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樣的美夢,我做過無數回。」
四目相對,寧淮的目光閃了閃。
昏黃的燭火落在他眉眼間,照出那細碎的,閃爍的脆弱。
威風凜凜的將軍,也會有暗自歡喜的心事。
我伏在他心口,聽撲通、撲通的心跳,忍不住問:
「你是不是每日都夢見我呀?」
他一怔,那雙含了情的桃花眼豔光浮動,臉上的緋色漫至頸側,強撐鎮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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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我淨手焚香,期待又忐忑地入了夢。
他應當很是歡欣吧?
意亂間,腳踝被他捏住,扣上了冰涼的鏈條。
我迷迷蒙蒙地往下看,卻被指節鉗住下颌。
寧淮溫柔且強勢地迫我抬起臉,長長的睫羽顫著,不說話。
我的心底忽地一動,察覺出他並不想讓我看見。
可隨小腿晃晃蕩蕩地搖動,那清脆的鈴音難以壓抑,潮水似不定起伏。
他吻上了我紅潤的眼角。
一連幾夜,紅繩、鎖鏈、項圈。
白日越恪守規矩,晚上越行事孟浪。
生生讓我一見他就臉熱。
這日,我打起壞主意,將那為寧淮換藥的老御醫請走了。
拎著藥箱進屋時,恰好撞見他褪去了上衣,露出精壯的背,寬厚的肩,肌肉堅實,肌理流暢分明,而腰線微凹,整片脊背呈著倒三角形,矯健俊美。
在他袒露的腰、背及臂上,遍布刀疤與傷痕,尤其是一道橫穿肩背的斜長刀口,新長出的嫩肉翻紅,觸目驚心。
聽見腳步聲,寧淮並未轉身,隻輕聲問好。
「您來了,我的傷大好了。」
我屏住呼吸,克制著指尖力度,很輕、很慢地撫上刀口所遺留的疤痕。
「怎麼傷的?」
他慌亂回身,見是我,一下站直了身,匆忙要扯起衣物披上,被我制止了。
我將他步步逼至榻上,看他無處可避,甚是愉悅,可還要佯作正色,踮腳湊近。
「寧淮,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他眸底透亮清澈的光黯了黯。
「匕首,烏金匕首。」
再多的,便不肯透露了,隻倔強地抿著唇,垂落下的濃密眼睫遮掩情緒。
我想要再逼他的,於是將雙手環在了他頸後,往前傾,輕輕碰上。
這是夢境之外的第一個吻。
輕柔,甜膩,不帶一絲情色意味。
全無防備地,手腕被捏住,天旋地轉,寧淮將我按在榻上,隱忍地扣緊。
我懸起了心,期盼地閉上眼,以為他想吻。
卻聽他努力地平復呼吸,每個字都似艱難地從唇齒間擠出。
「公主,請……請不要引誘我。」
「……」
呆子!
我將他踹下了床榻,氣哼哼地撿起烏金匕首,走了。
8
我是如何都記不起,何時與這把匕首有了淵源。
入夢,我懷揣著許多疑問要寧淮解答。
但紅燭滴淚,春情濃鬱。
他掌纏繃帶,隨後,本該用在正經地方的白布輕緩地蒙上我雙眼,眼前綽綽的光,漸漸變成搖晃的影。
揉亂的月色凝入雪光。
其餘感官的體會被無限度地放大,我無力逃避。
隻因雙腕早被繃帶一圈又一圈縛住了。
待重歸寂靜。
寧淮手一伸,將融作汩汩雪水的我撈進懷裡,抱到腿上。
他似乎有些低落,密密地吻我。
我眼睛濡湿,分不清是自個滾落的淚,還是他垂下的汗,昏昏欲睡。
直到他的吻又充斥了侵略性,暗啞的聲線湿熱地撩撥在我耳畔。
「想把你藏起來。
「誰也不能看。」
我清醒了些,顧不得疑惑,拍拍他汗湿的胸肌。
「匕首,告訴我,是什麼?」
好在,夢裡不再苦苦壓抑的他仍舊聽我的話。
他慢慢停下吻,抱著我腰肢,往上提了些。
「卿卿,你從前救過一個快要凍S在風雪中的小乞兒。」
……
我帶著匕首去找皇兄,撞見他與父皇一同品茶。
見我來了,一大一小的兩位美男子都衝我招手。
「這把匕首怎麼又尋回來了?」
皇兄不解,反復看了好幾遍。
我眼前一亮,纏著他把話說完,一個字都不許漏。
他說:
「你五歲生辰那年,我送了你這把匕首,你嫌醜不肯要,還從馬車上丟出去了,砸到個沿街乞討的小乞丐,把人砸暈了過去,嚇得大哭。
「怎麼勸你,你都堅持要等小乞丐醒了再走,送了他御寒的冬衣,還囑咐說要把他送回家去。
「如今說起來,也不知後來如何了。」
我錯了神,又聽父皇悠悠然開口:
「春獵那日使馬匹發狂的行兇之人已找見了,竟是那瞧著斯文不凡的寧遠之,嫡子陷害庶兄,傳出去真是一樁醜事。
「你皇兄便給我出了個主意,寧淮的父親在禮部尚書這位置上待得也久,腦子也糊塗了,就讓他告老還鄉,好生休養吧。
「至於你宮中的綠萼,也到了出宮的年紀,不如許了寧遠之,成全他們。」
我這才記起近日來忙著擔憂寧淮,將這兩人忘了。
銀珠早前回稟過我,寧遠之是如何勾搭上的綠萼,從她口中問出了我的喜好厭惡,將自己從頭到尾佯裝成了金玉似的。
不怪父皇看走了眼。
既然有父皇與皇兄為我費心,我亦懶得過問,抱起匕首,去尋寧淮了。
我要同他說,我記起來了。
偌大的屋,高大的男人半弓著背,沙場上戰無不勝,握刀的手正捏著根細如牛毛的繡花針,笨拙地在大紅嫁衣上繡出花樣。
不知學了多久,才將交頸的鴛鴦繡得頗為像模像樣。
聽聞門扉輕啟的響動,寧淮指下一抖,針尖戳了下指腹,滲出顆細小血珠。
他若無其事地將手向身後一背。
「公主。」
我朝他晃了一晃手上的匕首,作勢要丟進他懷裡。
「我全都想起來了。」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要接。
就這一晃,被我瞧見了指腹上惹眼的小紅點。
我看了眼嫁衣,又看了眼他,登時了然。
怎麼會有人親手為新嫁娘繡嫁衣呀?
實在……可愛。
我託起他的手背,捧在唇邊輕輕吹氣,埋怨他。
「你為我繡嫁衣,分明是愛我愛到了骨子裡,卻又躲著我,叫我傷心。」
寧淮的聲音忽地低了下去,冷硬疏朗的眉宇淌出些許委屈。
「公主是將我當恩人,才叫我當了驸馬……我不想強迫你。」
我迷惘地看著他。
他便嘆了口氣,慢慢說開。
原是此前半夢半醒的昏迷中,聽見我與父皇交談,聽不真切又隻聽見了幾句有關「寧遠之」「有恩」等的隻言片語,誤會了。
怪不得夢中輕薄,現實倒是不肯碰我。
他也慢知慢覺地反應過來,我竟是能親身感受到他入夢後的所思所想。
那從前的……
我不許他冷卻,我要這團炙熱的火為我燃燒,與我絞結在一處。
「寧淮。」
我甜潤地吻了他,捏住領口,將他按坐在座上。
……
銀珠進來時,眼尖地發現我的唇紅了,寧淮的長衫湿了一塊。
我垂著眼,口有點幹,叫銀珠倒茶。
銀珠殷勤地問:
「驸馬也喝茶嗎?」
他輕捻了下指尖,喉結緩緩滾動。
「嗯,口幹。」
9
秋初,我與寧淮的大婚之日,滿京歡慶。
十裡紅妝,送嫁的車隊繞城三周,直至吉時將近,停在公主府前。
鞭炮聲起,歡聲笑語中,寧淮扶住了我,與我一同邁上灑了金紙的紅毯。
「卿卿。」
他低聲喚我,讓我乖乖在婚房中等他。
我想著這一夜的應酬著實纏人,大抵也要酒過三巡之後,才能等到我的驸馬。
一邊想著,一邊動手拆下沉重的鳳冠,又將扣得緊的嫁衣領襟松開,想換身舒適的衣裳。
寧淮推門進來的時候,恰好撞見我褪下裡衣。
單薄的小衣仍在身上,包裹著渾圓弧度,我怔了下,他快步走來,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兩步走向桌前。
照禮是要喝合卺酒的,他還記得。
寧淮的雙臂依然勾在我膝彎,紋絲不動,他低下頭,嘗了我紅唇上的酒。
可這對久渴的人來說不夠,遠遠不夠。
舌尖被酒的烈意浸得發麻,燭火隨風顫動。
……
我嗚咽著,顫抖。
「是,是鈴鐺。」
男人沉沉地應了聲,又問:
「在哪?」
我惱羞欲咬,卻被銜住唇。
「無恥……」
就這樣,被兇狠地纏上了。
漸漸地夜深,淌成水的月色攪入了幾分星子的流銀,清澄澄地澆在窗臺。
人間歡頌。
寧淮番外
七歲那年,瘟疫讓寧淮沒了娘。
自他出生起,娘便不在勾欄唱曲了,沒日沒夜地為繡莊繡布,隻為了養活嗷嗷待哺的他。
可窮是苦難人一生最致命的沉疴。
娘走的那日, 家中湊不出一副棺材的錢,好心的鄰居大娘隔牆丟給他一席破被子。
寧淮用漏著棉絮的破被子, 裹住沒了呼吸的娘,將她安葬在一棵小小的樹下。
他不能再帶著娘走了, 他要到京中去找那丟下了娘,也丟下了他的父親。
寧淮單隻知道父親姓寧, 在京城裡做大官。
但一場比往年來得更早的大雪幾乎要凍S了他。
儼然是雲嬌雨怯的媚態。
「全安」他迷迷糊糊地想,大概是要S在今日了吧。
可惜沒能同娘葬在一處。
神志將近渙散之際,一記鈍痛把他喚醒。
額上的血止不住地淌下, 竟還是熱的。
一群穿著光鮮的人緊張地將他圍住, 好像在問他名字。
他張了張嘴, 無力回答。
昏睡前, 唯獨看清了有個粉嫩嫩的雪團子, 流著淚叫他不要S。
……好。
似是醒過幾次, 雪團子拍了拍他的臉蛋,問他家在何處。
飢餓與寒冷摧殘過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 寧淮虛弱地搖頭,又陷入了黑暗。
徹底醒來後, 他就被送到了寧府, 身上還多把烏金匕首。
無疑, 他長了一張與寧老爺有著五六分相似的臉。
自此,寧淮有了家,盡管這一家人都不多待見他。
不用他費力打聽,嫡母所出的嫡子, 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寧遠之便跋扈地來警告他,不要因為得了安陽公主的青眼,就自認為能野雞變鳳凰了。
寧淮嘲諷地一勾唇角。
他從未想過去打擾那遠在雲端,遙不可及的少女。
經年蟄伏,終於被他尋得機會,南部兵亂, 他毅然投軍。
臨行前,寧淮遙遙地見過安陽公主一回。
宴上,她一襲緋色的宮裝明豔無雙, 醉顏酡紅, 媚態橫生。
隻一眼, 就叫他潰亂。
離京的這些年,無數次負傷、瀕S, 他緊緊攥住緊貼胸口的匕首,就好像有一股熱氣支撐著他不要睡, 不要S在遠離京城的他鄉。
他要活著, 回到她身邊, 就像兇獸回到安心的巢,他才敢閉眼。
倘若……
能再得她一個吻,叫他生, 叫他S都甘願。
安陽、安陽,等他,不要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