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突然,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
06
「你好,是陳陽嗎?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和你通電話,我是許行舟。」
「我一直患有抑鬱症,今天下午發病,是護士通知了沈嘉,她就著急過來了,估計是累壞了,就在隔壁病房睡下了,我要向你道歉打擾了你的生活。」
我默了默後開口:「你早就知道我的電話,今天打給我也不隻是說這些吧?」
「是,我知道最近幾天因為我和沈嘉的關系讓你產生了誤會,但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我和沈嘉之間清清白白,從未逾矩。」
「我不清楚你的人格,更不想去了解。」
「陳陽,或許你知道一點,我和沈嘉是少時戀人,因為家庭的差距,我父母不同意我們交往,硬生生逼迫了我們分手,她才會和你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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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她過得並不幸福,你不得不承認,我能給沈嘉的你這輩子都給不了!」
一股怒氣從心底慢慢攀爬,我和沈嘉之間並不是一個外人可以指摘的,所謂幸福也不是他能評判的。
「所以,你老了,七十多歲了,又想起這個年少時的女友了?早幹什麼去了?」
「什麼父母逼迫,家庭差距,都是借口,你根本不是真心愛她,少用那點子年少當幌子,是個男人就別把身板挺直了!」
「你勾搭別人老婆還有理了?七十多歲的人了,要不要臉?年少時你拋棄了愛情,老了想扯夕陽紅遮羞,這老三兒讓你當得明明白白!」
我啪的一聲掛斷電話,連喝了好幾口水才將心中的鬱結吐了出去。
這些年我照顧所有人的情緒,有些地方早已千瘡百孔,今天連帶著僅剩的猶豫一並消散。
望著漆黑的夜,年輕時的過往如走馬觀花般在眼前掠過。
07
我一直都知道,沈嘉和許行舟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情。
許行舟家庭富裕,是市裡排得上名號的富豪,而沈嘉出自農村,長相出眾,許是少時逆反,家庭的懸殊卻將倆人拉得更緊。
許母是個傳統的人,自然不會允許兒子和沈嘉這樣對家族毫無助力的女人交往,硬生生逼迫二人分手,還將許行舟送出國。
沈嘉傷心欲絕又無能為力。
我卻一直在角落默默注意著這個單純無知的女孩子,喜歡一個人就是這麼無畏,沈嘉屢次拒絕,我厚著臉皮從不生氣,反而愈發關心她。
她答應和我交往那天,我用整月的生活費買了煙花在海邊盛放。
後來我們結婚了,生活慢慢步入正軌,也有了女兒,我知道沈嘉從未放下她的畫畫夢,所以我無條件地支持她。
包攬了家裡的所有活,換尿布,喂奶,陪伴女兒成長。
曾經,我是文文心中高大的背影,她小小地依偎在我懷裡說我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爸爸。
隨著女兒的長大,她了解到大多數家庭是媽媽主內,柴米油鹽做飯也是媽媽的工作,所以她開始疏離我,排斥我。
但她卻沒有想過,那個畫家媽媽的背後是爸爸的辛苦付出。
沈嘉曾經引以為傲在同事們面前炫耀的好老公也變成了難堪的家庭煮夫。
就這麼站在窗前望著,直到心中的悵然一點點消散,隻剩平靜。
08
早上時候,沈嘉回來了,她看見桌上早已涼透了的粥慌忙向我解釋。
「陳陽,對不起,昨天下午我接回孩子是要回來的,可療養院打來電話說行舟抑鬱症犯了,不肯吃飯還亂砸東西,你知道抑鬱症病人很危險的。」
「我太累了不小心睡著了,醒來才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就趕緊回來了。」
「是我的錯,我承認,今天我保證ţűₚ絕對不出去了,淘淘也讓她媽媽接,我回來路上還買了你最喜歡的水煎包,你能原諒我嗎?」
我淡淡地笑了下,將沈嘉頭上細密的汗珠擦掉。
「沈嘉,我們分開吧,從今天開始。」
說完我提著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離開了家,身後是沈嘉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沒有回頭,這一天是結婚四十年來我從未想過的。
但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我心底竟沒有什麼難過,反而是釋然。
這樣沒意思的生活該結束了。
我搬去了單位之前分發的小公寓,一室一廳,對於七十歲的我足夠了。
很快,女兒文文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我不想接,但總要交代一些事情的。
「爸,你都多大年紀了,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這件事我都說過了,媽媽和許叔叔真的沒有什麼,你怎麼就是不信?」
「如果真要有什麼,憑許叔叔的財力早就發生了,何至於等到七十歲。」
「要我說你就是沒事找事,刷存在感,有什麼意思?」
「你還要平分財產,連現在的房子都要分,憑什麼?我媽這麼一個才女跟著你四十年已經夠委屈了,作為男人你有什麼臉面去分?」
「我真是搞不明白,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作妖,把我媽作沒了,有你後悔的一天!」
「還有,淘淘的接送問題怎麼解決?你是他老爺不能撂挑子不幹!」
還好是上了年紀聽力衰退,不然我非被這比炮仗還大的聲音震聾。
稍微拿開一點手機,我道。
「孩子是你們生的,不是替我們老人生的,從今天起淘淘的接送問題自己解決。」
「我很忙,先掛了。」
09
這般難聽的話我沒有走心,畢竟我是個心懷寬大的老頭,計較那些口舌之快不如安排好自己以後的生活。
正收拾東西時,門鈴響了。
是沈嘉,我給她倒了一杯水。
「陳陽,我覺得我們並沒有走到離婚這一步,相扶相伴四十年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之前我說了什麼讓你難過的話,我向你道歉,我隻是一時氣惱,並不想故意的。」
「許行舟那邊,如果你介意,那我以後盡量少去,他是個病人,又是以前的朋友,我隻是想幫助他,畢竟當年的事情誰都不怪,但總歸是有遺憾的。」
「在外人眼裡咱們是小家是美滿的,七十歲的人了,別讓別人看笑話成嗎?」
「這個家有你的貢獻,誰都無法磨滅,文文的話你別往心裡去。而且,老陳,這麼多年,我早就習慣了你的照顧,淘淘也舍不得離開你,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我嘆了口氣,平靜地看著這個曾經在我心底扎根的人,緩緩開口。
「沈嘉,我不愛吃水煎包,是你愛吃。我不喜歡跳廣場舞,是你喜歡,所以我陪著。我也不喜歡做飯,每天研究你們的喜好我煩了,我也不喜歡你每天早出晚歸,擔心這擔心那。」
沈嘉一時啞然,慌忙開口:「那都不做了,我隻是習慣了被你遷就,對不起。」
「沈嘉,我最不喜歡的是橫在你和別人之間,我很忙,你該離開了。」
10
說出這些話甚至是下逐客令的時候我沒有任何為難或是不舍,遷就了所有人半輩子,我真的累了。
八月份的時候,沈嘉再次給我打了電話。
「陳陽,明天是我生日,今天沒有吃到你包的餃子有些遺憾,不過沒關系,你也挺忙的。」
「明天,明天你可以過來嗎?文文他們都會來,還有淘淘,你這個做姥爺的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吧,前幾天淘淘還想你給他做的木蜻蜓呢。」
「文文訂了蛋糕,咱們一起過個生日吧,我們定了很多菜,不需要你動手,隻要你人來就好。」
我沉了片刻,再開口是陌生的疏離。
「不了,剛搬過來很多東西要收拾,而且我血糖高,吃不了蛋糕,去了也是掃興,你們過吧。」
沒等沈嘉說話,文文已經搶過電話。
「爸,媽已經軟了態度,你還端哪門子勁啊?媽一年才一次生日,你都不願意過來,你這樣隻會將她推得更遠,推到許叔叔……」
「住嘴!」
沈嘉呵斥了一聲,我借口有事掛斷了電話。
說來可笑,我七十歲了,和沈嘉結婚的四十年裡卻沒過過一次生日,因為沒有人記得,大概連沈嘉都忘了我生日是哪天了吧?
但每次她的生日,我都會提前幾天準備,然後做一桌子豐盛的菜等著她回來,圍著一家老小豔羨地看著她。
我有暗示過,但沈嘉是如何說的呢。
「男人七十一朵花,過生日不吉利的。我們女人可不行,每一個節日都是珍貴無比的。」
就因為我每天像個保姆一樣照顧整個家庭,所以他們就習慣了我的付出,無視我每年該有的節日?
以前是我不在乎,可分開後的每一年我都會在乎,即便無人記起!
11
我去了西安,那是我一直想去卻沒有機會沒有時間去的地方,我喜歡古跡,喜歡青銅器,喜歡研究古墓的挖掘,喜歡一切與歷史年代有關的東西。
一張動車票,幾個小時就到了,原來遙不可及的旅行可以如此簡單。
我去了博物館,看著一件件器物重現世人面前的欣喜和雀躍無以言表,用放大鏡認真觀察它們是紋路,古人的奇思妙想令人贊嘆。
我去看了兵馬俑,那壯闊的場景仿佛眼前便是巍峨的秦宮,一捧陶土繪就古人的智慧。
我又去了古玩市場,淘了一點小東西,然後對著圖書館借來的書籍反復查看比對,確定它是年代成分做工。
我將自己尋到的細節比對發布到了網上,很快便收到了不少人的點贊,我有些心虛,大方承認自己隻是個不懂古玩的七十歲老頭,有人贊我幽默,有人說我好學,有人要來拜師。
笑容爬上已經褶皺的眼尾。
瞧,我不是沒有正經事做,隻是現在才有機會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期間我還收到了沈嘉的消息,她說我腿腳不好,去那些古跡時要注意安全。還提醒我出門記得戴帽子不要曬傷,又交代我飲食注意,少吃油膩的東西。
這些話有些熟悉,是以前我常說給她聽的。
我沒有回她。
我在西安待了一周,最後去看了華山,在山下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們說:「老了就該有老了的活法,黃土埋半截都不算晚。」
我沒有爬到山頂,但見過巍峨天地已然滿足。
掏出手機給沈嘉發了條消息。
「人應該有所追求,和對的人在一起看的才是風景,分開,是給彼此最後的體面。」
12
我和沈嘉離婚了,手續辦得很順利。
也沒有什țű⁺麼特別的情緒,隻是有些唏噓。
從西安回來的一個月後,我的社交軟件漲了很多粉絲,有時我會在評論裡向網友請教,也會解答我所知道的問題。
總之日子平靜且愜意。
在我準備去洛陽前,再次接到了女兒文文的電話。
「爸,你都不知道許叔叔有多好,他安排我進了他家的公司,那可是咱們市數一數二的大企業,沒點關系是絕對進不去的。」
「從前我想著這輩子也就在私企的出納上幹一輩子,沒想到還有這種境遇。」
「媽媽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認識許叔叔這樣謙和有禮的成功人士,便是老了,也透著成功的味道。」
「那恭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