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位兇狠魁梧的男子對上我們的視線。
長刀,黑衣,面上帶疤。
是鎮國公府的巡邏侍衛,被送來時我曾見過他。
完了!
我一瞬間萬念俱灰。
卻聽見他開口沙啞道:
「西南側門,走吧。」
無法再去思考原因,娘親咬牙帶著我跟了出去。
臨近側門時,那侍衛忽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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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月色,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竟然笑了:
「若我的妹妹還活著,也該有你這麼高了吧?」
我心頭震顫。
就在我剛想要開口問詢時,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混合著鐵器的聲音,火把的光芒照徹了整個庭院。
有人早就埋伏在各個門口,隻等我們入瓮!
為首的男人大笑著踱步而來:
「白氏,你不會你一個深宅婦人,能鬥得過官場上步步為營的我吧?」
11
夜色涼如水,我的心仿佛被一把冰刃刺穿。
我的親生父親站在我的對立面。
而與我毫無關系的侍衛擋在我面前。
任誰見了這種場面,都會覺得可悲又可笑吧?
父親掃了眼娘親摟著我的手臂,笑意輕蔑:
「我知道你會泅水。劃破自己的手臂,用痛覺來對抗迷藥,倒也算你聰明。
「可惜正是你的聰明害了你!
「你太聰明了,竟敢利用那個小畜生去翻我的書房……幸好我派人去看過。我就知道,隻要女兒還在,你不會走太遠。
「所以我就帶著人在這裡等你。等你們自投羅網!
「那姓傅的暗中去了鎮國公的屬地調查是不是?雲州離京城那麼遠,恐怕他今天是趕不回來了。」
父親的神情被火光映得猙獰。
他揮手:
「S。
「S了他們,或者你們等著被鎮國公處S。」
他身後的士兵紛紛紅著眼衝來。
「跑!」
侍衛立即反應過來,把我們往屋內趕。
已經無路可去了。
縱使逃到屋內,也隻能短暫地支撐片刻。
他猶豫了一下,把我們推進屋內,隨後轉身抽出刀。
「京郊四十裡鋪,餘嬌嬌之墓。」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要是有機會,替我帶幾塊桂花糕去看她。」
娘親和我飛快地對視一眼。
「我們不認路,你自己去!」
娘親用了大力氣拼命將他拉進來,我邊喊邊關上房門。
「白玉箏!」
父親憤怒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好,好,你當真是好命啊!處處都有人幫你!那我就看看,你這條命,夠不夠從這包圍中逃出去!」
「顧大人!」
熟悉的冷峭的聲音劃破夜空。
伴隨而來的是利箭呼嘯聲。
馬蹄、盔甲聲……
從前畏懼的聲音在此刻變得無比悅耳。
「怎麼了,顧大人。我出現在這裡,你好像很失望啊?
「陛下早派了其他人去雲州,畢竟我的羽衛軍最熟悉的是京城。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誰包圍了誰!」
12
外面刺耳的兵刃交接聲響起時,我和娘親躲在屋內的桌子底下。
侍衛護在門口神色緊張。
幾個一開始就瑟縮在角落的侍女,湊到我和娘親身邊:
「鎮國公S透啦?」
娘親搖搖頭:
「隻是暈過去了。他犯了謀反罪,還要被拉去用刑。」
我悄聲對她們道:
「別怕,今夜這裡的人隻是幌子,就是為了吸引沈丞過來。傅將軍帶隊搜查顧府、找他們謀反的證據才是目的。一切都在預料之內。」
那幾名侍女小小地雀躍了一下,隨後有人踹了地上的鎮國公一腳。
「反正他是難逃一S了,讓我先揍他一頓。」
「我也來!讓這個畜生天天欺負我們!」
「是啊!上次那個小姑娘還那麼小……等著,我去拿燒紅的炭來。」
……
傅玄將我們帶出去時,正看見父親被壓在地上。
他隻帶了一支府兵,被羽衛軍輕而易舉地拿下了。
看到娘親,他伸出手想要去抓娘親的裙擺。
「救、救我!我畢竟是孩子的父親啊!我們夫妻多年……」
娘親嫌棄地甩開裙擺,將他的手狠狠踩到地上。
「牲畜尚且有舐犢之情,你也配做她的父親?
「你寫過放妻書,我們二人已經恩斷義絕了。從今往後,梨言隻會是我的孩子。
「至於你們顧家,犯了這樣的罪,恐怕是不會留一個活口了。」
娘親笑眯眯地摟過我。
「我會讓梨言改姓白。」
我望向天邊燒起的火光。
今夜以後,鎮國公府與顧家會宣告倒臺。
那些汙穢的、扭曲的、隱秘的罪惡,會被火焰徹底照亮,無所遁形,最終化為灰燼。
娘親參與了全程的謀劃,又以身犯險,被叫到御前領賞。
聽說皇帝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黃金萬兩,而是任意一個心願。
一個不論出身,不究過往的心願……
然後娘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黃金。
又聽說,傅將軍差點氣歪了鼻子。
容華公主不明緣由,隻當是賞賜少了,追著要替娘親求一個诰命。
我默默地想,傅將軍隻怕是更生氣了。
13
冬雪消融時,娘親帶著我走了一趟監牢。
謀反是天大的重罪,父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如同一塊破布一樣縮在角落。
見了我們,他嗚嗚地叫起來,卻怎麼也支不起身子。
拔舌抽筋之刑,果然慘烈。
大夫人比父親要好些,不過也是遍體鱗傷。
見了娘親,她滿眼不甘,將這些日子的憤恨傾瀉而出:
「白玉箏,你就是個禍害!你可知我兩世都被你害慘了!
「上一世沈家毀了我與顧丞的婚約,將身為丫鬟的你嫁給他。誰知顧丞攀上那鎮國公、步步高升!京城人都笑我捧高踩低,又誇你命好,說什麼一個丫鬟竟將我都比了下去……
「後來鎮國公造反成功,顧丞當了首輔,你成了高高在上的首輔夫人,而我林家受盡打壓……我看著坐在雕花馬車上的你,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我,我怎能不恨!」
她的情緒激動起來,手指在地上摳出血印:
「所以這一世我搶先嫁給顧丞,我也想體驗一下當首輔夫人的滋味啊!你區區丫鬟,就該一輩子給我當牛做馬!可是你又害得顧府家破人亡!憑什麼,憑什麼你的命那麼好,屢屢將我逼到這種地步!」
娘親看著這個裝若瘋魔的女人,流露出悲戚的神色來:
「沈夫人,這兩世害慘你的都不是我。
「上一世,讓我替你嫁給顧丞的,是你的父親。我一個丫鬟,連拒絕的權利也沒有。而登高位後打壓沈家、致使你落魄街頭的,是顧丞本人,不是我。」
大夫人猛地抬起頭,嘴唇顫抖:
「你怎知上一世我落魄街頭?你、你……」
娘親笑了。
「自然,我也重生了。
「不過我和你不同,我一直清楚自己的仇人是誰。
「你隻知上一世我成了首輔夫人,卻不知顧丞為了討好鎮國公,連我們的親生女兒都拱手奉上。我日思夜想,都恨不得S了他。」
我震驚地看向娘親,她的眼神決絕如刀劍。
我以為她天生擅長隱忍和謀略,原來是一場為了我而精心策劃的、延續兩世的復仇。
娘親溫柔地俯下身子,盯著大夫人猩紅的雙目:
「你我本該是同謀的,可你被嫉恨蒙蔽了雙眼,將一切怪罪到我頭上。顧丞想將我的女兒送給鎮國公時,你很慶幸吧?慶幸輪不到自己頭上。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顧丞這個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畜生,你我都應該能夠安穩度過一生呢?」
大夫人充滿仇恨的表情如瓷器一般破碎,露出濃重的悔意。
……已經沒有如果了。
我輕聲說道:
「上一世毀了娘親和我,又打壓沈家;這一世圖謀造反,而害得顧府家破人亡。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我的父親啊。」
大夫人看了我一眼,止不住地流下血淚來:
「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我,我卻……是我,一步錯,步步錯……」
娘親沒有再言語,從袖中丟給大夫人一把匕首。
大夫人接住那匕首,帶著滔天恨意向父親撲去。
很快監牢中響起野獸一般的號叫。
大夫人和父親都活不長了, 可在行刑前, 她可以讓父親S得痛苦, 再痛苦些。
這樣的結局, 倒也不錯。
顧府滿門抄斬時, 娘親帶著我下了江南。
走的是水路, 請了靠譜的鏢局。
凌晨的薄霧茫茫,有人一人一騎出現在碼頭。
「白玉箏, 你這麼快就走了?」
他的神情也隱沒在霧氣裡。
馬蹄聲噠噠地敲著。
「我被派去雲州。那裡的百姓遭鎮國公苛待已久, 還有許多冗雜的事情, 等著我去快刀斬亂麻。」
據說有位侍衛成了他的副將,也將一起遠赴雲州。
娘親衝他微笑:
「我祝傅將軍豫立亨通,前程順遂。」
半晌, 她又添了句:
「若是再路過淮州, 就來我院中坐坐吧,我會在那裡栽山茶花。」
陽光穿透層雲,霧氣消散。
傅玄抬起眼, 笑著道了聲好。
鎮國公是父親的靠山,荒淫殘暴,嗜好幼女。
「如不」隨後人影飛馳遠去,馬蹄聲輕快。
……
抵達淮州後。
娘親將那萬兩黃金謹慎地規劃使用, 先是置了塊地, 盤了幾間商鋪,而後在當地開了家慈善濟世的醫館,尤其擅長為婦女治病。
她說自己闲不住,也不想浪費一身的醫術, 每天忙著治病有成就感。
醫館的後方, 臨近著溪水的地方,種了連綿不絕的山茶花,每到春夏盛放, 姹紫嫣紅,甚是美麗。
娘親搖著扇子賞花, 笑得比花朵還要好看:
「從前顧丞在咱們的小院子裡栽夜來香, 還說女子就要如那般溫柔解意才好。我卻更喜歡熱烈的花, 開得肆意、大方,活出自己喜歡的模樣。」
我逗著圓滾滾的貓兒, 支著腮問道:
「娘親喜歡的便是現在這樣嗎?從前您說要給我換個爹,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傅將軍的名字就在嘴邊, 可我最終沒說出來。
我不敢確定,娘親是否因為要照顧我,而放棄了自己的有緣人。
「你這丫頭, 還記得那回事呢!」
娘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不過我也沒騙你,如今咱們手握萬金, 你去瞅那街邊的俊俏郎君, 想換誰當爹,娘親就給你換誰!」
她嘴上這麼說著, 目光卻投向院中的花圃。
我微微勾起嘴角, 看向那清澈的溪流和遠處的石橋。
或許有一天, 這幅山水畫般的景中會出現一匹烏骓馬,踏著步子不緊不慢地走來。
又或許,這一天永遠都不會有。
不管怎樣, 我都確信,我的聰慧堅韌、又最為通透的娘親,會很好地度過這一生。
如此便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