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時候他沒和我說原因，但他的眼神，我忘不了。

「和燭燃仙人那晚一樣。」

我沒想到我爹會突然提起燭燃仙人，也沒想到那晚他都看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燭燃仙人，我心裡就略微有點不舒服。

痒痒的，脹脹的，酸酸澀澀的。

我和我爹對視了一眼，他的眼神好像洞悉了一切事情，洞悉了一些，連我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的事情。

「你娘一直想讓你走那條路，但我一直反對。

「因為這條路，真的比你我想得更加艱難，艱難得多。

「但有些事情，老天早就算計好了。

「我改不了，你也改不了。我們隻能認。

「你走吧，秘密就在碧落泉最上遊。上遊有什麼，我也不知道。

「你要一直遊，一直遊，遊到小溪變成湖泊，遊到泉水由黃變青再變藍。

「當你遊到泉水變藍，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你走吧，你娘那邊我已經說過了，你不用擔心。」

爹說著轉過身，不再看我。

我知道他哭了。水裡有股鹹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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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了：「爹，女兒走了！」

然後就轉身離開。

我還是和娘道了別，和族裡的兄弟姐妹也道了別。

我沒說我要去做什麼，但它們似乎都知道，但又都不敢在我面前哭。

我也最後看了那小破茅廬一眼。

其實看久了，那茅廬還挺好看的。

就是不知道，以後還看不看得到。

燭燃又不在，我沒辦法再見他最後一面。

其實見了也沒什麼用，反正他也不認識我。

扇了那麼多巴掌，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我這麼一想，還有點心酸。

索性不去想。

遊吧，微明。

沒有退路，你必須一直遊，一直遊，一直遊到泉水變藍。

5

我出發了。

最開始遊的時候很輕松。

我毫不費力地遊過黃水，遊到青水區域，像我曾經無數次遊過那樣。

我繼續往上遊。

水流變得越來越急，河底也不再是細沙，變成了礫石。

好幾次我都被拍在石頭上，一流血就被水衝走。

這兒沒有生物，也沒有食物，我雖能闢谷，可這樣過了十來日，我也快要精疲力竭。

不知道為什麼，從青水流域往上走，靈氣反而越來越淡薄。

溪流兩邊的岸上的植物也越來越稀少，從高大喬木變成低矮灌木，再變成草地，最後隻剩下戈壁。

荒無人跡。隻有細細小小的溪流和在溪流裡使勁撲騰的我。

我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這地兒甚至都沒有靈力了，最後變成了我和溪流的肉體博弈。

遊累了就把自己拍在較大的石塊上，借流水的衝擊力固定在石塊上，痛是痛，但休息還是可以的。

就這樣，我遊遊歇歇、遊遊歇歇，遊的距離越來越短，歇的時間越來越長。在用完最後一絲靈力時，我想放棄了。

渾身都是傷，但那些痛苦都是其次，最痛苦的是經脈的幹涸和破裂，像是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撕裂，讓我感覺天旋地轉、痛不欲生。

我閉上了眼睛，靠在石岸上，徹底放棄。

萬念俱灰間，感覺到隱隱約約的小藍點，在我周圍漂浮著。

我用我的意念去觸碰小藍點，它們就像是有靈性一樣，歡快地融進我的身體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經脈沒那麼痛了。

死馬當活馬醫，死豬不怕開水燙，我肆無忌憚地吸收著那些藍點，感受著體內經脈的變化。

原本吸收靈力的經脈關閉了，藍點在我體內開闢了一條完全不同的經脈，它們歡快地流動，甚至不需要我意念的控制就自然而然為我所用。我身上的傷在它們的幫助下很快好了，我也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盈。

隨之而來的是身體的異化，我感覺自己整條魚突然猛長，分化出了頭、身體、四肢，再次睜眼時，我發現自己已經化為人形。長出白皙修長的雙手。

我起身，從溪流中站出來，這才驚覺溪流已然變成藍色，我已經遊到溪水變藍了。

我走上岸，看到原本湍急的溪流已然變得寧靜，靜靜地，仿佛它不曾流淌一樣。我就借著溪面照鏡子，觀察我的仙身。

隻見我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闲。柔情綽態，媚於語言。我眉心中有一點紅，像是我鱗片幻化而成，給原本聖潔的臉平添幾分豔色。

嘿，好一個嬌俏而秀麗的美人兒。

我左看看，右看看，欣喜之餘，發現我和族裡供奉的神像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眉心的紅都像是一比一復刻的。

是巧合嗎？還是遺傳？

我沒太糾結，想起我爹說的話：「遊到溪水盡頭，你就會知道所有的真相。」

我便順著溪流往前走。

腳踩在礫石上，有點痛，但比起之前隻能說是九牛一毛。於是我繼續往前走著。

走啊走，走啊走，從一開始沒習慣仙身走得歪歪扭扭到後面越走越熟練，走得婀娜娉婷，我一路往上走著。周圍的小藍點甚至自動就往我身體裡鑽，所以這一路，我沒吃什麼苦頭。

不知道這些小藍點是什麼，但比起之前我吸收的靈力，我明顯感覺到它力量更精純，雜質更少。

許是仙氣吧。

就這樣走了幾天，我走到了溪流的盡頭：是一處洞穴。

四周峭壁林立，僅有溪流處有一小口，僅容一人通過。山洞不像天然的，更像是人工開鑿的，給我一種熟悉感。

6

我正打算進去，一個人影突然從裡面出來。他個頭太高，隻能佝偻著腰，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的好看。

剛從洞穴出來，他的眼睛還沒有適應光線的強弱轉變，他眯著眼睛，又濃又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像是活潑的小蝴蝶在撲閃著翅膀，等到他適應了光線，他的視線便落在我身上。

他隻上下簡單掃視了兩下，忽然狡黠一笑，吹了聲口哨：「喲，哪兒來的妖精，竟然不穿衣服？」

我這才意識到我渾身赤裸，臉上熱意蔓延，順著一路蔓延到脖子、全身，我全身皮膚都因為害羞變成粉紅色。

而他竟然還不移開視線，就這麼盯著我，像個流氓。

我沒忍住，走上前去，「啪」地一巴掌就給他甩過去了。

「臭流氓！」我脫口而出。

我甩的這巴掌力道十足，算是報了之前被他狂扇巴掌之仇。

嘿，你別說，還挺爽。

他就像被那一巴掌給定住了，捂著臉，久久不動。

然後突然抬頭盯著我，雙眼通紅，眼淚浸滿了那漂亮的眼珠子，他眼睛很黑，看人的時候就顯得很專注。

我正被他搞得不知所措，他卻自顧自地笑了。笑的時候眼淚奪眶而出，流遍全臉。

他捂著臉，就這麼邊哭邊笑著。

7

那天他情緒穩定之後，丟給了我一套衣服，那衣服很素淨，白裡綴青。布料是棉的，雖然比九重天上的仙子的衣服差得遠，卻比他自己穿的好了百倍。

我試著穿上，意外地，很合身。

等我正式穿好，他卻盯著我，愣了神。

「未眠。」他小聲呢喃。

「什麼？」我有點沒聽清，就問他。

「沒什麼，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他又笑了。

這人就這樣，他看著我的時候，就會有種很專注、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感覺。

「微明，」我有些慌亂地移開視線，「我叫微明。」

「微明……」他明明隻是重復我的名字，但他那麼認真地咬字的時候，卻讓人莫名覺得有幾分曖昧。

我耳朵又紅了。

「你是碧落泉裡的錦鯉對吧？」他笑了，「既已成仙，可願做我的仙使？我剛好缺一個仙使。」

好奇怪，為什麼我心跳那麼快。

「我才不呢，」我不自覺地放大聲音，「你家又窮又破，還摳門，釣魚連餌料都舍不得放一點，跟你？我豈不是得被扒掉一層皮？

「反正我都是仙使了，我幹嘛不去九重天找其他仙人收我，我還能錦衣玉食、盡享榮華富貴……」

我嚷嚷著，他卻始終靜靜地盯著我，滿臉笑意。

導致我居然忘詞了！

「跟著你有什麼好處啊？」我斜了他一眼，下巴抬高。

「沒什麼好處，願者上鉤咯。」他雙手一攤，語氣輕快。

我突然又想起他之前釣魚的事，我覺得這態度確實是他會有的。

但真正讓我詫異的是，我好像，真的沒辦法拒絕他。

「決定好了，那就跟我回去唄。」

他笑了，唇紅齒白，明眸善睞，他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香甜了不少。

好吧，我承認我是被他美色蠱惑到了，我抬腳跟上。

他左拐右拐，拐到了深山老林裡，要不是偷摸著觀察了他這麼多年，我真的會懷疑他是想把我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給殺了。

山重水復疑無路，微明現在想跑路。

但想想還是繼續跟上了，反正來都來了，而且我剛剛還稀裡糊塗和他結了印，據他說是主僕協議，籤了五百年，我現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雖然我也不理解他為什麼不飛，但看在他現在是我主子的份上，我保持沉默。

然後我們爬到了山頂，又往山的另一邊走。

走著走著，地越來越平坦，四周視野也越來越開闊，我們越過一道道農田，路過了一個個村莊。

奇怪的是，路上碰到了很多凡人，他們似乎都和燭燃很熟悉，一路走來一路打招呼，燭燃也很自然地向他們問好。

而且還有很多凡人給燭燃送東西，一會兒是張大娘給燭燃塞了一籮筐雞蛋，一會兒是劉二爺給燭燃提了一刀肉，他都先推脫，然後笑眯眯地收下了。

「他們為什麼給你東西？」我雖是妖，但也知道凡人生活不易，每年還要向朝廷進貢一大批糧錢。

雖說凡人敬仰仙人，可燭燃也沒有暴露身份，既然這樣，他們好端端地，幹嘛要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食物送給燭燃，還擔心他推脫不收塞了就跑呢？

「凡人也有凡人的禮數，我幫了他們，他們就自然而然想著回饋我。

「不回饋，他們就會心裡不安，甚至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他笑著。

拎著一大堆東西，他現在著實算不上體面，但身上也沾上了幾分人間煙火，這個時候的他，感覺才是更真實的他。

「仙凡有別，人各有命。那你為什麼要幹涉他人因果呢？」我還是不理解。

他正了正神色，很嚴肅地說：「仙凡有別？狗屁的差別！

「我以前也是凡人。那又如何？」

他語氣裡有很明顯的譏諷，還有憤怒。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保持沉默。

8

順著馬路行走，我也一路見到很多凡人。

他們忙忙碌碌，或喜或悲，但都衣著樸素，臉色蠟黃或黝黑，看得出他們生活條件並不樂觀。

燭燃一路向前走著，左拐右拐，直到拐進一條巷子。

巷子是青石板鋪成的，巷外的人家院裡種了大榕樹，此時榕樹枝繁葉茂，給整個巷子都浸染了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