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熱戀你 3999 2024-10-29 14:13:13

  男人反問:“你覺得是我眼神好?”


  將他這個問句在舌尖稍作回味,林洛桑反應過來了:“噢,你提前定好位置啦?”


  “我帶你出來,當然會把一切安排好。”他說。


  她莫名其妙被男人語氣裡的篤定給蘇到,眉尾不自覺地揚了揚,輕咳兩聲壓下去,摩挲過盤沿,囫囵道:“地方選得還不錯,可以破例……加點分什麼的。”


  沒想到男人聽清了,自唇角溢出聲笑,淡淡問:“加多少?”


  林導師發揮專業精神仔細分析盤算,掩著唇道:“0.5吧。”


  盡管知道她是在胡謅,他也沒放心上,但仍然對她的算法表示質疑:“扣分60起,加分0.5,這算法誰教你的?”


  “我老公啊,”她說,“惹他不高興了就把你往死裡整,高興了也沒太大變化。”


  男人蹙了蹙眉,正想問自己什麼時候把她往死裡整過,忽然又頓悟過來那聲“老公”是在說自己,所有雜念瞬間消散,隻餘那重點二字在腦內加大音量循環播放,聲聲浸入肺腑,心境明朗身舒體暢,隻想和她重點討論一下老公的一百種念法。


  誰發明的詞,還……挺好聽的。


  看著男人壓抑克制地揚起唇角,林洛桑從盤子裡戳了個蝦:“你笑什麼?”


  今天桌上的菜都是按照她的習慣點的,沙拉為主,少鹽少糖,卡路裡並不高。


  她安心地又吃了幾口,服務生又前來上菜,她看手指纖細還以為是女生,心頭一跳,抬頭看到臉和胸牌才放下心來。


  就這麼的,突然又想起了他過敏那回事。


  林洛桑抿抿唇,放下手中的蝦子,問裴寒舟:“不過,之前說到的你的過敏問題,到底是什麼導致的?”


  男人頓了頓,掀開眼睑瞧了她幾秒,這才問:“吃完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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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了,”她說,“你邊說我還可以邊吃嘛。”


  又試探地問:“難道特別長嗎?”


  “說長不長,”他淡淡道,“說短也不短。”


  ……


  六歲那年,趙璇雅和裴樓的婚姻尚未徹底破裂,但婚姻依舊名存實亡,他鮮少與父母相處,被寄養在祖父母家。


  長久的高壓讓他難以喘息,偶爾會跑去曾祖母的院子裡,簡單地透一透氣。


  曾祖母給他的不多,卻是他對溫情感知的全部,偶爾會給他送來一盤餐點和一杯牛奶;曾祖父則喜歡看戲曲,常常循環播著一首怎麼聽都聽不倦的歌,就那麼拍著扇子同他講著國事與小曲兒。


  相處的時光雖少,他同二位老人的關系卻最為親密。


  他那時候隻是慶幸,幸好兩位老人都健在,才讓他不至於無處可去。


  直到曾祖父離世的那一天。


  那陣子他被封鎖了所有的消息,當天甚至被半年才見一次面的趙璇雅帶走,而趙璇雅的目的則是——給他尋覓一個自己看得上眼的未婚妻。


  他也才六歲而已,和對面穿著小洋裙的女孩兒面面相覷,隻覺得時光尷尬又難捱,還羞恥得讓人一秒都不想多待。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物品,被母親掃描儀一般的目光掃視一圈後,精準定義出他的價值與價格,再同需要的人等價交換。


  而聯姻娶一個所謂的富家名媛,對家中的事業有所幫助,讓趙璇雅面上有光,似乎就是他誕生下來的全部意義。


  逢場作戲的笑臉和諂媚的逢迎聲中,趙璇雅的手機響了很多次,他想提醒,想離開這裡,但趙璇雅隻是狠狠剜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亂動,隨後將手機放進包中,進行自己的“正事”。


  他忘記自己和女孩被來來回回誇了多少次,眾人毫不掩飾的打量目光中,盡管他知道自己獲得了高分,但仍覺被冒犯,仍感覺不到尊重,仍然……厭惡。


  所謂的下午茶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他卻覺得有兩個世紀那麼難捱,坐上回程的車時,總算能夠松開攥緊褲腿的手,然而下一秒,他聽見趙璇雅接起了電話。


  曾祖父在一個小時前辭世,而離開時反復念叨的,是想見一見他。


  小孩子是感受不到世界觀的,隻是覺得那一刻,好像有什麼地動山搖,哗啦啦地碎裂開。他陷入呆滯,甚至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樣的話。


  他連哭都沒有眼淚了。


  他看著被自己攥得皺成一團的布料,不明白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一步,他甚至覺得是曾祖父在和他開玩笑。


  但現實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攤開,他走進大門,管家悲痛地用手絹捂住臉頰,說,“少爺,你怎麼來得這麼遲呀……”


  他被管家抱在懷裡,忽然嚎啕大哭痛不欲生,到最後沒了力氣,又被趙璇雅強行從管家懷裡抱出來。


  他聽見趙璇雅刻薄地質問管家:“你一個下人怎麼敢抱少爺,算不算得清自己幾斤幾兩?”


  趙璇雅就像社會用來分清階級的工具,甚至連心都沒有。


  怎麼會有人連心都沒有呢。


  而進入曾祖父的房門之前,趙璇雅甚至還小聲和他說:“兒子,今天這個你覺得怎麼樣?如果不滿意,媽媽明天再領你去見另一個。”


  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隻覺得以往陌生的面孔,在此刻更加陌生。隻覺得連成為她的兒子,被她這樣叫,都是一種恥辱。


  可大門推開,趙璇雅的眼淚突然就決了堤,精致圓潤的眼淚從她眼角滲出,一滴滴地滾落流淌,美麗又妥帖。


  她哭得那樣傷心,眼中卻沒有悲痛,妝容都沒有遭到絲毫破壞。


  她伏在老人的床邊大哭著,捶著胸口狀似自責道:“我怎麼就因為手機靜音沒有接到電話呢?我根本沒有看到你們給我打了那麼多電話,如果看到,我說什麼也會回來的……那時候我正帶著寒舟想要買一些水果帶來,我以為不會這麼快的……”


  “老天爺,你好狠的心,你怎麼就舍得帶走這麼好的一個人,讓我們全家悲痛……”


  可他知道那些話都是假的,她明明知道老人的情況,她明明意識到了那通電話有多重要,所以她沒有掛斷,隻是靜音將手機反蓋在桌面上。


  好像隻要不掛斷,她就真的不知情,她也不用接受任何譴責。


  她把自己包裝得偽善又完美,不留破綻,唯一留下的隻是六歲的,寡言少語的兒子。


  “寒舟,愣著幹什麼,快過來,”趙璇雅的聲音遙遠而冰冷,近在咫尺地呼喚他,“你曾祖父給你留了東西。”


  他機械地走上前,覺得五髒六腑翻攪得難受,走到床邊時看到老人黑白的遺照,而不遠處就是蓋過頭頂的白布,還有趙璇雅虛假的眼淚。


  那一刻的趙璇雅分明在淌著淚,可眼裡卻好像還帶著些笑意,仿佛因下午茶的成功結束而雀躍,仿佛因瞞天過海而自得,仿佛因自己的聰慧而沾沾自喜。


  惡心,反胃,不齒,崩潰,不解,難以置信,絕望……


  他的世界徹底坍塌,一瞬間所有的感官失靈,他聞到女人身上傳來的花葉香,如同一把利劍刺進他的顱骨,再翻攪得他胃中翻江倒海。


  曾祖父有那麼多話要和他說,而他明明有機會見上這最後一面的,明明可以不讓曾祖父帶著遺憾離開的,明明是可以趕上的……


  但因為趙璇雅,他錯過了。


  可她居然沒有絲毫悔過之心,無恥卑劣,甚至還為自己營造出了高尚而偉大的形象。


  他遭受了太大的衝擊,當場暈了過去,隨後就是長達一周的高燒不退,夢中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隻有女人刺鼻的香水味充斥著每一個角落,他崩潰地想要逃,卻怎麼都逃不開。


  好不容易退了燒,睜開眼第一瞬,一個親人都沒有,隻是護士微笑著跑到他面前:“你醒啦?”


  “我剛剛在噴你媽媽研制的香水呢,是不是很好聞,你有感知到,所以醒了?”護士朝他揮了揮手中的玻璃瓶,“這個是你媽媽送我的,現在都斷貨了,我覺得噴了心情很好,心想說不定噴了之後你也會醒呢,果然。”


  “你不知道,在你高燒的這幾天,你媽媽頂著壓力發布了一款香水,一夜爆賣幾千萬瓶……”


  那款香水空前絕後地成功,他正處在精神創傷時期,幾乎遇上的每一個女人都噴著這款給他造成巨大陰影的香水,他逃無可逃避無可避,隻想縮在角落不被殃及。


  隻要聞到,當時的窒息與絕望感就再次將他死死地籠罩。


  沒有人覺得他是害怕,隻覺得他是生病太久腦子不清醒,最關鍵時期失去了心理醫生的治療與幹預,隨著香水風靡愈演愈烈,他的恐懼症也隨之加深並打成了死結。


  日復一日,死結終於難以再被解開。


  ……


  林洛桑從頭至尾聽完,整個人麻木得甚至快要失聲。


  她從來沒想過,有關於裴寒舟的過敏史,竟然有著那樣一段連聽者都會覺得萬分揪心的過去。


  這種情況,通俗來講應該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她所認識的圈內某位藝人,也是在遭遇重大創傷時視線中心有一把水果刀,對事件的恐懼和情感就轉移到了水果刀上,自那之後看到水果刀就會發顫痛苦,流淚不止。


  她親眼見過。


  “所以,你那時候應該也是……”她哽咽了一下,“曾祖父去世的噩耗還不能接受,就被你母親徹頭徹尾地傷害到,然後,然後對她的厭惡轉移到了香水……”


  又因為香水在那幾年風頭無兩,幾乎每個女人都在噴,隻要聞到味道,他的傷口便會無數次地被撕裂,痛苦的記憶也一次又一次被翻出。痛楚無藥可醫,隻能躲避,年幼的他隻能為自己尋找出一個不靠近的安全距離,方能免於受害。


  就這樣,他漸漸本能地抵觸所有女人的靠近。


  見她沒法繼續說話,男人點了點頭,接道:“小時候其實沒有現在這麼嚴重,隻是後來長大了,有了是非觀後更加厭惡,才到了現在這種地步。”


  她想說話,但喉嚨口幹澀得根本無法發聲,垂著眼,眼淚不自知地就往下掉。


  男人蹙了蹙眉,坐到她身側,曲起手指擦幹淨她的眼淚。


  “你別哭啊,”他無奈地低笑,“早知道不和你說了,害你這麼難過。”


  她嗚咽地哭出聲:“你就該早點和我說的啊!!”


  男人將她的頭摁在胸口,伸出手指撫順了幾下,這時候還在沉聲遷就和寬慰她:


  “好,都是我不好。”


  她說不清為什麼,好像是想替他把這些年的眼淚都一口氣哭出來,頭頂似乎還遞來他的心跳聲,半晌之後,她恢復過來,啞著聲音回:“……你很好。”


  對話間隔太久,裴寒舟早已忘記她在回應什麼,低頭問:“嗯?”


  “我說,”她吸吸鼻子,糯著鼻音抬頭看他,“你已經,很好了。”


  是這個世界不好。


  男人無言地瞧了她一會,這才伸出手指摩挲過她的眼尾,嘆息著低聲:“眼睛都哭紅了。”


  她也抬起手指,摸了摸他那雙好像不會流淚的眼睛,最終停在他眼尾處,輕聲許願,“以後再也不為你哭就好了。”


  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你,再也不心疼你,再也不為你感同身受,隻陪著你笑,陪你鬧,陪你無聊地消磨平淡的時光,那樣就好了。


  “以後不會了,”男人親了親她的額頭,“我現在已經,很知足了。”


  *


  後來裴寒舟又斷斷續續跟她說了很多,譬如這個病症帶來的諸多不便,譬如他也找過心理醫生治療,可惜收效甚微。


  那天晚上林洛桑躺在床上,思考了許久。


  或許是她天生不會把事情往最壞處想,竟然想著想著就忽然覺得,就算之前裴寒舟看心理醫生沒有什麼效果,隻要她想辦法,多用一些時間,興許……她能把他治好也說不定?


  這畢竟是他心內的一塊隱疾,他因此不能出席人多的公開場合,之前和她一起去看日出也在人群中感覺到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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