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頭頂的紅蓋頭突然被風吹了起來,拂過我敬著軍禮的手,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劉慧肩頭。
那刺眼的鮮紅,既像那血流成河的十四年,又像高空中自由飄揚的五星紅旗。
此時此刻,相差近百年時光的兩代人的命運被系到了一起。
劉慧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SS地抓住了我的手,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是難言的期盼:
「什麼叫山河無恙?」
「我們贏了嗎?」
「小鬼子被打跑了嗎?」
「我們不用打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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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抖地抱住她,一字一字地哽咽地回復她:
「對。」
「我們贏了。」
「鬼子投降了,敵人都被我們打跑了。」
「再也不用打仗了,我們和平了。」
肩膀上傳來了冰冷的觸感,女人嗚咽的哭聲慢慢散開,直到趴在我懷裡嚎啕大哭。
我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
「別怕,別怕。」
「我們變強了,我們沒有辜負你們的犧牲,如今的中國也是世界強國之一。」
「沒人再敢欺負我們了。」
龍鳳喜燭在風中搖擺著,卻越燃越烈,像是喜悅的歡呼。
我摟著喜極而泣的劉慧,就像功成名就的家長安慰受盡委屈的子女,讓她感受久違的溫暖。
9
後半夜的時候,女人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她不好意思地擦幹眼淚。
「我太激動了。」
「你不知道我S的時候有多害怕,革命尚未成功,我卻提前倒下了。」
「快和我講講,你口中的新中國,所謂的 21 世紀是什麼樣的存在?」
我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目光,她的情緒像漸漸沸騰的開水,灼熱得讓人不敢直視。
又想到她倒在黎明前的黑暗,更讓我忍不住鼻頭一酸。
「21 世紀的中國基本人人都能吃飽飯,幾乎家家都有汽車樓房,女孩子再不用早早嫁人……」
我根據解放前中國的現狀,在她能想象的範圍內描述未來的祖國有多美好。
甚至她沒見過、聽過的手機、平板、智能化生活,我都掰開了、揉碎了向她解釋。
她的眼神漸漸從迷茫變得火熱、激動,最後都化成一聲聲哽咽的「好」。
我不知道她想象的畫面如何,但我第一次真心求老天,希望劉慧能穿越到現代,用我的身體,好好看看新時代。
親身感受一下,自己用命換來的和平生活。
後面的幾天,劉慧也慢慢斷斷續續地講她的過往。
「我爸媽早被鬼子弄S了,我是靠吃百家飯長大的。」
「那個時候大家都窮,卻還是從嘴裡省下一口吃的給我。」
「王大嬸,牛大哥,李爺爺,鐵蛋哥,秀秀姐……」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些人的臉和名字。」
我聽著她的故事,明明是貧瘠痛苦的過去,卻被她描述得如此幸福。
「但他們最後都S了,被該天S的鬼子們屠村了,隻有我和幾個孩子躲過一劫。」
劉慧靜靜地盯著前方,她明明語氣平靜,沒有起伏,我卻感覺字字泣血聲聲泣淚。
「從那以後,我們都沒了名字,隻剩下一個稱呼。」
「八路軍同志。」
看著劉慧那堅定的神情,我才明白文字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薄薄的歷史課本,道不完他們跌宕起伏的一生。
那些無數為革命獻身的人,他們的名字終究被歷史的長河所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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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好奇地問劉慧為何娶我,她應該不清楚我的身份。
劉慧卻先講起了她的經歷。
她說自己是五年前穿越來的,而原主父兄都在戰場上犧牲,她成了遺腹子。
裴母為了保住家族的榮譽,對外宣稱生下了一個兒子,讓裴黎女扮男裝繼承爵位。
「或許是身負武將血脈,裴黎她不甘心當個紈绔子弟,而是求父親的舊部,託關系讓她上了戰場,後來屢次立功,很快有了品階。」
「她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用女兒身面對世人。」
後面的故事不用她說,我大致也猜到了。
那個勇敢的姑娘還未等驗明身份,就S在了戰場上。
「我想替她完成這個願望。」
「也告訴天下人,女子也能成就豐功偉績。」
「聶欣,我之所以選擇你,因為我的摯友告訴我,她認識了一位勇敢的姑娘。」
「那姑娘明知流言蜚語逼S人,她還是選擇救下小巷裡被人欺負的姑娘。」
「那人說,我們其實不是孤身一人在奮鬥。」
「有些東西規則束縛不住。」
劉慧笑了笑,「後來聽說你要被許給一品尚書做妾,那老頭都六十了,我才決定這樣救你。」
「每一個思想獨立的人,都不應該被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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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救過的姑娘。
那件吃人事件發生前,我也曾試圖拯救泥潭裡的自己。
就在那漆黑小巷,在電光石火間,我砸倒了骯髒的男人,挽救了一個女孩的人生。
「她是誰?」
我想知道那女孩的結局,當初救完人後我慌張地跑了。
「大皖的長公主。」
「也是我們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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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殷月,已崩的先皇後之女,大皖皇室現在唯一的嫡子。
據說她從小天資聰穎,又受武將出身的先皇後燻陶,騎馬射箭也樣樣精通。
「什麼……同行者?」
最初的一瞬,我以為對方也是穿越者,但看到劉慧眼中那蓬勃的期盼……
我心中浮現了另一種想法。
「大皖朝封建腐朽,思想固化,內部動蕩不定,外敵虎視眈眈。」
「這裡的未來隻會和我們一樣,我不想悲劇再一次重演。」
「公主是個好君主,她會和我一起開闢新朝代。」
「我會輔佐她成功。」
劉慧的雙手驟然握緊。
院子上方的天高地迥在我們彼此的眼神中流轉。
我聽到了天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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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見到了長公主,一襲紅衣,尊貴無雙的氣質,襯得滿院紅粉失了顏色。
「見過長公主。」
我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江先生不必多禮。」
她的稱呼讓我頓了一下,眼神無措地看了她一眼。
「阿黎應該告訴你了,本宮想要什麼。」長公主輕抿著茶,指尖卻朝上點了點。
「你應該已知曉……學堂和軍隊。」
來之前,劉慧為了讓我安心,亮出了一些他們的底牌。
那些所謂的良妾美姬,都是她從戰場上收留的苦命女子和孤兒。
年紀小的孤兒,被送入了她們私下組建的學堂。
大點兒的,根據自身的意願,有的被派到妓院做清倌人收集消息,也有的被送進殷月的私兵,延續父輩的榮光。
看到這些我就大致明白,劉慧她們是下定決心要拉攏我。
「為何一定是我?」
良久,我抬起頭面色平靜地和殷月四目相對。
殷月的眼睛微微眯起,隨即又笑了,從袖口取出了幾頁紙。
我掃了一眼,頓時變了臉色。
這些竟是我當年讓人燒掉的有關現代的東西。
「殷月無意冒犯,但像先生之大才,不應埋沒。」
「阿黎乃本宮之右臂,若有先生相助,大業可成。」
長公主向我拱手作揖,眼神中是掩蓋不住的勃勃野心。
那是來自上位者的自信。
可我……
隻是個和平年代的普通人。
權謀和戰爭離我太遠了,也太難了。
我斂下眸子:
「我還需要……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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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將軍府後,我問了劉慧一直避而不答的問題。
「當年你就義的時候……有沒有害怕和後悔過?」
按理說我不該再和她談這個悲傷的話題,可殷月的邀請讓我感到了久違的恐懼。
權力的背後都是荊棘叢生。
而她們的這條路更是要踏過屍山血海,在S亡之上成功。
我承認自己動心了。
但也害怕了。
恐懼的背後是未知的危險,因此我想進一步地了解劉慧,知道她們的真實想法。
聽到我的話,劉慧端著茶杯怔愣了許久。直到手裡的茶沒了熱氣,她才緩緩回神,看向我的眼睛裡有迷茫,有疑惑,有驚懼,唯獨沒有悔意。
好半天,她才組織起語言,眯著眼和我講起了那段痛苦記憶。
「是人都會害怕。」
「當初我活下來後,村子裡隻留下殘缺不全的屍體。」
「地上到處都是流出的腸子,分不清楚誰是誰的。」
「我藏身的地窖上面,是王大嬸抱著孩子滿身槍眼的屍體,鐵蛋哥飛濺出的腦漿。」
「你可能想象不到,見過那種屠宰場一般的場景後,我再也不吃葷腥了。」
「幾百人的命壓在我身上,從那時起,我就不怕了。」
女人的柔和的神情漸漸覆上冷意,眼底閃著淚光。
「可南京那一戰,我確實害怕了。不,那已經不叫戰爭,那叫屠S,叫凌辱,整座城裡都是屍體。」
「而我們女兵最後的任務是掩護一群女學生離開,但大家都知道這幾乎不可能實現。」
「直到剩下我一個活著,就選擇了拉手雷與敵人同歸於盡,來為她們爭取一線生機。」
「女學生們是讀書人,她們活著就能為更多S去的人申冤。」
「學生才是國家的希望。」
「我從來都不後悔。」
嘴上這樣說著,劉慧的眼淚卻像開閘似的一滴一滴沒入發間。
從屠村起,膽小如鼠的村民劉慧消失了,生S不懼的劉慧同志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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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的蠟燭燃了一整夜。
躍然於窗上的是少女逐漸挺直的脊背。
漆黑的夜晚逝去,破曉的黎明迎來了公主府最神秘的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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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半年,我不斷往返於將軍府和長公主府,更深入地了解了當今的形勢。
皇室人丁凋零,僅剩的幾個皇子大多平庸無能,卻個個野心勃勃。
其中鬥得最狠是二皇子和七皇子,朝堂上也分成了兩派。
可惜二人都不是嫡系出身,一直千方百計地拉攏殷月,才有了當年公主遇險那一幕。
聽到這個原因後,我不由得嗤笑一聲,從古至今男人總是用貞潔二字來拿捏女人。
可一損俱損,從女人羅裙下誕生的男人又能高尚到哪裡呢?
說到底隻有無能之輩,才會用一系列的規則去束縛潛在的強敵。
二皇子殷慎主文,七皇子殷肆主武。
兩人鬥得大皖朝國力衰微,民生疾苦,這也給我們留了機會。
殷月不希望奪權引起朝堂動蕩,民不聊生,讓敵國有機可乘,希望我們找尋穩妥之法。
我於是提議:
「二皇子黨平日裡出手闊綽,朝裡有關賑災的案子全都經他們的手,我們可從這方面下手。」
「慢慢削弱兩方勢力,我們才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殿下的優勢在於裴黎和母族手裡的軍隊,朝堂上卻勢單力薄。」
「隻要能抓住他們的把柄,就能撬出一個口子。」
我的話立刻得到了執行,幾天後劉慧就拿來了賬簿。
我借用現代學的金融知識,從中查出了做假賬的痕跡。
想朝堂上有人,就要有實打實的功績和聲望。
當初我和殷月約定,我會以幕僚身份輔佐公主,條件是不能暴露我的真實身份。
於是我選擇了寫小說這條路,利用說書先生將女帝,女將軍等傳奇故事在百姓間傳播。
這個方法很好,沒出幾個月我的筆名黎新先生就出了名。
因為故事的內容大多都與女子有關,卻離經叛道地和愛情無關,一時間在京城裡掀起了波瀾。
世家的貴族小姐紛紛悸動,不知是知曉女子能有不一樣的人生而震撼,還是對後宅之外人生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