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日,外面狂風大作,天上烏雲密布,不用多想也知,大雨將下。
祝良月頂著風,走在小廝前面,進了我家門。
他的衣袍灌了風,鼓得高高的。
見到我就在院中,急忙停下腳步,整理儀態。
奈何風不如他的意,將他的衣服吹得更加凌亂。
祝良月到我跟前,羞赧地說:「失禮了。」
「今日天氣這般不好,你大可以不來。」我站在池塘邊,對他說。
「木春不願見我?」祝良月輕輕挑了一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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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不想見。」
祝良月聽我說完,正經八百地說:「能見到你,便是好天氣。」
他好聽的話說得越發熟練了。
「你起初可不像現在這般油嘴滑舌。」
祝良月躲開我的視線,耳朵紅得像池塘裡的荷花:「我怕說多你覺得我為人輕浮,又怕不說你覺得我對你無意。」
我沒糾結這個話題,直截了當地問他:「良月,你我接觸這麼久,你是怎麼想的?」
街坊鄰居對我指指點點,說祝家大公子不可能瞧得上我這種成過親的女人。
與我接觸,隻是為了玩弄我。
雖說我了解祝良月的為人,也不在乎外人的闲言碎語。
但我爹娘斷不能跟著我平白受這委屈,連帶著S去的徐行客也被指點。
祝良月抬眸,眼神與我相對:「我自是想娶你的。」
「所以,為什麼這麼久都沒娶呢?」
祝良月被我看得緊張起來,他下意識地去轉扳指。
但是很不湊巧,今天他的手上光禿禿的,沒有一個戒指。
他舔了一下嘴唇,琢磨著用詞,說話的速度放緩:「我想多花點時間,讓你多和我接觸,你對我的了解越多越好。」
祝良月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冷靜,但他的神情出賣了他。
這樣涼爽的天氣,他的額頭竟然滲出了一層汗。
我跟他說:「感情可以成親後培養的。」
祝良月不是這個意圖:「我怕你貿然和我成親,日後相處多了,覺得我與你期望中的樣子有出入,不能接受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怕你同我和離,我不想你再經歷這些。」
我主動握住了祝良月小幅度顫抖的手:「我們成親吧。」
話音消失,雨點從天而降。
7
我和祝良月的婚事就像這陣驟雨一樣,以極快的速度確定了下來。
三書六聘的流程走完,定下成親的日子,已經是冬天了。
成親前夜,我躲過爹娘和府裡的下人,孤身到了徐行客的墓前。
我總覺得,這樣大的事,理應告訴他一聲。
我坐在墓碑前,就像坐在他的身邊一樣。
我斷斷續續地同他說話,免不了掉幾滴淚。
不知何時,竟在這裡睡了過去。
醒來時太陽已經升起。
面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是一襲紅袍的祝良月。
他垂眸看著我。
太陽在他身後,光亮照不到他的臉。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拳,用力到手臂隱隱顫動。
心虛令我感到周圍陰森可怖。
我的視線落到遠處,那裡擺著喜轎,跟著四個穿紅衣的抬轎人。
我手掌撐地,試圖站起來。
結果摔了個徹底。
昨夜在墓碑前坐了一整晚,腿麻了,沒有知覺。
祝良月置身事外,站在一旁,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我知他生氣了,也理解他的袖手旁觀。
我手扶著徐行客的墓碑,即將站起來時,祝良月一個箭步衝了過來。
他將我打橫抱起。
為了防止掉下去,我自覺地攀上他的脖頸。
我正欲解釋。
祝良月打斷:「我不想聽。」
他在我面前一向溫潤如玉,我以為他就是這般溫和的、沒脾氣的人。
今日竟氣到聲音都變得狠厲起來,仿佛我再多說一句,就要將我劈開燒柴用。
祝良月抱著我往喜轎處走。
他低頭看著我說:「你且記住,日後攙扶你的人必然是我祝良月,不是徐行客。」
我沉默不出聲,祝良月停下腳步:「你是不想同我成親了嗎?」
我仰視著祝良月。
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上下唇似是被黏住了一般,沒有任何動作。
祝良月的長睫毛投下一層陰影,落在眼下,加重了眼底那層淡淡發烏的皮膚。
他看起來很累,疲憊讓他做不出任何明顯的表情來表達情緒。
我問他:「你昨晚,沒休息好嗎?」
祝良月移開視線,將頭稍稍仰起,留下流暢的臉部線條給我。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你不要轉移話題,若是你後悔了,我現在可以放你回去。」
我搖頭:「我不是在轉移話題,我隻是關心你。」
祝良月聽到我的話,又低頭看我。
他的眼神裡流轉著不解和驚訝:「你在關心我?」
我迎著他的視線,點了點頭。
祝良月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繼續耗著。
他將我向上拋起,調了調手的位置,抱我抱得更緊些,重新邁開步子,朝著花轎走過去。
我聽見他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過來:「木春,你要試著多愛我一些。」
轎子被抬起,開始晃晃悠悠地向前進。
風吹過來,掀開了窗上的帷幔。
我透過窗子,看著徐行客的墓碑慢慢被拋到身後,消失不見。
帷幔在風停後,重新遮住了窗子。
我傾身,掀開轎簾。
祝良月騎在馬背上,一襲紅袍,鮮豔如火,走在轎輦前。
別徘徊。
我合上轎簾,對自己說。
8
祝良月推開房門進來時,我的手剛在喜床上摸到一個桂圓。
他越靠越近,身上的酒氣隨著距離不斷縮小,越來越大。
祝良月拿了秤杆,挑開了我的蓋頭。
他白皙的臉上浮著兩團紅色,像雪裡的梅花。
「你喝太多酒了。」我起身扶著他在床沿坐下。
祝良月握著我的蓋頭,攥得緊緊的:「我怕喝得少,不敢進來看你。」
我問他:「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祝良月急著解釋,身子側過來對著我,他說:「你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說,我怎知你是什麼意思?」
祝良月臉頰上的紅像是某種疫病,以驚人的速度染到了耳朵上。
他說:「我心悅你,自然見你緊張,不敢多看,何況今夜你我……」
祝良月沒說完,我已了然。
我岔開了話題:「良月,我有些餓了。」
祝良月聽後一愣,攥緊蓋頭的手卸了力氣,紅蓋頭掉到地上。
他晃過神,彎腰將蓋頭撿起來。
「是我粗心了,我去給你找吃食。」祝良月一邊說,一邊起身。
我以為祝良月會去府裡廚房找些吃食,誰知他竟騎馬上街買了我平日最愛吃的小菜。
他提著食盒進來,一道菜一道菜地往桌子上放。
我正準備動筷,驀地發現隻有一副碗筷。
我看向祝良月,不用開口,他就懂我要問什麼。
他說:「我不餓,我先去洗洗。」
等我吃飽喝足,祝良月還沒洗完。
我起身,往放著浴桶的地方走。
隔著一道屏風,我朝裡喊:「良月,你可洗好了?」
裡面不作回應。
看著屏風上的影子,一動不動,我心想,該不會是體弱泡久了,暈了吧?
我想到這裡,不管不顧地越過屏風,走了進去。
伸出的手還沒落在祝良月的肩膀上,就被握住了。
他的動作太快,幅度又大,激得浴桶裡的水濺出來,打湿了我的衣服。
鮮紅喜袍上落下一個又一個深色的圓點。
祝良月開口:「你別過來,我不想你看到我。」
「為什麼?」我任由祝良月抓著我的手。
他哄著我:「你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過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
我說完,祝良月抓我的手松開,胳膊失去控制一般重重捶進浴桶裡。
他不再出聲。
我重復那個問題,問:「你到底為什麼不讓我看你,還在這裡待這麼久?」
「你今日不對我說,明日我有事也不對你說,你和我成親,就是想過這種日子嗎?」
浴桶裡的人像S了許久的枯木,一動也不動。
我抖了抖袖子:「不說算了。」
我作勢離開。
祝良月在浴桶裡轉身,大半個身子探出浴桶,伸手抓住我的衣角:「別走,我說。」
我回過身,祝良月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急忙坐回桶裡:
「我說今夜你我二人要洞房,你岔開話題說你餓了,我想你是不願和我……所以,我心裡有些不舒服,在這裡多待了會兒。」
我還沒來得及說他亂扣帽子,他就自顧自地說:「不讓你看,是我沒穿衣服,恐汙了木春的眼。」
我被他善解人意的樣子氣得發笑。
祝良月看我的眼神很幽怨:「不和我做那個,你就這麼開心嗎?你還笑。」
我瞪了祝良月一眼:「再泡下去,人都要泡發了。」
我將祝良月抓我的手扒開,往屏風那頭走。
他出來後,安排下人打水,讓我去梳洗。
我洗完出來,見他板板正正地坐在床邊,單單穿了一件裡衣。
「你不冷嗎?」我走過去,把被子扯開,將他圍起來。
祝良月抓住被子的邊,蓋住我的肩膀。
「你不願與我親近,可是還放不下他?」祝良月問我。
我裹被子的手頓住,看著眼前的地面。
祝良月看了我一眼,泄氣地說:「罷了,提他做什麼。」
「我沒有不想,是你自己胡亂揣測。」
我話剛說完,祝良月的臉就湊了過來:「當真?」
看見我點頭,祝良月雙手捧著我的臉,極其虔誠地在我額頭落下一個吻。
他動手解我衣服,被我攔住了。
祝良月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我:「你還是不願?」
「我來月事了。」
9
祝家二老早在尚清和過門前,就一前一後相繼去世。
因此,新婚第二日敬茶,便免了。
我心中無事,睡得格外香。
第二日天還不亮,身側的祝良月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起來了。
我睡得迷糊,察覺到有人替我掖被子,才慢慢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