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會很久…是要多久呀!
她臉頰瞬間脹成了櫻桃紅。
那個年代的少年,大抵都很純潔正直。
是陸嫣汙了。
沈括拎著醫生開的單子,下樓繳費拿藥,陸嫣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醫生走出辦公室,見陸嫣守在病房邊,誤認為她是病人的女兒,將一個需要籤字的病歷表單遞給她。
陸嫣不知道那是什麼,接過看了看,解釋道:“抱歉,這個好像不應該由我來籤...”
她話音未落,忽然看到資料表上,沈爸的原工作單位那一欄,赫然寫的是——
恆輝水泥廠。
陸嫣的心跳驀然間跳慢了半拍。
她不可能不知道恆輝水泥廠,這個工廠是陸氏集團名下最早創辦的一間實業工廠,陸氏地產最初開發建房所需的水泥原料,都是從恆輝水泥廠來。
小時候,陸臻牽著她出去散步,遠遠地路過了恆輝水泥廠,曾經指給她看,說你爺爺曾經就是靠著辦這家實業工廠而發跡的。
人到中年的陸臻,說起家族歷史的時候,眸子裡劃過一絲蒼涼與無奈。
年幼的陸嫣那時候,還看不懂父親眼底的復雜,她極目遠眺,看到大片青色麥田對面,滾滾濃煙自水泥廠的長煙囪裡飄散出來,將天空的雲都染成了烏青色。
後來十多年的時光裡,陸氏投入了大量的物力財力,施行工廠改制,車間變成了無塵車間,這才慢慢將汙染減少到最低。
“小姑娘,你想什麼呢?”醫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來,打斷了陸嫣的回憶。
Advertisement
她抬起頭,嗓音沙啞地問醫生:“沈叔這個病,是和他以前的工作環境有關麼?”
“當然啊,沉肺就是因為長期吸入工業粉塵所導致的。”
醫生說話間,見陸嫣的手緊緊攥著病歷單,都捏出褶皺了。
“那...等會兒那個男孩回來,你讓他在病歷單上籤個字。”
陸嫣無力坐在椅子上,後背一陣陣地發涼。
她知道沈爸的病熬了好幾年,可她獨獨想不到,沈爸以前竟然...
是在為陸氏工作!
她看看自己身上漂亮的衣服裙子,從頭到尾,每一件穿的用的...都是品牌,都是最好的。
她又抬頭,望向病房裡昏迷不醒的沈爸,那個被疾病折磨形容憔悴的男人...
沈括連一雙嶄新的運動鞋都…沒有。
太欺負人了
沈括取了藥回來,走廊裡空蕩蕩,不見了女孩的身影。
“陸嫣?”他輕喚了聲,可無人回應。
走了嗎?
沈括眉心微蹙,走到座位邊,看到了那張微皺的病歷單的個人資料頁,父親原單位赫然在目。
沈括的心驀然一刺。
她看到了。
醫生從其他病房出來,對沈括說:“哎,你回來了,趕緊在病理單上籤個字。”
沈括拿出筆,機械地在單子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交給醫生。
醫生進辦公室的時候,沒忘回頭對他說:“剛剛那女孩,你朋友吧,看著臉色不太對勁。”
沈括按了按眉心,閉上了眼睛。
思緒飄到了初一那年,第一次和陸臻見面。
他穿著一身紅色的耐克球衣走進教室,宛如一團灼灼燃燒的驕陽。
沈括敏銳地注意到,球鞋的顏色也很好看,鞋尖擦得幹幹淨淨,連鞋帶裡都沒有一點泥灰。
他一進教室,便吸引了全班同學的注意力。
年幼的沈括從來不知道,原來男孩子也可以穿得那樣鮮豔,那麼幹淨。
而自己,永遠隻有黑灰色的那幾件衣裳,毛糙的運動鞋鞋帶黑乎乎的,裡面的泥灰怎麼洗都...洗不掉,泥灰像是侵染進了每一縷纖維似的。
他的第一次自我介紹,說他叫陸臻,還拍了拍胸脯,朗聲說陸簡是我爸,滿臉的榮耀與自豪。
班上同學不認識陸簡,於是他說,南京路背面麥田對面的大煙囪你們知道吧,那就是我爸開的。
這下同學們都知道了,南京路的大煙囪,裡面每天都會冒出滾滾的黑煙,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同學們頓時對陸臻便高看了一眼。
年少時,誰都有崇拜的人,陸臻最崇拜的便是他的父親。
而角落裡,沈括垂下了頭,眸光漸漸黯淡了下去。
他最崇拜的人也是父親,可是...
麥田對面的大煙囪,那是讓父親每天咳嗽...生重病的地方。
陸臻被老師安排到沈括身邊,和他當同桌,陸臻坐下來,便從包裡摸出一罐健力寶遞給他,開朗地笑說:“以後就是兄弟了。”
桌下,沈括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拇指的指甲都快按進了血肉裡...
陸臻完全沒有察覺少年的變化,他拉開了易拉罐,遞給沈括:“以後有事兒,招呼一聲就行,我叫陸臻,我爸是...”
他話音未落,沈括接過了易拉罐,站起身,澆淋在從陸臻的腦袋上。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沉默的少年...
竟會做出這般出格的舉動!
冒著氣泡的健力寶從陸臻的頭上澆下來,順著他的頭發絲滴落,胸襟前也湿潤了一大片。
陸臻“蹭”地站起身,抬腳便踹翻了面前的桌子......
沈括不甘示弱,惡狠狠地瞪著他,滿眼憎惡與仇恨。
沈括從來沒有那樣去恨過一個人,真的,從來沒有。
從那日起,兩個死對頭的梁子便結下了。
沈括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陸臻,原諒陸家,原諒每一個姓陸的人。
在後來無比漫長的一段歲月裡,沈括開始在陸臻身上花心思了,不再是如第一次那般明目張膽地對付他。
他的復仇計劃,宛若一張蜘蛛網,緩慢鋪開,陸臻就如同一隻笨拙的大甲殼蟲,雖然有力氣,但始終掙脫不開沈括設計的牢網。
他讓陸臻失去了老師的喜歡,漸漸對學習失去興趣,開始朝著吊車尾的方向發展。
讓他暴躁、讓他憤怒...
復仇的火焰在沈括的心裡燒灼著,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他計劃把戰線拉得更長,十年二十年,都不足惜。
怎樣毀掉一個人,無非是在他最巔峰的時刻,將他從頂峰推入懸崖。
毀掉他的自信,毀掉他的尊嚴與靈魂。
沈括心思很深,他不常愛一個人,更不常恨一個人,既然恨了,那就是深入骨髓的。
可是很奇怪,直到現在,他都能夠清楚地記得,那個陽光恣肆的少年坐到他身邊,說“以後就是兄弟”時,那清澈明亮的眼神。
其實沈括心裡知道,不該恨陸臻,可是不恨他,他就不知道該恨誰了。
陸嫣是一個意外,沈括沒想到她會這樣突然地闖入他的生命中,打亂了他全盤的計劃...
陸臻是她的家人,她張開雙臂守護家人的樣子,就像他守護自己父親一樣。
沈括生平第一次心軟了。
第一次心軟,一生都會對她心軟。
陸嫣推著車,頭重腳輕地回了家,家裡人似乎沒有發現她一夜未歸,陸臻依舊關在房間裡看書,陸簡西裝革履,在鏡子前系領帶,準備去參加論壇峰會。
瞥見陸嫣失魂落魄進屋,陸簡有些訝異:“小嫣,這麼早你這是...”
“晨練。”
陸簡似乎沒有懷疑,給自己系好領帶,拿了公文包準備出門,奔馳車也已經候在了車道旁。
“您認識一個叫沈建尋的人嗎?”陸嫣上樓的時候,忽然回頭問。
陸簡換了鞋,隨口說:“誰?”
“您以前的一位員工,他是我朋友的爸爸...”
“哦,沒印象,陸氏的員工,管理層的我基本大概都能叫出名來,但下面的工人...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他怎麼還會記得工廠裡一個微不足道的工人呢。
陸嫣明白,這事,誰都怪不了。
國內早期重工業的發展屬於先汙染後治理,都是這條路走過來的。
時代要發展,歷史的車輪碾過勢必會留下黑色的褶痕。
可是昨天晚上,沈括差點沒有爸爸了啊!
陸嫣重新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將臉埋進枕頭裡,很快,枕頭也湿潤了。
好難過。
手機忽然響起來,她吸吸氣,摸出手機,側頭看短信,湿漉漉的眼睫毛還粘黏在眼皮上。
沈括發來的信息,不長,兩個字——
“別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有紅包!
知道你們想給我寄刀片、qaq
火火默念he一百遍護體。
【瑟瑟發抖
看不到評論,可以來weibo玩:作者春風榴火
51、51
看到短信, 陸嫣哭得更厲害了。
她很久沒回他,直到沈括的電話進來,但她掐斷了, 不過緊接著他又打了過來,陸嫣依舊掐斷。
此刻的她,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他。
第三次, 陸嫣看著手機屏幕上跳躍的他的名字...她知道,如若這一次不接,沈括就不會再打過來了。
女孩用手背不住地擦拭著眼角, 顫抖的手終於按下了接聽鍵。
沒有說話, 甚至屏住了呼吸...
電話那端, 她能聽見醫院嘈雜的背景音。
沈括沉默了十多秒, 終於開口:“嫣嫣, 我不介意。”
如果介意,一開始就不會選擇你。
陸嫣情緒徹底崩潰,她大口地喘息著, 帶著顫慄的哭腔說——
“可我介意啊!”
沈爸生命垂危,都是他們家的錯, 沈括還對自己那麼好...
陸嫣隻感覺心如刀割。
“沈括,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她胡亂地向他道歉。
“你沒有對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