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湘桂問我:「那你呢,你對自己有何打算?」
我聽著前院兒傳來浩大的聲響,便知皇上來了。
天上忽然下起秋雨,就見小蠻一手擋著額前的雨,一手朝我揮著汗巾子:「銀霜,姨娘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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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迎接皇上,陳府新修了別苑,坐落在荷花池上。
此刻風吹荷葉,細雨纏綿,沉香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
我跪在地上,上首的貴妃娘娘說道:「別怕,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我慢慢抬頭望去,貴妃娘娘眼神微動,看向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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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倒是沒有異色,喜道:「這是你想出來的點子?」
我看向飄姨娘,她眼神雀躍,一臉得意。
我又看向殷氏,她烏雲滿面,咬牙切齒。
再看向皇上,他身旁立著八根沉香柱,每根柱子都雕刻著栩栩如生衝入雲霄的神龍。
這是我的傑作。
而皇上坐在八龍中間,正好是「九龍騰飛」。
飄姨娘一個勁兒拿眼神暗示我,我豈會不知。
「回皇上,這一切都是飄姨娘的主意,奴婢哪裡懂得這些,隻是會制香罷了。」
「這八根飛龍在天擎天柱,是你用哪些香料調和的?味道甚是獨特!」
「回皇上,奴婢用了沉香、龍腦香、降真香、薔薇花……」
除了五十幾種本土和進貢香料外,還用蜂蜜調和塑形。
飄姨娘讓我想主意討好皇上,我立刻想到我娘生前與我提過的想法,便是「九龍騰飛」。
但我娘生前沒能做到這件事。
一來沉香昂貴,二來她到了出宮的年紀,離開皇宮後以制香賣香供我爹上京趕考,實在難做這風雅之事。
如今,我替她實現了。
我看向陳老爺,此刻他一定在幻想著皇上會賞他些什麼。
高官,抑或厚祿。
怎會想到曾經有一個女子,也是制香高手,用她的香丸,供他讀書科考。
突然,貴妃娘娘開口問我:「你可認識一位叫柳相安的女子?」
12
眾人視線落在我身上,尤其是陳老爺,眼神格外凝重。
我搖搖頭:「奴婢並不認識。」
貴妃嘆了口氣:「是本宮看錯了,你隻是與她有幾分相似罷了。
「那位柳相安,原是宮裡制香最好的宮人,還曾幫過本宮一次……」
我娘跟我說過,當時的貴妃還隻是個貴人。
她娘家勢力漸衰,全靠她爭寵才有振興家族的機會。
她苦苦掙扎,卻不得聖心。
那時後宮嫔妃流行用波斯進貢的娥綠畫眉,也就是價值十金的螺子黛。
可她用不起。
我娘用香料制了一種眉墨,讓她畫眉出席宮宴。
貴妃憑此得皇上青睞,一舉獲寵,其他嫔妃甚至命婦紛紛效仿,求貴妃賞賜眉墨。
我娘心想她就快出宮,不願爭風頭,便把調制眉墨的方子告訴了貴妃一人。
後來,這眉墨有了新名字,叫麝香小龍團,極其名貴。
皇上下旨,隻有貴妃一人可以使用,足見其盛寵。
「皇上,臣妾鬥膽,想求個旨意。」
「愛妃,你有何所求?」
貴妃娘娘看向我:「這丫頭我很喜歡,可否特許她隨時進宮,為臣妾制香?」
皇上允準了:「這樣的人才,朕也很喜歡。」
13
飄姨娘的孩子平安降生,是個男嬰。
陳老爺歡喜異常,隱隱有將飄姨娘抬做正妻的打算。
他說:「當初宮裡有個公公會看相,他說我若能娶一位八月十五出生且通體生香的女子,必定官運亨通,甚至官拜一品。
「飄飄,我娶了你,這些年仕途順遂,皇上因為沉香柱的事情對我贊不絕口,你真的是我的福妻!」
陳老爺的一個「妻」字,讓飄姨娘得意許久。
可她仍時常發脾氣。
有一次小蠻的茶水伺候不好,她打了小蠻十個耳光,把小蠻半邊臉打腫,哭著找我要消腫止痛的香膏。
還有一次,浣衣的嬤嬤把飄姨娘的小褲洗壞了,她立刻喊來人牙子要把嬤嬤賣了。
那嬤嬤年過六旬,無兒無女,是陳府的老人了。
她顧不得臉面,哭著跪地求饒,可飄姨娘性子越發刁蠻,狠狠踹了嬤嬤一腳,讓人把她帶走了。
陳府上下提「飄姨娘」色變,卻敢怒不敢言。
後來,夏荷生下一個女嬰,遭陳老爺嫌棄。
公子尚算有情有義,求陳老爺留下夏荷和那個女嬰,可陳老爺不願。
「你正是讀書的年紀,該一心考取功名才是,卻與一個婢女廝混,竟還有了孩子,我本該打S她!」
陳老爺就是走了科舉之路,所以也想讓兒子考個功名掙前程。
可惜,公子不是這塊料,我背書都比他背得快。
陳老爺見兒子跪在地上哭咧咧地求饒過夏荷,哪有一點男子氣概。
他痛斥殷氏教子無方,殷氏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絕望得一言不發。
「這賤婢和孽障,你給我處理幹淨!」
殷氏無處發泄的狠毒目光落在夏荷和孩子身上。
夏荷嚇得渾身發抖,朝飄姨娘院子喊道:「姨娘您救救我!救救我!」
可飄姨娘早厭惡了夏荷。
她厭惡這個與她一樣,有著強大野心的女子。
也厭惡她除了利益沒有一絲人情味,左右搖擺,三心二意。
今天她能勾引公子,明天就能為了向上爬勾引老爺。
夏荷繡工那麼好,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又長得年輕貌美,到底是個禍患。
夏荷的孩子被扔進了臭水溝,夏荷則被賣進下等窯子裡。
就像殷氏說的那般,十個銅板就能來一次。
夏荷是個心氣兒高的,可最後卻跌入泥濘這輩子翻不了身。
我和小蠻出門採買香料時,有時會路過下等窯子那一條街。
有那麼一次,我瞧見夏荷敞開領口,露出半個肚兜,晃悠著軟乎乎的胸脯子,朝來往男子揮帕子。
看見我,她渾身一凜,臉色僵灰。
可很快,她掐著腰肢朝我走來。
小蠻擋在我前面,被夏荷一把推開。
她伸著脖子把臉懟到我面前,吊著三角眼瞪我:「銀霜,你用不著拿憐憫的眼神瞧我,更不用在心裡笑話我。我夏荷雖然淪落至此,卻還有機會向上爬!
「飄絮那賤人原是個不受待見的瘦馬,還不是有機會攀上大官?隻要我夏荷還活著,我就有機會做官娘子,享榮華富貴!」
可忽然,一個虎背熊腰的娘子衝上來,一把揪住夏荷的發髻:「做什麼春秋大夢呢?就憑你還做官娘子?趙麻子又來找你了!趕緊去接客!」
夏荷像小雞仔一樣被揪了回去,她回頭朝我冷笑,此時我們都不知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後來夏荷染了髒病,老鸨不會花錢給她治病,拿燒紅的烙鐵燙她下面。
不到半天的工夫,她就S了。
夏荷S後不到半年,湘桂也S了。
我在宮裡為貴妃娘娘調制香丸時,她被飄姨娘指給少爺當通房,失了清白。
她表哥送來一箱聘禮時,她抱著他們兒時玩過的竹蜻蜓吐了一大口血。
鮮血染在聘禮單子上,湘桂求我把聘禮還給她表哥。
我讓湘桂先別灰心,待我去求飄姨娘放她離開。
我可以用「十香丸」與飄姨娘交換條件,放湘桂回家。
可湘桂卻不肯回家了。
「我再也不是原先的我了,我不幹淨了。表哥不會喜歡這樣的我,我也配不上表哥。我沒臉回去,我沒有家了。」
她不復往日喜慶的笑靨,像一朵春天的桃花開在冬日裡,迅速凋敗零落。
她用一條白綾上吊自盡,簡陋的木桌上留下我送她的那枚金戒指。
14
飄姨娘的日子過得春風得意,在府裡說一不二。
但她脾氣越發囂張,有時連老爺也敢申斥。
得罪了老爺,她有時感到後怕,趕忙找我商量對策。
「我也不知怎麼了,生完孩子以後我的性子似乎變了許多!老爺會不會厭惡我?」
我看了眼小蠻的香囊,對飄姨娘說:「這是正常的,您剛生產完,需要好好恢復氣血。隻要養好了身體,心情自然順暢。」
小蠻送我出來時,我問她:「香囊裡的香丸似乎沒什麼味道了?」
小蠻將黑乎乎的香丸拿出來嗅了嗅:「味道是淡了許多。
「你來我屋裡,我再給你續幾顆。」
當天,是大娘子殷氏的生辰。
陳老爺本不想給她賀壽,但公子是個孝順孩子。
他去老爺書房求了半日,又承諾一定好好讀書,老爺這才給了殷氏一個面子。
飄姨娘在自己房裡煩躁地踱步:「不行,不能讓老爺去殷氏院裡!
「殷氏一定會想盡辦法纏住老爺,老爺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她讓小蠻找我商量對策,可我被貴妃娘娘召進宮為她研制煥顏香粉。
飄姨娘聽到隔壁院傳來的歡聲笑語,嫉妒地抓狂低吼。
小蠻勸她冷靜,可她越發狂躁難耐,雙眼通紅,瘋癲無狀地衝到殷氏房裡,用陳老爺賜給她的金簪將殷氏扎瞎了。
而貴妃娘娘身邊的嬤嬤送我回陳府時,正好撞見這一幕。
陳老爺的臉色當時就白了,僵硬地開口卻不知如何解釋。
宮裡的嬤嬤表情難以言喻,比吃了蒼蠅還嫌棄。
我趕忙低下頭裝作不敢看,實則忍不住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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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姨娘將大娘子打瞎了。
大娘子容顏老舊,如今又添殘疾,哪怕陳老爺知道她是受害者,卻仍免不了嫌棄她。
於是,陳老爺正式休了大娘子,給了她一筆錢,打發她去陳老爺鄉下的田宅安度晚年。
飄姨娘本該被抬為正妻,可因為她的野蠻行徑,有損德行,老爺下令永遠不抬她為正妻。
殷氏被打發到鄉下破爛不堪的田宅,我帶小蠻去看她。
殷氏病了,躺在床上恹恹的:「你來幹什麼?」
我從懷裡掏出一支笛子放在桌上。
殷氏飄忽的瞳孔瞬間聚焦。
「你!」
她噌地驚坐起來:「你還敢說你不認識柳相安!
「我沒猜錯,你就是那賤人的女兒!
「是你算計我,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不說,我要讓她帶著滿腹疑問和驚恐下地獄。
她朝我張牙舞爪地撲過來,卻跌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
她不會知道,是我假裝無意間與夏荷提起,說府中老鼠橫行,我買了砒霜要不要分她一點。
夏荷眼珠一轉,從我這裡拿走了一半的砒霜。
她恨極了殷氏,就在殷氏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將砒霜下進她的飲食裡。
殷氏防範了許久,在孕晚期不是很注意,結果就被夏荷鑽了空子。
其實府中並無鼠患,我隻是想讓夏荷在殷氏孕晚期下毒,這樣對殷氏造成的傷害是最大的。
生一個成了形的S胎,要比生一個健康的孩子更費力,更痛苦。
當初我娘靠著賣香供我爹進京趕考。
我爹考取功名,被國公大人榜下捉婿,帶回家中與殷氏成親。
我爹本可以坦白自己早已娶妻生子,可他沒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