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知你在意他,可日子是朝前過的,未來和我一起走的人是你,你若日日在意這些,那我們免不了日日爭吵。」
祝良月輕聲反駁我:「我在意他作甚?我在意的是你不愛我。」
「你怎知我不愛你?」
祝良月哼了一聲:「你自己說的,對我的感情不深。」
「不深也是愛的,了解你越多,就會越愛你,」我拿著那枝梅花,拍了拍祝良月的胸膛,「要對自己有信心呀。」
12
正月,我得空回了趟娘家。
一下馬車,我娘就迎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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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我的手,嘴裡不停說著家中近況。
她的身子比我改嫁前好多了。
「快過春節了,祝家沒個長輩,你操持府中事務,想必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吧?」我娘拍了拍我的手背問。
我讓她放心:「有清和和我一起打點,累不著。再者說,祝家二兄弟也不是好吃懶做的人。」
我娘吞吞吐吐的,看得我著急:
「怎麼了?可是家中有事?」
娘搖了搖頭:「行客爹娘前些日子來府中尋了你爹,借了一百五十兩銀子。」
我聽後眉頭緊皺:「徐家藥鋪不是開得好好的?怎會來咱家借錢?」
「前些日子,徐郎中給城中有名的惡霸看病。他那是沉疴宿疾,本就不能根治,徐郎中開了藥,那惡霸吃了幾日,沒效果,就訛上了徐家。他管徐郎中要一百兩銀子,徐郎中沒道理給。惡霸拿不到銀子,一氣之下打了徐郎中,連同藥鋪的伙計也打了,藥鋪的藥材全讓惡霸扔進不遠的池塘裡了。」
我聽娘說著,心像被毒蛇纏繞一樣,喘不過氣。
娘看了一眼我的臉色,繼續說:「徐郎中行醫清廉,藥鋪本就勉強收支持平,這下賠了伙計藥費,還得重新購入藥材。再加上臨近過年,府中採辦、下人月錢賞錢,實在是走投無路,這才向你爹借錢來了。」
我又心疼又氣:「這城中又不止徐家一家藥鋪,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劉太傅妾室的兄長開的藥鋪,他怎的不去砸?」
我娘長嘆一口氣,抬腳上了一節臺階。
我娘提醒我:「你如今嫁了祝家,莫要摻和徐家的事,免得你夫君心生不快。」
為了讓娘安心,我點頭應下了。
「我爹呢?」我問。
「院裡做傘呢,我那傘太久不用,壞了,」娘笑了笑,「說起傘,就想起你當年偷偷將你爹贈我的傘送人,被你爹罰了七天不許出門。」
「你爹問你送給誰了,你就是不將那人供出來。」
我晃了晃娘的胳膊:「送給陌生人了,真的不知道是誰。」
我娘大笑,眼角的細紋更加明顯了些:「我和你爹當時還疑心,以為你是同誰家公子私訂終身,拿這個當信物了。」
「哪有人拿傘當信物?」我嗔怪。
「你爹呀,親自跑去拜師傅學了做傘的手藝,給我做了一輩子傘。」
我回祝府時,天已經黑了。
府裡的燈籠都已亮起。
遠遠看去,祝良月提著燈籠站在大門口,活脫脫的望妻石。
我靠近,他將我蓋在大氅下,塞給我一個手爐:「我還以為你今日不回來了。」
「怎會?家在這裡,我不回來,那去哪兒?」我側仰著頭問他。
祝良月聽我這話聽得很開心,雖然面上沒什麼大表情,眼底的高興是掩飾不了的。
「你不在我身邊,時間變得好慢,我巡完鋪子回來,你不過才走了兩個時辰。」
祝良月揉了揉我的肩膀:「餓不餓?我給你包了小餛飩。」
「你還會包餛飩呢?」我說,「我夫君就是厲害,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得夫如此,妻復何求?」
祝良月最喜我誇贊他。
眼下,他臉上的笑是壓都壓不住了。
13
隔天睡醒,祝良月破天荒地沒起來去巡鋪子。
我看著他用手支著腦袋,側躺著看我。
「今日怎麼不起來巡鋪子了?」
祝良月盯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毛。
「怎麼不說話?」
他空著的手撫上我的嘴唇:「你昨晚叫了他的名字。」
能讓祝良月在意的,也就隻有徐行客了。
我昨晚確實夢見他了。
他在夢中同我說他不孝,讓爹娘受苦。
我興許就是因這夢才喊的他。
祝良月見我不出聲:「小春,成親這麼久了,你還是一點都不在意我嗎?」
「倘若世間真有起S回生之術,你是不是要拋下我,和他重歸於好?」
我朝著他躺的地方挪了挪:「一大早就喝醋了?」
我搭在他腰上的手被移開,祝良月不喜歡我這般嬉皮笑臉。
他皺著眉,聲音嚴肅:「你把我當什麼了?青樓男子嗎?忽略我的情緒,還對我動手動腳。」
我坐起來,清了清嗓子:「現如今,你最重要,他回來我也斷不會跟他走。」
「騙子。」祝良月收了支撐腦袋的手,翻身背對著我。
我坐著伸手拉他起來,奈何他太重,我隻好作罷。
「我怎麼騙你了?」
「若我最重要,你夢中怎麼不叫我的名字?」
祝良月眼睛斜睨了我一眼,埋怨的意思明顯。
我將我娘說的話說與他聽,也向他保證昨晚夢中絕無風月場景。
祝良月的面色和緩:「徐郎中善岐黃之術,不通陶朱之道,縱使沒有惡霸砸場,時間長了,也難以維持生計。」
我聽他下了結論,更加憂心二老日後的生活。
過完年,開春,我告知祝良月,去徐家看一眼。
到了之後發現大門緊閉,任憑我怎麼敲都無人應聲。
沒多久,從裡面出來了一個小廝。
我認得他,跟徐行客南下治療疫病的就是他。
他向我行禮,開口喊我「夫人」,反應過來又急忙改口:「祝夫人。」
「老爺讓我出來傳話。」
他清了清嗓子,說:「莫要念及往事上門探望。既已另嫁,好好生活便是。另外,老爺還說,謝過祝大公子寫的經營之道,但老爺行醫不是為了錢財。老爺說,眼下徐家是有困難,但承蒙各位老友關照,日子還過得下去,讓夫人你千萬別再上門,以免惹得流言纏身。」
小廝說完行禮轉身,想到什麼再次扭過來:「那日祝大公子上門拜訪,與老爺相談甚歡,小的眼瞧著,夫人和老爺都很喜歡祝大公子。徐公子咽氣前,囑咐小的,若夫人再遇良人,定要去墳前告知他,小的不日就去墳前告知公子。」
我扯出一個微笑:「他知道的,我跟他說過。」
「公子交代,夫人慣常報喜不報憂,要聽小的說才行。」
14
我折返府中,看到祝良月在做傘。
「你怎的也開始做傘了?」我問。
祝良月笑著看我:「我找嶽丈學的,春夏雨水變多,你肯定用得上。」
他的指尖有好幾處傷口,應該是竹子劃傷的,不仔細看就發現不了。
「疼不疼啊?」
我蹲下,握住他的手指。
祝良月將手抽出來,頭抵在我的肩膀,討好地蹭了兩下:「別碰,手髒,弄髒你的裙子,你就要生我氣了。」
我的眼淚來得莫名其妙,嚇了祝良月一大跳。
他慌慌張張地用袖子給我擦眼淚:「怎麼了,小春?我不是說你愛生氣,裙子髒了,我再找人給你做,用最好的料子。別哭了好嗎?」
祝良月見我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把手掌向外伸,不讓手碰到我,用胳膊將我抱住。
「在徐家受欺負了?」他問我。
我急忙搖了搖頭,眼淚蹭在了他的衣服上:「我隻是突然覺得自己的運氣好好,遇到的人都真心待我。」
「這不是運氣好,是你品性好,所以才會吸引同樣好的人。」
「謝謝你,良月。」我哭得說起話來斷斷續續,連簡短的道謝也是這樣。
好在祝良月一如既往地有耐心,安靜聽我說著。
「我知你去過徐府,也試著幫過他們,」我頓了一下,「我以為你在意徐行客,斷不會出手相助的,我把你想壞了,對不起。」
祝良月被我逗笑:「一會兒道謝一會兒道歉,我又不愛聽這些,你不如說你愛我。」
「我愛你。」
這下,祝良月不笑了,他的胳膊收緊,抱著我好半天都沒說話。
15
一轉眼,又到了荷花開的季節。
尚清和帶著孩子和我一起出去賞花。
去的是徐家藥鋪不遠處的那塊池塘。
「有信說大伯哥之前常來徐家藥鋪拾藥,有一天下大雨,他拾完藥回去整個人都湿透了,但他手裡握著一把傘。」
我好奇:「那怎麼還會淋湿?」
「有信也問了,他不說,給有信氣得不行。」
還沒走幾步,下人抱著孩子回來了。
孩子的鞋襪湿透了。
「我一時沒看住,小公子就半隻腳掉水裡了。」
尚清和看那下人嚇得不行,也沒多責怪,抱著孩子同我說先回家給孩子換衣服。
我點了點頭。
「清和,」我看著尚清和的背影喊道,「你大伯哥當時不會也是掉進水裡了吧?」
尚清和無奈地衝我笑了:「你回去問問。」
說完她抱著孩子火急火燎地離開了。
天上的雲彩翻湧,不多時,藍天白雲消失無蹤。
烏雲密布。
夏天的天氣讓人捉摸不透,說變就變。
我沒等到尚清和回來, 倒是等到了一場大雨。
還有撐傘來接我的祝良月。
他合了傘,進了亭子。
我看他衣服下擺湿透了,問:「你怎麼不看著點,別踩水坑。」
「我若顧著避開水坑,讓你等的時間就又多了, 我不願讓你一人等在這裡。」
我挽上他的胳膊,和他緊貼在一起。
祝良月撐開傘,和我一起鑽進雨幕裡。
雨水打在油紙傘上,咚咚作響。
我忍不住抬頭看傘面。
上面寫著我娘的姓。
「這是……我家的傘?」我有些不確定。
祝良月看了一眼:「來得有些急了,沒想到拿了這把。」
「是你家的傘,你親手送我的。」他說。
就是因為這把傘,我被我爹罰了七天禁足。
有關這把傘的記憶,像洪水一般填滿我的腦袋。
多年前我遊玩至此, 見到一男子投湖自盡,將他救上來後, 適逢下大雨, 便將傘送給了他。
我當時怎麼說來著,好像是說:「岸邊的藥是你的吧?你身子不好,不要淋雨了,傘送你。我已經湿透了,撐傘累贅。」
我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因那男子自始至終都側臉對我。
原來傘是給了祝良月。
祝良月解釋:「爹娘走後, 我科考的錢都是有信出的。後來考上了,但因身子不好,入不了官場, 到底是沒有功名。我覺得我隻會拖累有信, 便想著一走了之, 接著就遇見了你。」
「我後來陪清和找過有信多次,也見過你, 沒認出那人是你。」
祝良月提醒我看著腳下水坑:「我當日狼狽至極,又有意避開你的視線,你再見我,自是不能將我同自盡之人聯系在一起。」
他跨過一個水坑, 說:「我早在你不認識我的時候, 就開始了解你了。」
「這麼說,你很早就開始喜歡我了?」
「是,所以得知你與徐行客成親, 我生了一場大病。」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主動, 合該讓你等這麼多年。」
我坐在她身旁搖扇子:「我少時同你出遊,見過那祝家大公子,沈腰潘鬢,一表人才。」
「(我」我沒理會他, 隻覺得心跳聲大得要蓋過雨聲。
原以為祝良月是我人生裡突然而至的甘霖。
後知後覺他是一條河流, 早已嵌入我的人生,不會輕易消失, 會長久地滋養著我。
祝良月把胳膊從我的手中撤出, 一把摟過我的肩膀, 將我往懷裡帶了些:「快些走吧,我燉了湯,回去就能喝。」
我推著傘杆:「傘往你那邊去去, 都淋湿了。」
祝良月將傘朝著我傾斜:「我不要緊。」
地上的積水倒映著我和他的身影,是那樣地密不可分。
我覺得幸福,淋雨也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