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到手機因為橋洞的顛簸，從口袋滑出。
上面是那個男生剛剛給我發的資訊。
【沒給你添麻煩吧？
【你真的太棒了，我舒服多了！】
螢幕泛起的藍光照到他漆黑的雙眸上，那雙平日溫潤的眸，絕望如一滴凝固的淚。
完蛋了……
小叔叔很生氣吧。
我平時多溜出去玩一陣都要寫檢查。
這次他會怎麼辦……
會兇我？
還是把我扛起來暴打一頓？
我腦海想著最可怕的事。
越想，車裏的沉寂就越令我恐慌，如在海上漂泊，眼睜睜感受自己緩緩沉入海底。
他握著我下頜的手掌就僵在那。
不知過了多久。
隻知道汽車駛出黑暗時，他像平時無數個普通的早上一樣幫我整理好亂掉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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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眼尾帶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紅。
「小溪……
「……算了。」
9
他讓司機掉頭，把我送了回去。
恰逢運動會結束，黎蔓組局去KTV，三三兩兩熙熙攘攘。
人潮推著我往前走。
也是這時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小叔叔不要我了。
10
他從溪水裏撿我回去時才13歲。
兩個沒人要的孩子，就在村子旁生銹的門裏頭，搭棚過日子。
那時有傳染病，人們都說我燒壞了腦子，救回來也流口水。
他卻執拗地不撒手。
「為什麼我們的命，都在你們大人手裏攥著？
「自己想生就生，不想負責就丟出來，我們就配等死嗎？」
後來他在村子裏挨戶磕頭求來小米，熬成糊糊喂我喝。
手沾著烏黑的柴，給自己燙掉層皮，還在那傻樂。
冒著被牛踹成瘸子的風險，從牛棚偷奶。
那會兒我3歲，醒來張口第一句話是叔叔。
有意思吧，不是爸爸不是媽媽，是叫一個13歲的男孩叔叔。
還沒柴火高的他扔下木頭愣住，然後笑得眼淚都飆出來。
這一聲小叔叔，從我紮羊角辮背著書包上學開始，一喊就是15年。
他那時窮得偷個窩頭被人追二裏地時也沒不要我。
現在不要我了。
11
我抱著黎蔓點的十八個男模嗷嗷大哭。
她一邊喝雞尾酒一邊笑話我沒出息。
「你呀，喜歡上他了！」
這是喜歡嗎？
這是被拋棄後的難過！
閨蜜還在那裏拱火。
「好一個偽骨科，我今晚就做你倆物料。
「喜歡就去做啊！做起來就發狠了，忘情了，沒命了……」
我嘴巴一撇：「還說我，你怎麼點了這麼多也不上手。」
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突然就覺得沒勁，你知道吧，我看誰都想到那個小奶狗的臉。
「我可能就，也陷進去了吧？」
這是陷進去嗎？
我現在看誰，也都是小叔叔的臉。
一邊氣得不想理，一邊又想爬上去捏，最好還要咬上一口，叫他疼了，疼得再也不敢拋下我才好！
我點開【心碎大狗】的主頁。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一個全黑的頭像。
名字也改成一個【.】。
我心裏不知怎麼就酸得難受，像被人揉了一把。
我不知道怎麼讓自己好一點，氣得抓起一瓶啤酒懟到嘴邊。
氣味上頭，我灌得不得要領嗆得咳嗽。
喝暈了，手指在螢幕上打了好多好多字。
又全刪掉。
直到門口忽然出現一個身影。
細細長長，斯斯文文。
再一看，閨蜜臉色都變了。
「你聽我狡辯……我來這是寫論文的，你信嗎？」
她的小奶狗把她抓走了。
「姐姐，要寫論文，去我身上寫啊。
「是不是我的論文不夠多，嗯？我們回去一起用功好不好啊？」
擦肩而過時，回頭對著後面的人道了聲：馳哥，謝了。
馳哥？顧……馳？
KTV的光線昏暗，隻有幾個燈球閃爍。
樓道裏那光就打在他白色襯衣上。
眉眼深邃，皮膚冷白。
手中把玩著張VIP卡，拿給一旁身著朱裙的女孩。
那女孩燙著大波浪，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就那麼帶著一絲怯生生的，又害羞地望著他。
像極了很多次，我看他的眼神。
而小叔叔，就那麼站著，對著她微微笑了下。
我呢？
坐在那，一個字也說不出。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在心臟上狠狠掐了一把。
12
「玩得開心。」
他看向我，禮貌地笑笑。
禮貌得像是陌生人。
說著抬腳要走。
我忽然就哭了出來。
跑過去蹲在他腳底下，抱著大腿不撒手。
「你別不要我。」
聲音吸引了來來往往不少人駐足。
也包括那個酒窩姐姐，拉著他的袖子往後。
可能覺得我是什麼怪胎吧。
「別哭……」
小叔叔甩開她纖長的美甲，皺眉蹲下抱住我。
抓著我從上看到下，手足無措。
「小溪，別哭啊。
「你一哭，我就傻了。
「我們回家吧小溪，我們回家。」
跑了一天，幾乎都是強撐著。
所以靠在他懷裏，直接就泄了力。
「小叔叔，我腿好酸。」
他抱著我的手一僵，故作輕松地長出一口氣。
「回去給你揉。」
如果不是抱著我的胳膊死死攥著，我就信他沒事了。
於是我轉了轉身子，抱住他。
「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小叔叔可不可以回答我？」
「什麼？」
我將將仰起脖，他就配合聽話地低下頭。
耳廓湊到我面前，慢慢染了粉色。
「這個問題是這樣的……」
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可真好看。
這麼好看的人，我真不想讓別人搶了去。
然後我就閉上眼，在他懷裏穩穩搖晃，聞著他身上肆意鉆入我鼻腔的松木香，舒服地鉤住他脖頸。
在脈搏加速中，輕輕吻了上去。
感受到他身體不自然緊繃，才緩緩睜開眼，撞進那雙放大的瞳孔。
寫滿了不可思議。
「問完了，可以給我答案嗎？」
我有些害羞地低頭縮了縮。
13
小叔叔一直是個克己復禮的。
小時候來例假，以為自己得了什麼絕癥。
他給我買衛生巾，還親自用洋娃娃示範穿戴。
就這麼個事，臉紅了一整天，見我就低頭，走路就順拐。
可今天……卻幾乎要把我揉進骨髓裏。
「小叔叔……」
我扭動著手腕，問：「為什麼要用領帶，把我綁上？」
「嗯。」他吻在我的掌心，輕咬，「你太壞。」
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輕輕揉在我的膝蓋上側。
像是羽毛掃過，好癢。
直接癢進心底，身體忍不住縮起來。
鼻息也這麼一點點加重了。
領帶的尾緣，被他扯過覆蓋在雙眼。
手指也一點點往上，從掌根，過渡到指尖。
「小溪，這裏他有過嗎？」
我叮嚀著將他靠近的肩膀向外推，手上不自覺碰掉了領帶。
眼前的那雙眸子，就這麼注視著我，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小溪，看著我。
「小溪，叫我的名字。」
我沒有章法地，踢到了床尾偷偷藏起來的筋膜槍。
它的探頭，最低檔速度也應該很快的。
但現在感覺似乎也沒有多厲害。
而小叔叔的嘴角就慢慢揚了起來。
「你不應該買筋膜槍。」
他笑著拿了過來。
「你應該買水槍。」
「水槍？」
「嗯，那個更像你，各個方面來說，都是。」
我眼前忽然一晃。
有瞬間的失神。
反應過來時，氣得咬在他壞笑到顫動的小臂上。
「嘶……」
他倒抽一口氣，吻我卻更發了狠。
「小沒良心的，我明明對你那麼好。」
「小叔叔……」
我有氣無力，頭埋進他熱到潮濕的頸窩。
「嗯？」
「頭像……換回那條小溪吧，現在那個黑黑的，我不喜歡。」
我心怦怦跳著，猜測他被戳穿的反應。
腰忽然變得更酸了。
可他遲疑片刻，低下頭，又一次堵住我的唇。
用極盡平淡的語氣說：
「社交軟件，我從不用那些。」
14
難道心碎大狗真的不是他？
我怎麼想都不相信，便趁他洗澡去了動了別的想法。
「小叔叔？」
我故意提高兩分音調，沖著水聲嘩嘩的淋浴間試探。
沒有反應。
我看了看三樓的隔間，他的書房。
莫名血脈僨張。
十五年。
無論這個家，還是他，早裏裏外外看了無數遍。
我一邊爬樓梯，一邊想。
佔有他的想法，應該很早就種下了。
所以小時候有人想做我小嬸嬸。
給我買糖吃，賄賂我。
我就一邊收下甜甜的糖果，一邊故意甕聲甕氣地對著那些女孩的耳朵：
「可是昨天才有一個叔叔進了小叔叔的房間欸！」
然後享受地看她們臉色詫異的模樣。
心裏的得意都快溢出來了。
我安慰自己，小叔叔那麼嚴厲對我，他也別想好過！
可那種尾巴翹到天上的開心，似乎早已經超過了家人的佔有。
那時什麼也不懂。
現在反應過來，我就是不想他離開我。
我不能接受，有任何人讓他喜歡，喜歡到超過我。
他應該也一樣吧？
不然為什麼電腦桌面，就是從前那個頭像。
那條撿到我的小溪。
我興奮地搓搓手。
這還是第一次偷看他的電腦。
人都是有秘密的。
手機瀏覽器、電腦歷史記錄、閨蜜小紙條。
我稱之為不可能三角。
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從這裏出去。
我今天，就要打破他的秘密。
所以我的心跳難耐得激烈。
幾乎要從血管蹦出來。
我馬上就要……窺探到小叔叔心底最深的一面了。
我打開他的社交軟件。
卻頓時呼吸停滯。
因為那個他聲稱從不使用的頁面。
密密麻麻，貼滿我的照片，和背後不為人知的絮絮念。
全部，僅自己可見。
我點開看。
越看，心跳越快。
倒不是因為他的心思，而是……
他能不能保存一些，我好看的照片啊？
這些不經意間拍攝的，實在實在，好醜啊……
為什麼對著這麼醜的照片，他都能碎碎念說好喜歡，好可愛。
我真的不懂。
15
我下意識關掉電腦，往後退。
就撞上了一堵溫熱的胸膛。
「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走錯了。」
總不能告訴他，我看見他偷拍我了。
「嗯，很可信。」
男人的聲線在身後，慵懶調笑。
腳就像是生了根。
隻能靜靜感受他從後面抱住我。
用帶著一點青茬的下巴蹭著我的耳朵。
「這才多一會兒，就自己追過來了？床單都沒換好。」
在我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後，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手肘撐著墻試圖躲開。
墻紙是絲制的，劃過去冰冰涼涼。
而他從身後掐住我的腰，一把拽回身前。
「小溪，敢作敢當。」
是誰說男人花期短要找小奶狗的。
黎蔓這個傢伙到底吃沒吃過好東西……
我累到眼神渙散時，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支小水槍，塞進我掌心,握著我的手指扣動扳機。
「你看，多適合你。」
我又氣又惱地用水槍噴他。
他就乾脆耍起流氓。
「不夠多。」
我氣得爬到身上咬他。
新仇舊恨,連帶著拍我醜照的仇一起報！
窗外帷幔搖曳。
吹鼓起一整個夏天的笑聲。
直到我再也鬧不動,在他懷裏翻了個身。
「小叔叔,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他的手頓了頓。
唇湊上眉心一吻：「我會永遠愛你。」
他答非所問。
我想到剛剛看見的,他主頁的動態裏藏著一個突兀的點贊記錄。
是當年撿到我的那條小河，是小愛豆每天晨跑的必經之路。
那天他為運動會準備時,恰巧河水抽幹，河底浮現一具白骨。
DNA測算需要7天。
我的右眼突然跳了一下。
16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和13歲的小叔叔，一起回了過去的村子。
他說我是小溪,他就是小魚。
我們像從前一樣,在草垛上坐著。
然後一個瘋男人從身後沖了出來。
單手攔著我的腰就要跑。
一邊跑,一邊喊什麼：傻子、媳婦、5萬塊。
那瘋子抱著我。
親昵之態，卻惡心得我想吐。
「寶貝兒啊，你真是爹的好大兒！」
再後來，我記不清了。
就記得那一片的月季後來開得特別茂盛。
那夜的風也很甜。
然後……
小叔叔手裏好像有塊磚來著。
那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17
我把水槍偷偷藏在他的枕頭下麵。
如果他說這是我，那希望他看見它，就能想到我。
小叔叔已經對我很好了。
好到沒有他，就沒有我這條命。
所以我做了沒告訴任何人的決定。
我去了那個村子所在的地方。
決定替小叔叔頂罪。
那時我還沒成年呢。
隻是那個老員警很訝異。
「什麼網紅發的假消息？
「昨天DNA檢驗就出來了,現在的網絡資訊啊,太不靠譜。」
我瘋了一樣翻開小叔叔的主頁。
他點贊的那個博主,不知什麼時候改了名。
【lovexx】。
假的……
都是假的。
就連這條消息，他都掐準做了錯的時間！
小叔叔,真是一隻狡猾的狐貍。
我抓著老員警不放手。
好像松開了,就意味著要失去什麼了。
我絕對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小溪。」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回頭，黎蔓就站在那,一個箭步沖過來抱住我。
「小奶狗是律師，他在裏面，你別慌，你別慌啊。」
她抖得比我還厲害。
18
她帶我去古城散心。
是小叔叔開發的一塊地，一應風格都是我的喜好。
他做這些的時候,想的是什麼呢？
想我嗎？
想到我的時候，會笑嗎？
我看著那個門口的水槍，樂著樂著,眼眶就濕了。
後來，我白天就躺在床上發呆。
夜晚去溪邊釣魚。
偶爾試圖從閨蜜那裏聽到一些小叔叔的消息。
但好像什麼都沒有。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著。
直到一天我握著垂竿，傻乎乎地看著溪面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不輕不慢的腳步聲。
「噓,你吵到小魚了。」
身後的人沒說話。
細細簌簌間,一注水流湧入河面。
我猛地回頭。
一個高大的身影手中擺弄著一把粉色的小水槍。
「才沒有，有些時候，你更吵。」
後記
「小叔叔,我們真的不能出去玩嗎？」
男人認真地搖頭。
「不行，我不能走出這間屋子，不然就要被抓回去，這是非常嚴格的緩刑。
「所以啊,你得在這裏陪我。」
他扯掉領帶，笑著壓下身子。
「可是……連著一周了啊！」
我欲哭無淚。
而隔壁的閨蜜碰了碰小奶狗。
「不是打報告就隨便出門嗎？」
奶狗捂住她的嘴巴：「祖宗，馳哥火氣重！」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