進校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失聲了！
面對一聲聲迎面而來的問候，我竟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上午，孩子們出奇地安靜，聽話。
連一向調皮偷懶的大壯壯，都主動去擦黑板。
課間操，操場上擺放了兩個捐款箱。
我把剛發的工資全部放了進去。
算是為家鄉人民做的一點貢獻吧。
31
早晨走進教室。
講臺上擺滿了金嗓子、潤喉片、胖大海、菊花。
我的眼眶有些湿潤。
這些小怪獸們，別看平時淘氣，關鍵時刻，還是挺懂事的。
中午，我正在辦公室啃著一個蘋果。
這兩天著急上火，什麼都吃不下。
王婷如小跑著過來。
「老師，你快去班裡一趟。」
我嚇了一跳，扔下手中的蘋果，撒腿就往教室跑。
心裡暗想：這幫小崽子千萬別再鼓搗出點事來啊。
推開教室的門。
我愣住了。
迎面是一條巨大的紅色橫幅：「夏老師，我們永遠愛你！」
旁邊是兩個巨大的花籃。
三十張笑臉。
三十雙小手舉著彩色的氣球。
壯壯媽媽和杜釧媽媽手裡捧著紅色的康乃馨，站在孩子們背後，微笑著看向我。
生病做手術的時候，我沒哭。
家長們攻擊謾罵的時候，我沒哭。
被領導取消講課資格，去圖書館的時候，我沒哭。
甚至在家鄉地震，為父母牽腸掛肚的時候，我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而此刻。
大滴的眼淚溢出眼眶，成串地順著面頰流到胸前。
我一把摟住身前的孩子們。
把臉埋在他們的小肩膀上，哭得暢快淋漓。
……
32
日子飛快。
轉眼到了 6 月 24 日。
我早早等在考場外面，擁抱每一個即將走進考場的孩子。
「來, 老師抱抱，充充電！」
看著他們自信地走進考場, 我的內心很是欣慰。
遠遠跑來一對母子，家長的聲音裡夾雜著怨氣。
「叫你幾遍了還不起床？天天賴床考試了就不能早點起？」
蕭然媽媽扯著他的手, 拉著他送進了考場。
開考剛剛半小時，蕭然媽媽就被請了進去。
蕭然在考場上癲痫病發作了。
雖然不帶十五班。
但是班裡的消息總能傳到我的耳朵裡。
知道蕭然有癲痫病, 哪個老師都不敢對他要求嚴格。
少了督促, 蕭然更是放松了自己。
晚上玩遊戲, 早上不起床，經常遲到一節課。
他媽媽管他，他就假裝發病。
細究起來, 孩子有幾個不愛玩的？
有幾個是從內心裡真正熱愛學習的？
多數都是靠老師前面領著，後面轟著, 中間哄著。
一點一點推著往前走的。
回想我上學的時候就是這樣。
老師一遍一遍苦口婆心：「你們年齡小不知道學習的重要性，現在不好好學習, 以後你們一定會後悔。」
長大了，後悔了。
可是已經晚了。
再回不去幸福的學生時代了。
33
中考成績出來了。
十六班總分竟然考到了年級第五。
比實驗四班僅僅低了二分。
英語單科成績和實驗一班並列第一。
十五班就慘了。
隻有兩個孩子考到了本校高中，大部分要去普通中學。
倒數那幾個連高中都沒考上，隻能去職校。
發放錄取通知書那天。
十五班家長們瘋了, 他們不能接受這個現實，找到學校要說法。
「附中竟然有學生考不上高中, 你們怎麼教的？」
「不怕影響你們的升學率嗎？」
「我們把孩子送進來, 你們就這樣不負責任？」
「為什麼別的班都考得好, 就十五班差勁？絕對是學校安排的師資有問題, 強烈建議追究領導責任！」
「附中名校的牌子都讓你們毀了, 我們孩子也讓你們毀了！」
他們還請來了記者。
副校長在鏡頭前把這段時間十五班家長幹擾教學, 集體鬧事要求換老師，甚至打傷老師的事情講了出來。
家長們如夢初醒，怒氣一下子轉到蕭然媽媽身上。
「都是你, 煽動我們換老師。」
「你自己孩子有病, 霍霍我們孩子做什麼？」
「你把我兒子毀了，你這個壞女人。」
幾個家長控制不住氣憤，揪住蕭然媽媽的頭發撕扯起來。
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上學的時候在老家，學校也是說普通話的。
「鵬他」我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被李倩媽媽看見了。
她紅著眼眶：「夏老師, 我們對不住你。是蕭然媽媽說你有口音教不好孩子, 鼓動我們來鬧的。你說，倩倩以後怎麼辦呢？」
一句輕飄飄的話, 就能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嗎？
孩子是自己的，還未成年，家長必須對他們擔起責任。
李倩這次考到了年級倒數, 隻能去職校。
十五班本來就是方方面面的關系戶塞進來的學生, 學校領導頂不住, 就把學生的學籍放到了私立學校。
為了提高他們參差不齊的成績，學校領導還下氣力配備了優秀的教師。
是家長們期望值太高，幹擾學校的教學, 害了自己的孩子。
最終自食其果的, 也隻能是自己。
我奔向十六班的孩子。
他們手裡捧著紅色的錄取通知書，爭相遞到我手裡。
「老師，看。」
不用看, 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去向。
努力和付出，從來不會辜負每一個人。
此刻，看著他們一張張喜悅的小臉。
我在心裡默默為他們祝福。
期望在不遠的將來。
他們展翅高飛。
鵬程萬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