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個世界上，隻有哥哥會認認真真地懷念我，隻有你會記得我。」
他低頭看我，淚珠從眼眶滾到了我的臉上，口中發出艱難苦澀的細碎低鳴。
哥哥也不說話，隻擦幹淨眼淚，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
我在等他。
直到聽到他艱難地說出那句「好」，晚霞才徹底從我眼中消失。
７
再次見到顧裴之，是夢夢葬禮的第二天。
我隻留了一小撮骨灰在平安符裡，她說從小到大沒有走出過這座城市，我想帶她出去看看。
我和萱萱相依為命，她走的時候我正在給病人注射藥物，沒有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而夢夢……
我想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她的身體在我懷中慢慢涼透的感覺。
可是我不能去找她們，如果我走了，她們就真的消失了。
顧裴之找上門的時候，我正準備去機場。
他張口便是質問：「你把趙夢藏到哪兒去了？」
聽說他結婚了，難怪現在才想起來夢夢這個人。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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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裴之眉頭緊鎖，並不相信我的話。
我突然想起那個被判了無期的護士，她的幕後指使又是誰呢？很有可能是宋清月。
「她得了肝癌你不知道嗎？」
顧裴之瞪大了眼睛，似乎想通過我的表情細細分辨這話的真偽。
「她在精神病院的時候，遭受過非人的折磨，還被一個護士灌了五年的藥，都是些對身體很好的補藥，用量嘛，」我指著桌上的煙灰缸，「每次就那麼多。」
顧裴之嗤笑一聲：「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去看過她？你能確保她在精神病院的七年十分安全？」
顧裴之臉色鐵青，卻說不出話來。
「如果你去看看她，哪怕一次，她就能獲救，可是你沒有，你是害死她的間接兇手。」
我將他一把推開，打算出門，卻又被攔住。
「我想見她，我要聽她親口說。」
「下輩子或許有機會，不對，」我忍不住笑，「她下輩子不會想見到你了。」
顧裴之像是到此刻，才真的接受夢夢已經沒了的事實。
我轉頭看他，卻見他整條手臂都在顫抖，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似的講不出話又很難受。
他停頓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顫抖：「她，我想去看看她。」
「呵。」我看著他捂著心口半蹲在地上，隻覺得可笑，「你想得美。」
「你想要什麼？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隻要你告訴我她……在哪兒？」
「我想要什麼都可以？」
他看到了一絲希望，立即點頭說是。
「我想，你們都去死，你，宋清月還有趙啟，都去死，能做到嗎？」
顧裴之疑惑地看著我：「跟宋清月有什麼關系？」
我將那個護士的事告訴了他，我們都心知肚明，宋清月的父親曾經就是精神病院的醫生，想要買通一個護士隻有她有這個條件，再不然就是顧裴之自己。
可從他的表情上來看，不是他。
「如果，你能讓宋清月付出代價，我可以告訴你夢夢在哪兒。」
我和顧裴之一樣，「埋」這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說完，我便將他一腳踢開，去了機場。
走之前，我放出話，我手上已經有了宋清月當初傷人，卻和顧裴之趙啟一起威脅夢夢替她頂罪的證據，並且準備交給了孫正飛。
我以為至少顧裴之會因為夢夢對付宋清月，可是我想多了。
顧裴之極力地維護宋清月，處心積慮為她想辦法。
不過，我真該感謝趙啟，我沒想到他比顧裴之還要愛宋清月，愛到不惜為她下跪來求我。
剛下飛機，我就看到趙啟直挺挺地跪在外面迎接我。
「這是幹嘛？」
「隻要你把證據給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搖搖頭：「你錯了，你最該跪下道歉的人已經死了。」
趙啟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好像這個妹妹於他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
「而且，你不該來找我，我不是問題的根源，孫正飛更有威脅吧？」
趙啟瞳孔突然失焦，很快又恢復清明，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走了。
半個月後，趙啟因為殺人罪被捕了，他殺的正是孫正飛。
而宋清月也因為當年的事被逮捕入獄，因為我將證據給了警察。
這是夢夢留給我的，她不想因為這件事佔用她所剩不多的時間，便將證據給了我。
宋清月進去之後，不用審訊就主動說了很多事情，其中也包括顧裴之不擇手段向上爬的這些年做過的事情。
難怪趙啟這麼熟練，原來他已經為顧裴之幹過不少這樣殺人越貨的事情了。
半年後，顧裴之和趙啟被判了死刑，宋清月判了無期。
顧裴之被抓後，隻有一個訴求就是要見我。
我去見了他一次，他問我夢夢走的時候有沒有話留給他。
無論他如何問，如何哀求，我都沒有告訴他。
夢夢沒有提過他，一句都沒有。
（正文完。）
顧裴之番外
我的死刑快要到了，可是腦海中隻剩下一個人——趙夢。
她那張那麼普通的臉，越來越清晰。
我竟然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小小的，白裙子上面幾個黑腳印坐在地上哭。
我隻用了一顆地上撿來的糖果，她就又笑了。
我告訴她，那是我花了好多好多錢買的。
第二天，她就捏著幾張一毛錢來給我，說這是她攢的，攢了很久呢。
我沒有客氣地收了，正好天熱我想喝汽水。
那天後，我的身後多了一個跟屁蟲。
她小時候長得挺可愛的，白白胖胖的，像個吉祥物。
我沒有兄弟姐妹，爸爸跟一隻雞跑了之後，我媽有點魔怔了，整天打我，說我跟我爸一個德行。
不過很快她就不再打我了，因為她把自己也變成了一隻雞，還是那種收費最低的雞。
我一直是一個人，認識趙夢後，才有了說話的人。
她話真的很多，早上吃了什麼餡的包子也要告訴我。
不過，挺熱鬧的。
我比她大五歲，卻跟她同年級，因為我媽忘記讓我上學了，還是趙夢背著小書包找到她，跟她說：「裴之哥哥很聰明的，他要是念書一定能拿第一名。」
我媽不知道抽什麼瘋，竟然聽了一個小屁孩的話，真花錢讓我去念書了。
不過我沒有拿第一名，因為趙夢念書很厲害，我拼不過她。
我上樹摘櫻桃那天，其實沒有生病，不過是為了哄騙高年級學姐胡謅的。
趙夢當真了，每次我往下看，她都著急地張著雙臂，圓圓的眼睛動也不動地盯著我。
如果我摔下去，她會衝過來接住我，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
可我還是想驗證一下，我讓她站遠一點，但我知道她不會。
果然我摔下去的時候，就看到趙夢衝過來，她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
我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
她成了一個傻子。
我安心了很多，她那麼聰明不好，總有一天會離開我的，現在好了，她隻能一輩子都跟在我屁股後面。
正如我猜測的，趙夢和我一樣，被這個世界拋棄了，她隻有我，我也隻有她。
趙夢被扔在她奶奶那裡，她奶奶是個出名的母夜叉，趙夢身上經常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
我巴不得她一直過得不好，然後我神兵天降給她一塊廉價的糖，隨便哄幾句。
她就會像狗認主人似的，死心塌地地跟著我。
我以為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分開，直到那天我帶著趙夢出去，她在我的朋友面前脫下褲子撒尿。
那個時候，她已經初三了。
我的臉像是被人潑了一盆開水，燙得發疼。
我和趙夢到今天為止了，心中有個聲音告訴我。
初中畢業，老母夜叉去世了。
不再有人負擔她的學費，我告訴她輟學打工還能早點賺錢，其實念書的目的不都是為了賺錢嗎？
趙夢輟學了，我幫她找了一家奶茶店，因為那個奶茶店有個服務員還挺漂亮的，很合我的口味。
趙夢沒有親人，她賺的錢都放在我這裡，用作我的泡妞資金。
她看到我給別的女生買花，買首飾，有點不開心，我告訴她這些首飾都是金屬的，會傷到她，她就不再鬧了。
哄一個傻子，簡直是這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了。
我喜歡的每一個女生，都是趙夢的反方向。
她們漂亮，學習好，眼睛裡都泛著精明的光。
宋清月就是其中的代表，家裡有錢，又極為聰明。
趙夢替宋清月頂罪的那天，我一晚上都沒有睡。
趙夢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離開我去那種地方，她肯定適應不了。
可是，想要擺脫趙夢，這就是最佳時機。
她被送進去的時候，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她隻是單純地聽我的話而已。
我告訴她，這是醫院，隻有這裡可以治好你的病，等你出來就和其他人一樣，還能繼續考大學。
我當然是在騙她，從那顆糖果開始，我就一直在騙她。
不過我也告訴她等你出來，我就娶你。
這次，我是認真的。
至少當下我是真的想娶她。
看到她那雙圓圓的清澈的眼睛時，我真的想和她結婚。
可是我太忙了，忙著用趙夢留給我的那點錢創業，趙夢這個名字逐漸被我拋之腦後。
我成功了，七年時間我將尊嚴踩在腳下，才爬上來。
趙夢也出來了，我去接的她。
趙啟不明白我為什麼這樣做，把她就此扔掉不是更好嗎？
我覺得，他比我還禽獸，那可是她的親妹妹。
可在我決定跟宋清月結婚時，我又發現，我和趙啟沒什麼分別。
宋清月是為了錢和我在一起的，她爸因為貪汙被抓了。
但是我不在乎了，她漂亮，聰明，會討我歡心，比那個傻子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打發一個一無所有的傻子很容易，給她錢就好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忍心，不忍心讓她恨我。
盡管她可能連恨是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我讓她選，她很識相地選了錢，我們就此兩清了。
其實我知道，這輩子我都欠她的，不過我不在乎。
可我沒想到，趙夢會死。
她竟然真的徹底地離開了我。
我有點慌，我還沒有好好想過沒有她的日子我該怎麼過。
把她放在一個角落，養著她，我心情好就去看看她，而我依舊和宋清月扮演一對恩愛夫妻，她給足我作為成功男人的尊嚴, 這才是我的計劃，這才是讓我踏實安心的計劃。
趙夢這個蠢貨, 總是做出一些打亂我計劃的事情。
面對那個窮醫生, 我有些失態, 可是我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
宋清月得知趙夢的死訊, 恨不得開香檳慶祝。
她對買通護士虐待趙夢的事情供認不諱，我差點掐死她, 如果不是趙啟進來的話。
「你喜歡她？這麼喜歡？」
趙啟聽到我這樣問，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就像狼王身後的鬣狗，期待著我能從牙縫裡擠出一點兒丟給他。
「送給你了。」
趙啟開心不已，他等這一天很久了。
宋清月卻十分崩潰，她大罵我是個混蛋。
可笑，她今天才知道嗎？
在我讓她為了我跟那些大著肚子的油膩男人上床時, 難道就沒有想過我是個混蛋？
我怕在家裡躺了一周, 什麼也沒幹, 這還是我第一次頹廢這麼久。
一周後我才發現, 我竟然隻愛過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就是我嗤之以鼻的趙夢。
盡管我的每個女人都和她不一樣，盡管我已經盡力去避開和趙夢相像的所有女人，哪怕她們隻是聲音像也不行。
我害怕這些。
可是，我竟然愛上了她，那個傻子？
窮醫生說得對，如果我能去看她一次就好了。
如果我能去看看她, 夢夢, 我的夢夢就還在我的身邊。
我來不及痛苦, 因為孫正飛將一切都想起來了, 而我在宋清月身上已經投注得太多。
她又知道我那麼多秘密, 保護她就是在保護我自己。
「你難道要照顧那個傻子一輩子？」
「而可」警察來問我跟孫正飛的死之外的東西時, 我就知道是宋清月那個賤人出賣了我。
我沒有恨她，我隻是更加想念趙夢。
如果是趙夢, 她不會背叛我的。
這個世界上隻有趙夢不會背叛我, 隻有她是真的愛我。
我們愛過彼此，隻是我發現得太晚了, 傷害她太多。
執行死刑的前一晚, 那個窮醫生終於來看我。
我問他夢夢留了什麼話給我？
我不相信她在生命的最後，沒有想起過我，她那麼愛我的啊。
他隻是看著我笑，一個字都不願意說。
我跪下求他，求他告訴我, 時間不多了。
可他什麼也不願意說。
他在欣賞我的痛苦和狼狽，我不在乎。
我隻想知道，夢夢說了什麼？
她是愛我, 還是恨我？
可我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直到死。
臨死前, 我才明白了窮醫生的笑，夢夢什麼話都沒有留給我。
痛入骨髓，無可言說。
我願意付出一切, 換回趙夢。
可是，我已經一無所有。
而趙夢，不再想和我有任何關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