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姊拿起桌上的往來書信:「你還真是當局者迷,葉真何時會有如此見解?有這般見地之人,怕是整個淮南都不會有。」
說罷,她又嘆氣:「尊親王啊,倒也真是煞費苦心。」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晚晚,你真的不喜歡他嗎?」
「……什麼?」
阿姊搖頭:「若不喜歡,你又怎能在他用另一人身份與你接觸時,再次被他吸引呢?」
「我倒覺得,你們不若還是見一面,當面說清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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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第二天,我先見到了陸思修。
我恭敬行禮,他隻是擺擺手,指著院中的一棵大槐樹對我說:
「你知道嗎?我們兄弟小時候,父皇曾讓我們爬樹比賽,誰先爬到樹頂誰是贏家。
「那時候朕爭強好勝,在兄弟中總是最出挑的那個,卻不知給自己招致了多少禍端。
「幾次險些喪命,母妃無法,隻好將朕偷送出宮,將木時推了出來,成為眾人的靶子。
「皇位爭奪中,母妃這種做法也許並沒有錯,她選擇將寶壓在朕身上,犧牲木時來保朕,可卻讓年幼的木時,遭受了太多。
「他能活下來真的是個奇跡,朕本以為他會恨朕,可他卻依然幫朕登上了那個位子,甚至如今二哥多次暗中發難,都是他在助朕一臂之力。
「他曾經問過朕,父母對於子女到底是什麼?隻可惜,生在皇家,朕也同樣答不出。
「很長一段時間,朕都很擔心他,他S伐決斷,可卻缺乏感情,直到你來到他的身邊,他似乎才成了人。
「一個會高興,有血有肉的人。
「你離開的那段日子,他過得很不好,為了找你,他不眠不休,幾乎翻遍了京中每一個角落。
「以前遇到再大的事,他一向都是冷靜自持的,朕真的從未見過他那般模樣。」
我默了下:「陛下與我說這些,是想勸我和他回去嗎?」
他搖了搖頭。
「朕不會強迫你和他回去,隻是若不告訴你這些,朕想自己會後悔。」
「那陛下與我阿姊……」
「朕對不起清影,也給不了她想要的,其實應該放她離開的。」他苦笑了下,「身為一國之君,朕有太多需要權衡,甚至包括感情,你放心,朕也不會逼迫她,隻要知道她還在這裡,便知足了。」
21
那之後,我想了幾天,終於還是去見了陸思衍。
「王爺何必如此,我也不會感動。」畫舫中,我與陸思衍相對而坐。
「晚晚。」他搖頭,「我隻是想幫你,而且我覺得,你起碼應該給我一個機會。」
「你不見我,我隻能出此下策,即便非君子所為。」
「葉真他……」我皺眉。
「我給了他一筆錢,」他淡聲道,「一筆他從未見過的錢,晚晚,若他經得住考驗,或許我真會考慮將你讓給他,隻可惜他並非良人。」
我怔怔地看著他:「你……」
「王爺,不好了!」一個影衛突然衝進來,「大長公主府的人傳來消息,陛下那邊被人伏擊了。」
陸思衍蹙眉:「立馬將影衛都調派過去支援。」
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此刻臉上卻是少有的緊張神色。
「先下船,回公主府。」他拉起我就走。
兩人匆匆下了船,穿過湖邊的樹林,他突然腳步一滯。
微風吹動周遭的枝葉,他突然將我一下拉近:「跟了我這麼久,我是不是沒教過你怎麼逃命最快?」
我怔了下:「什麼?」
「我數一二三,沿著這條路一直跑,不許回頭,聽到了嗎?」
他猛地推開了我。
耳邊突然響起利箭過風的聲音,一聲又一聲,陸思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轉身就跑,卻被一箭射中裙擺,撲倒在地。
轉身撕掉裙擺,隻見不遠處的陸思衍正與幾個黑衣人打得不可開交。
我不是沒見過他的劍術,可此刻他的反應和速度明顯不似平常,雖佔上風,卻應戰吃力。
我突然想起,今日衣裙上那與眾不同的燻香……
今日的浣洗婢女看著眼生,怕和這些人是一伙的,料到我會出門見陸思衍,在我衣裙上提前下了藥。
隻怪我傻傻地以為不過是換了燻香,便直接穿了。
宋時微,他明明都教過你的,你怎麼還可以如此愚蠢?
陸思衍怕也是察覺到了異樣,不再戀戰,而是瞅準機會,接連幹掉了四人。
我知自己不能成為他的累贅,爬起拼命按他說的方向跑,卻被一個黑衣人從後方抓住衣襟,那人手中的刀直接就要劈下來。
我閉上眼,想象中的劇痛並未來襲,整個人卻被擁入一個滾燙的懷抱。
刀身箭聲交織成一片,再睜眼,周遭已一片安靜,黑衣人雜亂地躺在地上。
我顫抖的手摸到陸思衍的臂膀,是一片血紅。
他替我擋住了那一刀,血不住地往出流。
「陸思衍!」
「刀上有毒。」 他看了眼自己的傷口,「怎麼辦宋時微?我可能要S了。」
「你在胡說什麼……」
「都怪你,」他將我的頭微微按下來,「你看,你騙人說自己夫君S了,我就真要S了。」
「你閉嘴!」我眼眶都紅了,撕下自己的裙擺手忙腳亂地給他包扎傷口。
血怎麼就止不住呢……
我急得眼淚直流,他卻突然抬頭,發狠地咬了下我的唇。
「聽著,宋時微,這是你能逃離我的最後機會,影衛來還有段時間,就這麼放著不管我必S無疑,我S了你嫁誰都行,但不許嫁那姓葉的,我不喜歡他。」
「但如果我這次沒S,」他抓緊我的手,「又欠了我一條命,你再想跑,可難了。」
22
陸思衍是在三日後的晚上醒來的。
本來我已經迷迷糊糊地趴在床邊睡著了,恍惚間感覺有人在輕撫我的發。
睜眼的一瞬,就與陸思衍看過來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疼嗎?」這是他醒來與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發怔的瞬間,他手已摸上我的眼:「都腫了。」
「……」
「影衛呢?誰讓你不睡覺守在這裡的,」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回去睡覺。」
我搖了搖頭,開門喚人去尋醫官來,再轉頭,發現他已坐起,定定地看著我。
「為什麼要舍命救我?」四目相對,我終於問出了聲。
隻要不管我,即便他中了藥,也可以毫發無傷全身而退。
空氣安靜了許久,他突然笑了笑。
「可能……是因為本能吧。」
「什麼?」
「用命去救自己的愛人,是本能。」
我愣了下,別過頭:「你別故意和我說好聽的話,你以前明明和我說過,沒有什麼應該比自己的命重要。」
「哦,」他說,「那可能我愛你比自己更多一些吧,或是很多。」
「你怎麼不懷疑我?那藥是下在我的衣袖上的。」
他笑了:「你還真想做寡婦?」
「你明明是故意的。」我別過臉。
故意說那些話,故意讓我哭,醒來卻又假惺惺問我眼疼不疼。
「是。」他承認地坦蕩,「危難時刻往往才能認清一些事情,比如我對你,你對我,以前我們都有認不清的時候,如今我認清了,你呢?還想推開我嗎?」
我沉默了。
他說得沒錯。
知道他命懸一線那一刻,洶湧而上的感情頃刻衝破了所謂隔閡的壁壘,將理智徹底淹沒。
甚至明明知道他現在仍是利用受傷將苦肉計運用得淋漓盡致,卻依然在這場無形對峙中敗下了陣,輕而易舉又被他拿捏。
他拉起我的手,似是看透了我在想什麼。
「你不必擔心什麼,我雖自認不是個完美之人,你之前認為梗在我們之間的那些,你想要的平等自由,我過去也的確做得不夠好,但我願意為了你去努力,你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去陪你做。」
「至於你說的一世一雙人,我從十七歲就被你看著,你自己想想,除了你,我還有過別人嗎?」
我剛想反駁什麼叫我看著他,明明是他一直看著我,他已自己接道:「以前沒有,以後更不會有。」
「可以嗎?」他的面色還帶著初愈的蒼白,輕聲說,「這樣,可以要我嗎?」
我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示弱的陸思衍,真的很要命。
算了。
到底誰在拿捏誰,已經不重要了。
我抽出手,將溫著的藥端給他。
「喝藥。」
他搖頭,定定地看著我,執意要一個答案。
「喝完藥……就答應……看你表現再說。」
他輕笑起來,接過藥,我則起身,打開了窗。
窗外很安靜。
皓月當空,星河璀璨。
柳枝抽芽,桃李競開。
新一年的春天,總是充滿希望的,不是嗎?
23 番外
行刺事件終於查清,是大長公主府新招的護衛婢女及其同黨所為。
這些人是二皇子心腹,此番通過內應得知陸思修行程,便隱姓埋名潛入公主府。
隻是陸思修那邊護衛眾多不好下手,他們便想出了這個調虎離山之計,想著先除掉他的左膀右臂陸思衍。
國不可一日無君,陸思修不可能在淮南待太久,陸思衍傷好後,二人便啟程回京。
走的那日,宋清影並沒有去送。
令宋清影沒想到的是,宋時微也沒有和陸思衍一起回京。
陸思衍陪陸思修回京後,兩人用一年的時間肅清了二皇子及其餘黨。
至此,陸思修的皇位才算徹底安穩,沒人再能威脅了。
隔年春天,陸思衍將尊親王府遷來了淮南,三茶六禮將宋時微娶過了門。
宋時微亦稟明了大長公主,準備在淮南辦大祈第一所女學。
「淮南民風相對開放,思衍之前修建運河,商貿初興,亦有不少女子參與經商,女學由此處開始,最適合不過。」宋時微說。
「阿姊,雖然我知道說出來肯定像天方夜譚, 但如今大長公主也支持我們建立女學,我在想, 也許有一天,史書上提到女子,不再隻是王氏李氏張氏, 也再不會一句話草草帶過,而是有名有姓,有絢麗多彩的故事留下來。」
她轉頭對宋清影笑:「雖然很難實現,但若是能讓歷史的腳步加快那麼一點點, 那我也許就沒白來一趟。」
她的小妹, 看著嬌嬌弱弱, 但骨子卻總有股韌性。
宋清影想,這也許就是陸思衍對她欲罷不能的原因吧。
這兩人啊,本就是一路人。
也許是怕宋時微哪天再跑了,成親後的陸思衍在寵妻這件事上, 隻有別人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
更是絲毫不在乎男子不進產閣之說, 宋時微兩次生產都全程在榻前陪伴,對兩個女兒也是寵得很。
有時候, 身側之人毫無保留的支持與堅定不移的陪伴, 會讓某些遙遠的希冀成為現實。
在陸思衍孜孜不倦的努力下, 朝堂上對於女子參與科舉一事終於也有所松動。
有些不可能,正在慢慢變為可能。
七夕那晚, 陸思衍將兩個小丫頭送到大大長公主府,美其名曰那裡有好看的燈, 自己則把宋時微哄到湖心的畫舫裡過夜。
宋清影那晚也在大長公主府做客,兩個小丫頭到了夜裡才發現今年又被她們爹騙了,大長公主府裡的燈明明就和平日裡沒有兩樣。
於是他們幹脆纏著宋清影講話本子,沒一會兒便哈欠連天, 睡著了。
隻因陸思衍喜歡這兩種顏色。
「(天」「宮中今年也送了東西來?」
宋清影點頭,每年七夕,宮中都會送很多東西來,其中必有一個錦囊,裡面裝滿刻字的紅豆。
紅豆上面的字跡別具一格,是某人最擅長的, 別人模仿不來。
「他也真是的。」大長公主嘆氣。
「無所謂了,他想送就送吧。」
她已經向前走了, 陸思修卻始終困在過去不願出來。
每年遙寄相思, 是他最後的堅持。
也好吧。宋清影想。
等白頭相見時,也許他們可以重新認識一次也說不定。
想著想著, 她抬起手,探出窗外。
燭光下的重影似和她一起,接下了那一片遙遠的散落星光。
後記
《大祈史》第十卷記:
天冶十年,尊親王陸思衍與王妃宋時微於淮南始興女學, 建微木書院, 漸擴至十餘省,後帝允女子科舉,出百位女官。尊親王長女星瑤郡主於天和六年官至丞相,次女文馨郡主任史官二十載, 晚年作《微木記》,記父母軼事,流傳後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