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轉頭看過去,她來不及收回瞪視,隻得擠出兩行清淚埋頭啜泣,表情銜接十分尷尬。
我揚唇,滿院都是我安排的人,自然無人開口為她說一句話。
回去路上我吩咐巧妍:「把我的琴拿來。」
「小姐不是不練琴了嗎?」巧妍不解地問道。
「還有三日便是賞菊宴了,自然要練一練的。一會去把花月夜的曲譜也給我取來。」
我知道這丫鬟晚上就會把我練琴的消息傳到江雪霏那裡。
這也是我留一個背主的奴才在身邊的用處。
回到自己的院子,香雪來稟說賀雲霆派了小廝來,讓我回了院子後遣人尋他。
「小姐,可要去尋賀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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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眼神黯了黯,賞菊宴便要見面的。
沛國公府的賞菊宴,在京中頗有盛名,那是皇太後未出閣時親自操持的雅集。
漸漸變成了京中貴人相看姻緣的盛會,適齡世家公子小姐都會跟著長輩到場,沒有婚配需要的世家也會來湊湊熱鬧,增進人脈。
我這些日子跟著母親掌家理事,進益不少,母親便讓我跟她一起操持賞菊宴。
上一世,我信了江雪霏才藝不精,又被她屢屢用賀雲霆激怒,便想在才藝環節讓江她當眾出醜。
我演奏了難度極高的花月夜,贏得滿堂喝彩。
接著提議江雪霏一展琴技,期待著所有人看到她的粗鄙。
誰知江雪霏在眾人的矚目中,彈奏了一曲蒼涼又磅礴的出徵曲,滿座賓客都被她琴聲中濃厚的情懷所觸動。
一曲畢,冰雪美人江雪霏,又有了琴技一絕的才女稱號。
而在座的都是明眼人,知道我本意是羞辱江雪霏,卻被狠狠打了臉,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成為了貴女們闲談中的笑柄。
而最讓我坐不住的是,她彈的那一首琴曲,正是民間為鎮守邊境的賀家軍而作的曲子。
賀雲霆聽完琴曲,猛然從屏風後站起,怔怔地與江雪霏對望。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也真正嫉恨上了江雪霏。
6
今日,江雪霏受我羞辱,必然會演奏出徵曲來惡心我,還會努力演奏得更加動人。
而賀雲霆,還會那般怔怔望著她嗎?
我這樣想著,心猛地揪起,上一世那種熟悉的巨大恐慌襲來。
「能搶走的東西,從來就不是你的。」腦海裡又響起太奶的怒音:「若他是個三心二意的渣男,沒嫁他才是福氣。」
不是我的,不要也罷。
我拋開雜亂的思緒,招待賓客落座。
宴席的重頭戲是才藝環節,男客展示詩詞射武,女客則展示琴舞書畫,展示名單都是提前定好的。
定名單的時候,母親尊重當日江雪霏的藏拙之言,沒有安排她表演。
巧妍早上來稟告,說那日被我教訓後,江雪霏整晚都在練琴,本來彈得極好,卻因為練得太過用力,傷了手,為此江雪霏崩潰大哭了整夜。
我故作大喜過望,當著巧妍的面把江雪霏加入了琴藝表演的名單。
7
宴席到了琴藝環節。
出乎江雪霏意料的是,表演才藝的貴女竟然沒有我,更沒有她。
江雪霏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侍女抱著琴,從躍躍欲試,傻傻等到了表演結束。
無人問津她主僕二人。
眼看著才藝環節結束,宴席已經進入自由時間,各府主母開始進入真正的重頭戲,積極相看,熱情攀談。
席間觥籌交錯,男客已經隱隱有人飲酒到半酣。
一直表演人淡如菊的江雪霏再也坐不住了。
我的那一巴掌讓她深深地明白,未來她不可能有跟著我參加宴會雅集的機會,而我現在參與掌家,又厭惡於她,很可能把她提前送回錦城。
她揚名和吸引賀雲霆注意的機會,隻有今日。
江雪霏施施然起身,走到宴會中間,對坐在主位的母親盈盈一福。
「雪霏感念姨母照料,願獻上一曲為賞菊宴助興。」
母親有些詫異,明明說自己不善此道,卻又挑人最多的時候表演,結合她聽說我與江雪霏發生的龃龉,母親哪還有不懂的。
母親眼神眯了眯,不想在眾人面前爭執惹人笑話,點頭應允。
江雪霏便讓侍女在鮮花繁盛處擺了桌椅,開始演奏。
那首《出徵曲》宴席上幾乎無人聽過,琴曲編排十分精妙,時而低沉,時而高亢,大氣而蒼涼。
剛開始宴席眾人還在攀談,漸漸地,都被琴聲所吸引。
這一世,江雪霏彈奏得比上一世還要投入。
一時間,場中竟除了琴音,無人發出聲響。
曲畢,贊嘆聲四起,接著是經久不息的掌聲。
江雪霏抬頭,起身走到場中央,出水芙蓉般的長相配上絕妙的琴音,驚豔了在場眾人。
「姨母,雪霏學藝不精,用這出徵曲,為賞菊宴添彩。」江雪霏落落大方向母親行禮後,站在場中,像一朵盛開的寒梅。
我看著她那低垂的眼眸中,閃爍著得意的光芒。
突然,男賓客區屏風後響起一道怒斥。
「隻知皮毛,不解精髓,曲意逢迎,貽笑大方。」這是極重的批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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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霏的臉陡然漲紅。
在場所有人目光都看向那位盛怒的老者,疑惑是誰在這樣的場合大放厥詞。
看清來人之後,又全變成了恭敬的神色。
那位老者,正是國子監祭酒,當今文士之首杜文瀾大人。
杜大人起身,眼帶鄙夷看向江雪霏,又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未曾抬頭的賀雲霆。
然後面向江雪霏:「敢問這位小姐,你彈奏的是何曲?」
江雪霏攥緊雙手,強自鎮定地回道:「小女子彈奏的曲目,乃是賀家軍之軍曲,名喚出徵曲。」
杜大人挑眉,「哦,既是軍中曲,你這琴譜又從何而來?」
江雪霏眉頭微微抽動,挺直脊背回答:「賀家軍為國守邊境,小女子一直欽佩,偶然從一個老兵手中得到此曲,便勤加練習,女子不能上陣S敵,卻也想用琴曲為將士們助威吶喊。相信這也是每一個大齊子民共同的心聲。」
她說得義正詞嚴,在場許多人都輕輕頷首,贊嘆她的心胸氣度。
杜大人捋了捋胡須,平靜開口。
「這出徵曲,全稱是《奠英靈曲》,正是老夫早年所做,為的是祭奠賀家軍北境之戰S去的將士。」
杜大人說到此處,眼神一黯,
「那一場大戰雖勝,卻是慘勝,賀大將軍和部將五萬餘人戰S,才換來羌戎人永不來犯。」
杜大人深深盯視了一眼臉紅成豬肝色的江雪霏。
「這樣一首祭奠英靈之曲,隻在戰S的賀家軍戰士陵前演奏,而曲譜隻供奉在護國寺賀大將軍靈前。卻不知你如何得來,用以在酒宴上伴奏取樂。」
說著又向眾人拱手,「此番老夫並不是要和區區一個小姑娘過不去,而是五萬英靈容不得褻瀆。」
在杜大人的一番解釋中,眾人看向江雪霏的目光從欽慕瞬間變為了鄙夷。
當世文人最重清譽,江雪霏彈奏竊取的琴譜,還把這樣一首奠曲用來為宴會彈奏助興。
這場宴會之後,江雪霏怕是隻會剩下無知淺薄、趨炎附勢的名聲。
在漸漸響起的嗤笑中,江雪霏身體猛然抖動了幾下,昏厥了過去。
母親深深嘆了一口氣,吩咐婢女把江雪霏送回了別院。
我看向屏風後的賀雲霆,他全程隻是靜靜地坐著,不管是江雪霏驚豔眾人,還是她被杜大人訓斥,賀雲霆都沒有看一眼。
為什麼?是哪裡變了呢?
9
比起相看姻緣,江雪霏的獻藝隻是賞菊宴的一個小插曲。
宴席如常進行。
上一世,杜大人並未參加賞菊宴,而是在江雪霏名聲漸起後,聽到有人在宴席模仿她此曲時提出過斥責。
杜大人的孫女是我的閨中密友,在我被江雪霏打臉之後,氣鼓鼓地提到了此事。
這一世,我讓杜小姐S乞白賴地拉來了杜大人。
杜大人素來剛直,果然忍不住痛斥冒犯英靈,哗眾取寵的行為。
江雪霏本想誤導我她與賀雲霆的關系,誘我嫉恨出手。
我將計就計打了她耳光,激怒她;在她做好萬全準備時,又冷落她讓她喪失耐心。
在她方寸大亂,不顧一切要展示才藝,以為自己即將如願名動京城的時候,杜大人把她錘到了泥土中。
我上一世被江雪霏SS後,太奶奶為我解釋了江雪霏隱秘的詭計。
「她把你逼瘋,又靜靜看你發瘋,再指責你小心眼;她一方面用你最在乎的感情折磨你,一邊又把自己偽裝成受害者。最後始作俑者是你,嫉妒成狂也是你,她卻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嘲笑你。做了這一切之後,她還罵你是蠢貨。」
這一世,我也讓江雪霏試試刀割在自己身上的感覺。
宴席後我陪著母親去江雪霏的院子探視。
卻在偏院的花圃後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是賀雲霆和江雪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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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會?
上一世我也是在江雪霏驚豔眾人的宴會後,撞見了二人在假山旁私會。
按照杜大人的說法,賀雲霆應該一直知道出徵曲的來歷,為何還要來尋她。
那旅途中建立的情誼,便如此刻骨了嗎?
一陣痛楚浮上心頭。
上一世熟悉的氣悶感又冒了出來。
我忍不住想如上一世一般轉身逃走,害怕與賀雲霆十年的感情會在今日畫上句號。
可心裡又有一個聲音在說,「真相不可怕,患得患失才是要命的。」
「唐書宜,人長了嘴就是用來說話的。」
是的,趁母親也在,問個明白又何妨。
我深呼吸,扶住有些慍怒的母親,往二人方向走去。
面對我的江雪霏率先看到了我們。
她突然面露羞澀,紅著臉從賀雲霆手中拿過了什麼。
「賀雲霆」我開口。
聽到我聲音的賀雲霆一怔轉過身來,看到面色不虞的母親和我顯得有些慌亂。
我心裡隱隱發痛,先開口道:「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嗎?賀小將軍。」
江雪霏卻搶先認錯,坐實了二人私會,「都是我今日失態,賀小將軍才來探視一二。姨母和表妹莫要誤會。」
母親並未多看她一眼,隻是盯著賀雲霆。
賀雲霆常年在軍營中歷練,對女子的語言機鋒一竅不通,面露疑惑,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繼續說道,「賀雲霆,你我身有婚約,你卻與江小姐屢屢私下見面。若沒有要解釋的,我便懂了。這婚約,解了也罷,隻是這來龍去脈咱們要分說清楚。」
江雪霏又急急開口認錯:「都是我不好,進京路上全賴賀小將軍照顧,才使得表妹誤會。」說著她雙眼紅了起來,委委屈屈,「是我沒用,表妹打我巴掌,我也是不怨的。」
然後又哽咽起來,「但我與賀小將軍清清白白,並無逾矩,表妹莫要錯怪了他,我隻是把賀小將軍當作兄長一般敬仰。」
幾句話說得全怪我心眼小,容不得人,還打了她。
我都要氣笑了。
上一世這種情況,母親定是又要斥責我欺負她了。
我剛要懟回去,母親平靜的聲音傳來,母親的性格是越生氣,聲音就會越無波無瀾。
「雪霏,雲霆和書宜的事乃是國公府的家務事,用不著你這個表小姐置喙。你且先回房休息吧。」
這是暗指她是個外人了,經過這些事情,母親對江雪霏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
「雲霆,我們到花廳聊一聊你與宜兒的婚約。」母親不看她,對賀雲霆吩咐道。
江雪霏頓時有些站不住,癱在侍女身上,侍女一把扶住她正要往回走。
賀雲霆卻開口了,「江小姐留步。有些事咱們還是現在說清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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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呼吸,做好賀雲霆說任何話的心理準備。
賀雲霆走到江雪霏面前,抽回江雪霏之前從賀雲霆手中拿過的物件。
是一封信,賀雲霆把信恭敬遞給母親,然後開口。
「江小姐,我此番來並非探視於你,而是告誡你莫要再給我傳信下拜帖,也順便問問,那供奉家父靈前的曲譜你是從何得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那日我受皇命到錦城平叛回京,路遇你車隊遭劫,你表明與國公府的關系後,我才允準了你跟在我的部隊後面。」
「路上我們並未有所言語。因此你要來府上拜謝我也並未見你。我與你並無交情,更何談當你的兄長。如今你卻在宴會上彈奏我賀家軍的祭奠曲,席前還用此曲填詞傳信說要謝我。在下實在不解你意欲何為。」
我拿過母親手上的信看了看,果然是用那首祭奠曲填的詞。
我再次氣笑了,給哀樂填詞?這表小姐真有點東西。
賀雲霆看了我一眼,接著說。
「江小姐,若你跟書宜沒有關系,我完全可以不理睬你。但你說話句句若有所指,我便顧不上保全你的名聲,也要把事情分說一二了。」
語畢,江雪霏的臉已經漲成了紫色,眼中也不再有一絲柔弱,閃爍著怨毒的光。
母親聽明白了所有,卻還是顧忌姨母的情誼沒有發作。
她長長嘆了口氣,對江雪霏道:「你這些日子就在院子將養著吧,身體不好就不要出來了,我會安排人送你回錦城。」
說罷,吩咐侍女把江雪霏拖回了院子,禁了足。
我卻顧不上她了,賀雲霆的話像是一道道驚雷在我腦子裡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