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被追尾了。
頭磕在方向盤上鮮血淋漓。
醫生問我要不要給家屬打個電話。
我牽了牽嘴角說:「不用了,剛才搶唯一一輛救護車的男人就是我丈夫。」
他現在正在裡面關心他毫發無傷的初戀。
1
被抬上擔架時,我的頭依舊昏沉沉的,伴隨著劇烈的惡心。
醫生在我耳邊說了好幾句話,都仿佛從天邊傳來,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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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重復後,我終於勉強聽清了。
她說:「救護車位置不夠了,另一輛還沒到。」
「前面的那位病人說是有心髒病,所以她會優先上車。」
「雖然你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還是傷得比較嚴重,要不要先幫你聯系家屬?」
我抬手抹了一把快流進眼裡的血,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
她眉頭一皺,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就被我抬手攔住。
我指向不遠處的位置。
高大的男人正抱著身穿白裙的柔弱女人上救護車。
哪怕神色焦急,他也不停低頭安慰著。
我牽了牽嘴角,對醫生說:「那個搶唯一一輛救護車的男人就是我丈夫。」
「所以,謝謝你,還是不用聯系了。」
一句話說完,我幾乎耗盡所有的力氣。
就在將睡未睡間,我看到薄湛燁珍重地在許悠額角落下了一吻。
我無力地扯了扯嘴角發出了一聲無聲的譏笑,在那之後我便徹底昏睡了過去。
昏迷中我做了個夢。
夢到結婚那天,薄湛燁抱起穿婚紗的我,一路走過紅毯,那麼無畏那麼勇敢。
他說:「我終於娶到你了,伽寧。」
2
這場夢我做了許久,久到醒過來時還有些悵然若失。
我盯著醫院的白色天花板緩了一會兒,直到清脆的敲門聲打斷我的思緒。
是警察來詢問車禍的相關細節,以及是否願意和解。
對方追尾負全部責任,對此願意出一大筆錢息事寧人。
我仔細翻看床頭的手機,確認住院至今薄湛燁沒打來一個電話之後,對警察笑了笑說:「我不要賠償,我隻要撞我的人過來跟我道歉。」
警察離開之後沒多久,我就聽到門外傳來隱忍怒氣的熟悉男聲。
「什麼意思,她還要悠悠給她道歉?」
「呵,這種人我看得多了,就是嫌錢少,你重新去給她開一個她舍不得拒絕的價格。」
我打開房門,與面露尷尬的助理打了個照面。
他身後的薄湛燁表情怔愣,視線從我的額角繞至身上的病號服,不自覺皺了皺眉。
「你怎麼在這兒?」
我忍不住笑了。
連萍水相逢的醫生都會關心一句我的傷勢,我與他夫妻間將近小半個月沒見,他的第一句話卻是質問。
我太了解他了,他的細心與柔情不會用在不感興趣的東西身上。
曾經的體貼關心早就在初戀的重逢下變成了不屑一顧。
我抬眼直視他:「你應該去問問許悠我為什麼在這兒,她在高架上超速 30 碼,如果不是我命大,我現在應該直接躺在太平間裡。」
薄湛燁臉上閃過一絲訝異,語氣卻是不耐:「你能別那麼針對她嗎?她剛分手回國,情緒不是很穩定,開車當然會......」
「她情緒不好,我就該被她撞?我就該把救護車讓給毫發無損的她?」
我幾乎有些繃不住眼淚了。
「薄湛燁,你捫心自問,許悠到底有沒有心髒病!」
他看慣了我溫順的樣子,現如今面對我的質問有種權威被挑釁得惱羞成怒。
「是,她沒有!那又怎麼樣?」
「你不就是磕到了頭,就不能讓讓她嗎?」
讓她?
讓什麼?是讓救護車,還是讓丈夫。
醫院裡的空調開得低,我忍不住開始細微地戰慄。
好冷啊,不光身體,心都像破了個口一樣呼呼地刮大風。
明明薄湛燁就站在我面前,但我卻越來越不認識他了。
3
我和薄湛燁最初是在同一家外貿公司裡工作。
原本我們歸屬不同部門,幾乎沒什麼交集。
隻不過後來我們被老板安排到了同一個項目裡。
偶然間我發現他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玉蘭花香,香甜綿延的味道一直縈繞在我鼻尖。
在他第三次站在我身後,指給我看新品數據時,我終於忍不住抬頭問他。
「你身上的味道是玉蘭花嗎?」
小時候奶奶家的院子裡種了一棵玉蘭樹,花開的時候滿屋子清香,充盈了我整個年少時期的美夢。
沒想到再次聞到是在薄湛燁的身上。
那時的薄湛燁不好意思地聞了聞自己,眼裡藏得盡是羞澀的笑意:「對,我挺喜歡的,是味道太重燻到你了嗎?」
「沒有,很好聞。」
不知為何,說完這句話我莫名覺得有些臉紅。
後來,在三月初春,他帶我去看他家附近的玉蘭花。
我們一起慢慢走了一個多小時,聞見滿院飄香。
就在玉蘭樹下,他輕輕牽起我的手,與我五指相扣。
那年我們 24 歲。
到現在五年。
直到我在許悠身上聞到相同的玉蘭花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喜歡玉蘭花。
而是喜歡身上總帶著如此香氣的許悠。
至於那天他為什麼會主動牽起我的手。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許悠出國後談了個新男友。
那晚是她在朋友圈官宣的日子。
我苦笑著想,這世間萬事萬物啊,果真都分一個先來後到。
可惜先來的人,不是我。
「褚女士,你的血常規有些問題,你跟我來一下。」護士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披了件外套匆匆起身跟上,心裡不免有些緊張。
總不能比腦震蕩還嚴重吧,難道有什麼內傷?
一進門,醫生拿著片子有些嚴肅地看著我:「現在看下來你應該已經妊娠五周了,以防萬一還得再做個 B 超。」
「你的家屬呢?讓你丈夫快點去樓下窗口繳費。」
短短幾句話讓我腦海瞬間一片空白。
怎麼會?
我下意識輕輕撫摸著尚且沒有起伏的小腹,忽然有些好笑又心酸。
怎麼就這時候來了呢?
就在我萌生出離婚心思的時候,這孩子就像是感覺到了我的退意,來到了我身邊。
我該拿他怎麼辦。
4
B 超單上記錄的胚胎小小的,像棵小豆芽,根本看不清形狀。
卻讓我有了無限的勇氣。
或許我該和薄湛燁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為了我們岌岌可危的婚姻和忽然到來的孩子。
我像以前一樣燒了一大桌子菜,和薄湛燁端坐在餐桌的兩端。
隔得很遠。
其實前四年我和薄湛燁是坐得相近的。
他那時候總是喜歡坐在我的身側,稍一抬手就能觸碰到的位置。
他說這樣子很親昵,他很喜歡。
那時候逢年過節這張桌子上總是擺滿了面粉和餡料,他調內餡,我包餃子。
有時候他也會陪我一起包,孩子氣地包進去一些糖果和硬幣,說吃到的人就是有福氣的人。
明明當時我們都吃了不少有硬幣的餃子。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我們聊聊吧。」
「我們談一談。」
我和薄湛燁抬頭看了對方一眼,都為不謀而合的話語感到些許驚訝。
「你想談什麼?」
我捏緊了手裡薄薄的那張紙,不由心懷怯意,選擇了讓薄湛燁先說。
他眼神遊離了好一陣才望向我,眼神裡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他語氣輕緩,像是想安撫我的情緒。
「伽寧,悠悠懷孕了。」
「應該是......我的孩子,當然,過段時間我會帶她去醫院再檢查一下。」
「她最近沒有住的地方,也需要人照顧,我想讓她先來我們這住一陣子。」
攥了太久的紙張被我手心的汗意洇湿,上面的黑字都變得模糊。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什麼時候的事?」
薄湛燁皺了皺眉,顯然不喜歡我這樣追根究底。
但他還是回答了。
「她回國的那天。」
「但這是個意外,那天晚上我和她都喝多了,睡醒我們就躺在一起......」
「伽寧,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可能我和她根本就什麼都沒發生。」
他越說越堅定,把自己都騙了過去。
我看著他依舊矜貴英俊的側臉,想了想,那晚他和別的女人廝混的時候,我在幹什麼呢?
我在一邊給他熨衣服,一邊擔心他沒回我信息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真諷刺啊。
我低頭笑了笑,突然就釋懷了。
有些東西,果然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薄湛燁在某些方面是個傳統的男人。
許悠出國後,他總歸會娶妻生子,擁有一個新的家庭。
我隻不過是剛剛好出現,陪伴了他五年。
又剛剛好,在我們婚姻還算和諧的時候,許悠回來了。
胸腔裡傳來一陣一陣的抽痛,似乎有某些東西破碎了。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手裡的檢查單揉碎攥緊,平靜地對他說:
「恭喜你,得償所願。」
「我們離婚吧。」
5
薄湛燁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但沒一會,他又像想通了似的,嘴角揚起諷刺的笑意。
「褚伽寧,你是在拿離婚要挾我嗎?」
「你怎麼敢......」
「不是。」我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平靜地說:「沒有要挾,是我不想和你過下去了。」
薄湛燁倏忽笑了一下,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
「行啊,離婚。」
「但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吃我的住我的,離婚,你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我會讓你淨身出戶。」
最後的幾個字幾乎是他輕蔑地低聲哼出來的,帶著高高在上的神祇對凡人的不屑。
淨身出戶?
他怎麼能輕描淡寫說出這樣的話。
他大概是忘了,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們婚後一起打拼出來的。
他的公司貨源是我辭職之後一家一家跑業務帶來的。
他的外貿產品是我陪他熬夜一個一個選出來的。
就連公司的名字「嘉業」,也是取自我的「伽」和他的「燁」。
當年是他笑意盈盈,訴說綿綿愛意。
「伽寧,這是我們的心血,也是我們的孩子。」
「我愛你。」
我們是真的琴瑟和鳴、海誓山盟過的。
可惜往日的承諾還在耳畔回響,眼前人卻已非心上人。
我忍耐著鼻尖的酸澀一字一句說道:
「我會聯系律師分割我們的財產,屬於我的,我一分不會退讓,不屬於我的,我也一分不會多要。」
說完我便繞過他,獨自上樓收拾行李。
身後薄湛燁嗓音低沉,隱含怒火:「褚伽寧,你長本事了。」
「你就為了悠悠懷孕的事和我鬧?」
「你要是敢踏出這扇門,求我我也不會再讓你回來。」
我低頭撫摸著平坦的小腹,對他亦是對自己說:
「嗯,我不會再回來了。」
6
收拾完行李下樓已經臨近深夜。
我要帶走的東西不多,堪堪裝滿一個箱子。
說來也是可笑,在這房子裡住了幾年,購置的東西居然大多都是家庭剛需。
這幾年我好像越來越為薄湛燁而活,變成了我年少時最不喜歡的樣子。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曾經懷揣著滿腔喜悅搬進來的地方。
二樓亮著燈,模糊的人影在窗簾後若隱若現。
大約是薄湛燁在確定我到底敢不敢走。
我笑了笑,戀愛一年,遠嫁四年,這裡卻從來不是我的避風港。
萬家燈火,沒有一盞為我而留。
我有點想家了,我要回江南去。
哪怕獨自一人,我也可以把孩子撫養得很好。
「......」
許久沒住人的房子落滿灰塵,透著股不好聞的霉味。
我稍微打掃了下衛生,推開窗戶,讓陽光照進來。
我倚靠在陽臺上,盯著不遠處笑鬧成一團的一家三口,不由有些豔羨。
手機鈴聲這時突然響起,是薄湛燁打來的。
他的背景音有些嘈雜,聽著不像是在公司。
「褚伽寧,你鬧夠沒有?一個人跑回老家,你爸媽難道還願意管你?」
他語氣裡透著惱意,說出來的話像綿綿細針戳在我的心肺上。
我以前告訴他的,我最脆弱易折的一面,現在卻成了他刺痛我的利器。
出生在並不美滿的家庭,被父母拋棄隻能由奶奶帶大的我,曾經那麼期待一段幸福的婚姻。
他讓我好失望。
「我沒有在鬧。」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我已經讓律師擬寫離婚協議書了,等我籤好後就會寄給你。」
「你如果沒事,就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薄湛燁煩躁起來:「我不會籤你寄過來的協議書,要麼你回來談,要麼我去找你。」
「你最好想想清楚......」
他的話未說完,就被一道溫柔的女聲打斷。
「湛燁,快輪到我檢查了,我有點怕......」
我呼吸一滯,是許悠的聲音。
隔著萬水千山傳來,有些不真切,卻又足夠我聽清。
他猛地掐斷了電話,隻剩下一串忙音。
我捂住臉,為我剛剛片刻的心軟感到悲哀。
我到底還在期待些什麼。
人家都已經陪著初戀去做孕檢了,我還在期待他會真心挽留我和未知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