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忍讓和退步卻被她當成了害怕和無能。
我唾沫都說幹了，她卻半個字都聽不進去，抓著我的胳膊不依不饒。
她擰著我的胳膊滔滔不絕，最後臉上露出來一絲略顯得意的笑，她煞有其事地威脅：「你信不信你不還錢，我可以報警抓你。」
「你這是詐騙。」
我被氣笑了，衝著她拍手叫好：「好呀好呀，你不是要報警抓我？
「咱們明天直接去交警隊，我現在就申請復核。」
大約是我答應得過於痛快，讓她有些出乎意料。
話已經落了地，如果這時候再反悔，她也自知下不來臺。
Advertisement
於是她梗著脖子，嘴裡依舊硬氣道：「明天誰不去誰是孫子。」
她這才肯放過我。
原本我並不想把事情做得那麼絕。
我始終認為心存一份善念總歸不會害了我，得饒人處且饒人。
可現在的事實就是，你對他們善良，他們反而會把你當成好欺負的軟柿子捏。
既然這樣，那我倒要讓她看看我究竟是軟柿子還是鐵板。
晚上翟妤寧在宿舍打電話，大概是在和她男朋友商議這件事。
不知道她男朋友說了什麼，她突然有些崩潰地喊道：「你以為我想啊。
「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好嗎，你受了這種委屈，我能咽得下去這口氣嗎？」
她的眼睛紅紅的，說完這句，電話就被掛了。
她看著手裡那個一點一點黑掉的手機屏幕愣神，接著就趴在桌子上小聲抽泣。
她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好不可憐。
可我們宿舍卻沒有人上去安慰她。
曾經我以為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溝通才是關鍵。
直到現在我才恍然意識到，理解才是關鍵。
你可以和別人交流你想要的一切，擺出各種各樣的事實和道理作為依據。
但如果他們不理解你，甚至是拒絕理解你，那溝通就是無效的。
那些板上釘釘的事實和道理在他們眼裡全都變成了空口無憑的謬論。
她在那邊痛哭流涕，我們幾個也不好意思裝沒事人一樣哈哈笑笑。
隻是沉默著靠在一起玩手機。
她哭得時間有夠久的，眼淚鼻涕沒飚多少，桌上的衛生紙倒是堆成了小山。
大頭有些看不下去，沒忍住給她遞了包紙。
本來是本著人道主義關心她的舉動，她不僅不領情，還立刻炸了毛。
她猛地轉過頭，衝著大頭大喊：「滾啊！
「你們現在裝出來一副假惺惺的樣子是幹什麼，你們一直不就巴不得看我笑話嗎？
「我要是和韓捷分手，第一個高興的就是你們吧。」
大頭被她這一嗓子喊得直接蒙了。
大頭本能地辯解：「不是、不是，我們沒有那個意思……」
都沒等大頭說完，翟妤寧就立刻打斷了她：「不是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是啊，我男朋友明明被陳伊旻撞了，仗著我男朋友啥都不懂，還敲詐勒索了他五千塊錢。
「明明受害者是我們，你們一個個卻都向著她，幫著她說話！」
大頭經過她這一頓劈頭蓋臉的洗禮，臉色逐漸變得越來越難看。
一旁的敏敏沒忍住，皺著眉毛說道：「行車記錄儀的視頻明明你也看了，誰對誰錯不是很明顯嗎？
「交警為什麼定陳伊旻的全責，你心裡不是比誰都清楚。
「我們向著她說話，那也是因為她是對的那個。
「大頭本來好心給你遞紙，結果被你一頓臭罵，你現在又是什麼意思？」
敏敏的情緒越說越激動，本身她和大頭兩個人在這件事裡就很無辜。
可翟妤寧偏偏要把對我的火撒到兩個無辜的人身上。
她對我甩臉子，同樣敏敏和大頭也沒能幸免於難。
敏敏和大頭短短幾天就嘗了無數次熱臉貼冷屁股的滋味，給了誰心裡也不好受。
饒是大頭這種平時軟綿綿的性格，現在也沒忍住發了火。
大頭立刻拿走剛剛遞給她的抽紙，暗暗罵了一句：「我真是賤，我多管闲事。」
我也對著翟妤寧說道：「咱倆的事情是咱倆的。
「你別沒事找事牽扯到別人。
「我這邊已經申請復核了，你不是要報警抓我嗎？明天警察叔叔就能把我抓走了，你消停一點吧。」
她扭著臉惡狠狠地瞪著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抽筋扒皮泄憤。
她摔摔打打了幾分鍾，踩著梯子回了上鋪，用被子蒙著腦袋。
第二天上午，我們去了交警隊。
翟妤寧和她男朋友如約一起出現。
她男朋友看起來有些不情願，一見到我就低著腦袋，目光閃躲。
我突然來了興致，陰陽怪氣地問他：「怎麼樣？還在康復期的癌症患者，身體沒有事吧？」
他的臉一下子就白了，逃避著我的目光，也不搭我的茬。
倒是翟妤寧腰杆挺得筆直，嘴巴依舊硬氣：「再沒事都被你撞出事了！
「不用整這虛頭巴腦的一出，你就等著賠錢吧。」
6
申請復核，是由五位交警同時定責。
交警叔叔先是向我們三個出具了受理復核的通知書，接著另一個交警叔叔就帶他們去看我提交的行車記錄儀錄像。
交警叔叔按下暫停，指著視頻中她男朋友的摩託車說：「這已經很明確了，你男朋友作為當事人是逆行。
「所以全責，有沒有異議？」
翟妤寧梗著脖子，不假思索地說：「有！」
她直接無視視頻錄像，S咬著我緊急制動壓黃線的事情不放。
她義正詞嚴：「她當時車速那麼快，朝著我男朋友開過來的，你們憑什麼認為是我男朋友的責任？
「第一次明明已經判了她的全責，憑什麼這次要判我們全責？」
交警叔叔顯然也被她的理直氣壯震驚到了，他有些無語地說：「當時到達現場的時候，你男朋友和人家已經協商完了。
「說你們是同學還都認識，好心也就認了個全責好報B險。
「結果你糾纏著不放，現在行車記錄儀的視頻已經出來了，上面拍得很清楚是你男朋友逆行」
交警叔叔沒說完，翟妤寧就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你說我男朋友逆行，那你說說他怎麼就是逆行了？」
交警叔叔有些蒙：「不是，這還有什麼可較真的？他過黃線行駛到對側車道了啊。」
翟妤寧立刻從手機裡翻出來事故後的照片，說道：「這是當時拍的照片，他隻有後轱轆壓了一點線，車已經正過來了。
「所以這就不是逆行。」
這下不隻是我傻了眼，幾個交警叔叔也都傻了眼。
翟妤寧她男朋友自始至終站在一旁，面露難色手足無措。
其間試圖掙扎著想要插句嘴，卻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我心裡忍不住為翟妤寧豎起大拇指。
這顛倒是非歪曲黑白的功夫如果用在正道上，那她應該是辯論賽的種子選手。
翟妤寧不依不饒：「她的車速那麼快過來，你們還認為全是我們的責任，哪怕給她定個二，我都沒有任何意見。
「結果你現在說我全責，是、是，我承認我是全責，但是出了這次交通事故，以後會改變我們的整個人生！」
天哪。
她說得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看那模樣簡直比竇娥還要冤。
她憤憤不平，一腔熱血，似乎是對這個不公的世界已經失望透頂。
她說這件事後，會改變她和她男朋友的整個人生。
這天大的屎盆子就這樣扣在了我和一群交警叔叔們的頭上。
一個交警叔叔沒忍住被她氣得笑了：「你的車一直你過黃線走的，你不是逆行嗎？
「你怎麼就是進線了啊，你平時開車去對側車道開是嗎？
「行行行，就算你這張照片，但你的車也是斜著呢，板上釘釘地逆行了，懂不懂？」
另一個交警叔叔也跟著勸：「小姑娘，我們是根據事實定責。
「你不要張口閉口就全說是人家的責任，你男朋友當時怎麼騎的車，你讓他自己說說。」
小學弟突然被 cue，立刻如臨大敵。
翟妤寧轉過頭，SS地盯著他的臉，似乎要是他說上一句不符合她心意的話，她現在就能把他扒皮抽筋。
我和幾個交警叔叔都等著小學弟說話。
他憋了好半天，最後垂下腦袋小聲說了一句：「我當時走神，確實過黃線了。」
他說話的聲音小得好像蚊子哼哼。
翟妤寧恨鐵不成鋼，拍著桌子喊：「你都走神了，你能記得什麼！」
小學弟馬上又低著頭開始裝啞巴。
翟妤寧轉頭又立刻對著交警叔叔們說：「我男朋友從這兒拐過來的是吧，她從那兒直接開過來的對吧，沒有任何毛病。」
這句確實沒有毛病。
「我男朋友明顯在這個車道上，那她看到我是不是應該拐到那個車道上？
「她為什麼沒有拐到另一個車道上！這不是她的責任嗎！」
話鋒一轉，這兩句全是毛病。
我聽到這番言論，心裡直想笑。
按照她的意思，我看到她男朋友逆行之後，我就應該往右打S方向盤避著他走。
哪怕撞到護欄上掉下去，也應該避著人家。
交警叔叔們頓時頭痛欲裂。
一個交警叔叔沒忍住拍了桌子，聲音拔高了幾個度喊道：「你別沒完沒了了！
「事故能避免就不是事故了，你猜很多人為什麼很容易能躲過去的事故避免不了？
「既然發生了事故就定責，不要說那些什麼很容易避免的話，事後諸葛亮小孩也會當。
「都是成年人了，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交警叔叔的話已經很明顯，是在點一旁的小學弟說兩句，勸他女朋友不要再糾纏不清。
可小學弟好像是沒接收到交警叔叔的信號一樣，白著臉，低著頭，愣是裝S一言不發。
見交警叔叔發了火，翟妤寧也嚇了一跳。
面對有些兇巴巴的語氣，她的態度馬上就軟了下去。
她一下子就紅了眼睛，開始扮可憐裝委屈：「我們又不是不想承擔責任。
「這事要換成你和你女朋友，你覺得委屈嗎？」
這句話已經莫名其妙到好笑了。
於是我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見過逆行還這麼有理的。」
她有些惱羞成怒，揚著滿是怒氣的臉一下子轉了過來，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你不用管我是不是逆行，你就說你懟著他的車頭開，應不應該？」
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咋了？你在大馬路上開車，所有人都得讓著你，避著你開是不？」
見我站了起來，她馬上也跟著站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一個癌症康復期的患者？
「現在因為這個事情，我男朋友的身體又不舒服了。
「你有沒有一點同理心？」
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讓：「不好意思啊，我的同理心是對人的，你倆不在人的範疇裡。」
她比不過我牙尖嘴厲，一張臉憋了個通紅，後槽牙都快咬碎了，隻憋出幾個「你你你」。
一旁的交警叔叔們眼看著我們這邊的氣氛劍拔弩張，馬上就快掐起來了。
於是交警叔叔讓我先出去，讓翟妤寧和她男朋友商議。
7
十月份已經入秋，天氣不熱不涼剛剛好。
我在交警大隊外面遛彎，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
很明顯，我這就是做好事沒好報的典型例子。
手機上有幾個未接來電，是我爸媽打來的。
我回撥過去後，一聽到我媽的聲音，就委屈得想掉眼淚。
我媽問我事情處理得怎麼樣。
原本隻想報喜不報憂，可那一肚子氣並沒有因為我佔了上風而稍稍退卻。
我媽放軟了語氣寬慰我：「旻旻，人性的本質是欺軟怕硬、趨利避害。
「善良本身沒有錯，但是善良也應該有邊界、有底線。
「善良是優點，但是不要讓它成為你的弱點。」
我媽又說：「這件事你已經處理得很好了，畢竟我們誰都沒想到事情的後續會這樣發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