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燭燃突然怔怔地盯著我，「做錯事，就要接受懲罰。
「就快了，就快了。」
他的眼神是無法克制的悲傷與絕望，我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他緊緊地擁抱住我，力度之大，好像想要把我融在骨子裡。
我不知道他說的「就快了」是什麼意思，但我總覺得，那天，會很慘烈。
而我，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12
「那天」的到來，很突然。
上午，我和燭燃還在幫助鎮上的凡人重建家園，下午，我就發現燭燃不見了。
我沒有馬上去找他，而是逼著自己繼續修房屋、挖河渠。
直到夕陽西下，我已精疲力竭，謝絕村民的晚餐邀請，我回到我們破舊的小院。
一抬頭，殘陽似血。
漫天的紅色。
我知道，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
我等待著最後結果的到來。
紅色之後，是一道金光，金光灑遍整個鎮子，破舊的屋宇恢復如初。
大娘抱著失而復得的小豆子，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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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神仙，是神仙顯靈了！」百姓們紛紛從屋子裡跑出來，對著天空鞠躬、下跪、磕頭。
止不住的淚水從我眼中滑落。
我知道，我永遠失去了他。
我都想起來了。
13
我從來就不隻是微明，我是未眠，錦鯉一族唯一成仙的精怪。
我很幸運，被分配給了仙君燭燃。
我久仰他大名，知道他成仙契機是以一己之身，救了一個鎮上的人；知道他從來不穿錦衣霞彩，也不留戀奇珍異寶，因為他憐惜百姓疾苦……
周圍的仙人都嘲笑他，嫌他古板，或厭他清高，不願與他為伍；那些仙使也都紛紛對他唯恐避之不及，覺得分到他殿上沒有油水。
而我剛剛成仙，又是山中精怪，也不覺得那些金銀珠寶有什麼寶貴，就自然而然跟他走了。
他教我仙法，帶我遊覽人間，見蒼生之疾苦，他從來不把我當成僕人，而是平等對待，就好像我是他的朋友。
我們越來越親近，以至於在一個氣氛曖昧的黃昏，酒壯慫人膽，我悶了一瓶酒之後，鼓起勇氣，讓他低頭。
「咋了？」他有點詫異，但還是乖乖將頭低下，像一隻很乖很乖的大狗狗。
我踮起腳尖，吻上他的臉頰。
蜻蜓點水。
一後退，就看到他亮若星辰的雙眸，還有瞬間就通紅的臉頰。
他捂著被我親的地方，靜靜地盯著我，眼裡似有淚意。
那天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盯著對方，也不說話，也不動彈。
我清晰地看見了他眼裡的動情以及掙扎，甚至是絕望。
「不應該這樣的，」良久，他嘆了口氣，「未眠，我們不應該這樣。
「仙人動情，天將大亂。」
他說完這句話，就落荒而逃。
我知道他逃跑的原因。
心憂天下蒼生，黎民疾苦，怎敢耽於小情小愛？
仙人的職責，本就是庇護蒼生，守衛太平。
所以他沒辦法回應我。
這道理，他很清楚，我亦明白。
可他不知道，這也許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
也許，以後，他終於不會再因為心憂天下蒼生而難以入眠了。
我發現了他的秘密。
14
這是一個仙人當道、凡人為魚為肉任其宰割的世道，這個世道，天道的力量被束縛削弱，仙人們變成天下的主宰。他們違背了天道法則，肆意剝削戲弄人類，耽於情愛，不顧天下蒼生。
原本天道設立仙人，是為了更好守護蒼生。
神愛世人，而仙卻自私自利，隻愛自己。
神隕之時，眾仙趨之若鹜，都想衝在前頭分一杯羹。
最先衝上的拿到了最多神力，變成了上神。
卻一心隻想用這份力量來鞏固統治，滿足自己的一己之私欲。
他們霸佔了仙力，銷毀了原本天道留給凡人成仙的途徑。
而燭燃，是這千百年間唯一成仙的凡人。
那些仙人甚為惶恐，扼殺不得，討好不得，便隻好默默忌憚、排擠。
燭燃也並不在意。
他在凡間遊歷時，偶然發現了殘留的天道痕跡，那痕跡，乃誅仙陣。
裡面的材料諸如凡人淚、千人情思這樣的物品，稀奇而並不難覓，真心換真心，這麼些年，燭燃早就已經找齊了。
最後唯一差的一味藥是——仙人丹。而且必須是百分百純粹主動貢獻的仙人的內丹。
內丹之於仙人，乃性命之中樞。內丹無，千年長壽由此斷送。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燭燃去死。
我左右不過一個成仙了的精怪，也不過一個仙使，說得好聽是仙使，說得不好聽就是仙人的奴才。能遇到燭燃是我的幸運，我早已心滿意足。
於是，趁燭燃落荒而逃的那天，我點燃了陣法。
很遺憾，那是殘缺的陣法，而非完整。
九重天的仙人都或多或少受了影響，可卻沒被誅殺，也恰恰因為如此，我得以保留一縷殘魂。
燭燃重塑了我，將我消除記憶，變成碧落泉一隻普通的錦鯉。
但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看著天邊的金光，我其實有一瞬間很自私地希望那個陣法也是殘破的。
這樣，我說不定還能留下他的一縷殘魂。
但我很快就清醒，我失去了一個燭燃，可凡間燃起千千萬萬盞燈火。
我理解為什麼燭燃會取這樣的名字了。
天上星是高高在上的，冰冷而遙不可及；隻有小小的燭火，才能真正帶給黎民百姓光明與溫暖。
燭火雖小，普照終生。
15.番外燭燃
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我之前和你說過，我以前也是凡人。
但和一般凡人也不一樣，我有慧根，可以修煉。
所以我很小就被師傅收進門，那時，一個鎮子有一個修仙人，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全村人都來送我。
我很有天賦，很年輕就快要成仙了。
雷劫快要下來的時候，我回了趟村子。
但我遇到了洪水，我拼了我所有靈力，都沒有成功救下他們。
那時候，我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心死如灰，我也決定自殺，然後，我發現，我成仙了，我切切實實有了仙力。
雷劫也沒有來，我被迎上九重天。
當時，他們見了我都面露忌憚，但又一副想和我交好的樣子。
我求九重天上那位，救救我們鎮上的人。
他說人死不能復生，仙人也無法這樣違背天地因果。
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凡人世界的靈力是假的, 修仙是假的, 雷劫是假的，這些都是為了騙凡人去送死，然後換取仙力。
所有的一切，都是仙人的騙局。
他們在人間制造慘案, 又將之歸結為不敬神明, 他們網羅天下珍寶, 貪婪自私，壓榨百姓；所謂的靈力其實是一種慢性毒藥, 最後會讓人暴斃，但會留下大量仙力，他們就靠這些仙力實現自身的維護；他們禁止凡人接受教育，毀壞所有真正的典籍, 因為他們怕真相被發現, 這些凡人會和他們搶奪仙力。
這就是所謂的仙人，所謂的仙界。
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 以百姓為芻狗。
我很痛苦, 又深刻地感受到了成仙後的無力。
也是天道眷顧，我發現了誅仙陣的陣圖。
我本隻是想就這樣一個人慢慢找材料，然後獻祭, 不值一名地死去。
後來我遇到了未眠。
她是一隻很妙的錦鯉。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很好笑，一個精怪, 比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更懂慈悲。
我本隻是想培養她, 讓她也成為人世的守護者, 一起與我庇佑著蒼生。
可是，卑劣的我, 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
同時，我也找齊了之前布置誅仙陣需要的材料。
那晚，她踮腳親上來的時候, 我本可以避開。
可是……我竟然不想。
我發現長久以來的道心竟有一瞬間的動搖。
我想與她長相廝守。
可是啊，可是啊……
有些事情，要是沒有可是該多好。
她竟然背著我一個人獨自完成獻祭。
當時我剛在家裡吃飽飯，正在激流間運動消食呢，突然間，一隻大手把我從湖裡揪出來，一陣頭暈目眩後，我就對上了一雙憤怒的眼睛。
「兩曾」至少, 至少我沒有真正失去她。
我讓她重新成為一條錦鯉, 我為她取名「微明」。
我希望能讓她在這渾濁的世道，看到微明。
但我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就化形了。
我一天天看著她, 越看，我就越掙扎，越動搖。
那場大火喚醒了我。
神仙, 不應該耽於情愛。
神，不是虛名，是責任，是道義。還好, 我成功了。
未眠啊, 微明啊，請不要難過。
曾經我幻想過一萬年的朝夕相處，但後來, 我知道一萬年太久，隻好隻爭朝夕。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