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取決於他自己的努力。
但至少現在,他是完全看不清一點東西的。
我站在他的病床邊,外面的天色暗下來了,晚霞有點殘忍,薄薄的紅光落在他的身上。
我斟酌了一下,說。
「顧時辭,我非常感謝你。」
「如果沒有你,我估計得缺條胳膊少條腿。」
「但你知道嗎,有個詞叫『道德綁架』。」
「你救了我不代表我會以身相許,不代表我會跟你重新開始,統統不會。」
「我可以付你雙倍醫藥費,給你請護工,你如果需要我照顧你,也行,我盡力照顧。」
「等你病好了,出院了,咱倆結束。」
「知道嗎?」
好半晌,床上的男人都沒什麼回應。
我嘆了口氣。
「你好好考慮,我先走了。」
卻看見他猛然抬手在空中一抓,像是希冀抓住什麼不存在的東西。
「別走。」
Advertisement
「在我身邊,求你。」
31
我不知道,拿「乖」這個字去形容現在的顧時辭合不合適。
給他什麼飯都吃,要他配合做什麼治療都願意。
我聽說治療眼睛的藥是很疼的,但他從沒哼一聲。
護士說不行,是隻有我在的時候他才不會哼。
顧時辭的要求就是叫我陪著他。
再怎麼說,他的眼睛是因為我瞎的,他就要我陪他,什麼也不幹,這點要求我沒辦法不同意。
我也不想再欠他人情了。
顧時辭睡著了,我就沒再陪著他,準備去外面洗個蘋果。
出門的時候,碰見了他的主治醫生。
「你是顧時辭的女朋友?」
這些天,拖顧時辭的福,我的德語有所長進,都能夠跟他們交流了。
「不是。」
我搖搖頭。
「……不要再和患者吵架了,患者情緒不穩定,分泌眼淚不利於傷口愈合。」
眼淚?我愣了下。
「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是他救了我。」
「如果我的存在會耽誤他的病情,我就先走了。」
……對於這件事,我隻能做到這樣。
再回到病房時,男人靠坐在病床上。
他眼睛上蒙著紗布,但看樣子,是醒了。
估計也全聽進去了。
我索性不裝。
「剛剛的對話你聽見了吧?」
「你再這樣,我沒辦法陪著你了。」
「我希望你眼睛早點好,這樣我倆也徹底斷幹凈點。」
……
好半晌,他喉結才滾動。
拿輕得像能被風捏碎的聲音,說。
「我不哭了。」
「不要走。」
我頓那看他。
「顧時辭,以前。你不理我的時候。」
我還是做不到待在那裡,轉身,走出了病房。
「我也是這麼偷偷哭的。」
32
我決定還是先不陪著顧時辭了。
正好,林京他們那裡也缺人手。
這兩人倒是隻有點皮外傷,我走到林京辦公室門口的時候。
一個煙灰缸正險險擦過我的腳邊。
我聳聳肩。
這場面我也見不少了。
他倆每過段時間都得來這麼一下。
「我是你哥!」
裡面傳來林京暴怒的聲線。
「哥怎麼了?哥生來不就是給弟弟**的嗎。」
然後是一聲悶響。
估計這次,煙灰缸是實打實砸到了。
蘇臣捂著腦袋從辦公室裡出來,一行血線劃過他半邊臉。
我站在門外不太敢進去。
倒是捂著額頭的人,還有心情嬉皮笑臉。
「喲,蔣蔣,你現在別進去,我哥暴怒呢。」
……看你頭頂流的血我也能知道。
他坐在我身邊,不甚在意地處理自己的傷口。
「你跟顧時辭咋樣啊?」
「他那天看我的眼神,那是想要我狗命啊,就以咱倆的關系,你可不能輕易放過他嗷。」
……
我嘆了口氣。
顧時辭這塊心頭大患,無論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他都是我心口解不掉的結。
「不知道,能遠離遠離吧,哎……」
我仰頭,漫無目的地想著。
直到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要我命一樣。
我接起,醫院打來的。
「蔣小姐,你可以回來一趟嗎?」
「患者見不到你情緒很激動。」
「你幫忙安撫下……」
33
所以我再見到顧時辭的時候。
他領口亂了,針頭也掉了,眼睛瞎了,被人拉著,嘴裡正喊我名字。
「蔣竹呢,蔣竹不在了。」
「我要見蔣竹,蔣竹……」
「你在鬼叫什麼。」
我站在那跟他說話,他就猛然停住。
抬手理自己的衣領,然後頭發。
……這小子怎麼還有偶像包袱。
「我在這。」
我站在那說,看他跌跌撞撞地來找我。
他終於碰到我,然後把我摟進懷裡。
他身上現在滿是消毒水的味道,還有點淡淡的血味。
「顧時辭,你他媽是不是覺得自己挺深情?」
我站那,全身僵硬著。
「這麼深情怎麼不在我一次次找你的時候用呢?」
「這麼深情怎麼不在我受委屈的時候用呢?」
「那時候你滾哪去了?」
這些年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哭一次就好了,
罵他一次就好了。
可還是難過,像被攥緊心臟,全身疼。
「現在回頭是不是太晚了?」
黑夜寂靜,我問他。
可他一直在抖,摟著我,顫抖。
不知道是血水還是什麼自紗布裡滲透,滴下。
我想,醫生的醫囑還是白瞎了。
34
那晚就像下了一場狂風暴雨,
自那之後,顧時辭就調整過來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細微變化,以前他的周身滿是陰雲,現在反而還有點曙光。
這是好事,因為醫生說他的恢復速度加快了。
加快了我就能早點走。
在怎麼把他治療好這件事上我還是不遺餘力的,我沒想到有天我還能掌握一項技能,
就是怎麼給一個瞎子喂飯。
我和他大多時候都挺沉默,他不是愛說話的人,我是不愛跟他說話。
他眼睛紗布拆除的那天。
也是我走的那天。
他跟醫生說他能看見了,醫生說挺好的,我站在他床邊,跟他說:
「我簽證快到期了,得先走。」
他就坐那愣了很久。
然後,輕聲問我。
「什麼時候走?」
「今天下午。」
「別再不告而別了好嗎。」
「我這不是跟你說了嗎?」
然後又是沉默。
我盯著他的手,他在下意識地攥緊床單,又松開,反復揪抓著,
然後他笑,問我。
「是不是又見不到你了?」
「我們是什麼非得見面的關系嗎?」
我打斷他的話。
其實這樣的句式,顧時辭以前經常對我說。
「蔣竹,你非得讓我陪著你嗎?」
「蔣竹,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完不成嗎?」
「蔣竹,這件事到了非得讓你哭的程度嗎?」
如今我能順暢地說出這句話時,也不知道是不是拜顧時辭所賜。
他聽著我說,然後就發怔,走神,這幾天他經常這樣。
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我永遠也搞不明白。
我轉身走了,他在我身後問我。
「能不能留個聯系方式?」
我沒回答,關住了病房的門。
我想起了當初加他微信的時候,我發了十幾個好友請求。
那時的他估計想不到,有一天,他會想要加回那個他拒絕了十幾次的女孩。
35
我一個人坐飛機回了英國。
小型客機,回去的路上有點顛簸,我撐著下巴看窗外的流雲。
卻覺得這近一個月,像場兵荒馬亂的夢。
再見到顧時辭內心怎麼可能不會有波動,畢竟是年少時拿一腔真心愛過的人。
就像又硬生生把好不容易結起的痂掀開一樣。
憤怒,孤寂,悲傷,像醞釀好成片的陰雲,卻又不像以前一樣容易哭。
就硬捱著,然後消化。
想著反正他在德國我在英國,一千公裡,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再有第二面。
結果,在我回到英國住所三個月後。
鄰居搬來一名中國人。
那名中國人叫顧時辭。
36
「真巧啊,你們學校邀請我來開講座。」
「沒想到租的房子離你這麼近。」
一束薔薇遞到我身前,花是鮮花,我接過後直接扔進了左手邊的垃圾桶。
越過他,開車,去學校。
之後的那幾天,我和他基本都這樣。
我上班出門時能看見他,下班回家時也能看見他。
無論五點出門七點出門九點出門,無論刮風還是下雨,
我都能看見穿著長風衣的男人。
有時給我帶花有時給我帶吃的。
我無一例外喂給了垃圾桶。
我倆就跟他喵的較勁一樣,直到某天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怕再扔要被人舉報極端浪費了。
「顧時辭,鬧夠了沒有?」
我站在家門口,手撐在口袋裡,看他。
他掂了掂手中的餛飩。
「我嘗過,這家味道挺正宗的。」
「你整理卷宗一天了也沒吃飯,記得吃。」
「……」
我深吸了口氣。
「這道門,出門,左轉,七百米,就有一整條街的餐館。」
「我餓了自己會出去吃,知道嗎?」
他愣在那,手裡拎著餛飩,舉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其實他手裡的餛飩我知道,那家店確實有名,離這裡還挺遠的,而且排次隊都要一個小時起步。
可是,那又怎樣呢。
「就算你關心我照顧我,我也不想回到從前。」
我拿鑰匙打開門,然後狠狠地關上。
「還有,你現在,真的很煩。」
其實我本來都準備找房東換房子了。
但自那天後,顧時辭就再也沒打擾過我。
……
有的時候,家門口還是會有束花。
我在學校裡講課咳嗽的時候,門口的樓梯會擺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