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時確實有功,但他一對上蔣芸便失了智一般,隻顧護著她,全然不顧周圍人。
對於蔣芸來說,可能會感慨自己愛對了人。
可對於上位者來說,那是赤果果的蔑視。
我賭周澤會發怒,我看著他沉下去的臉,心知自己賭對了。
「你待如何?」周澤直起身來,不再將我跟宋時的矛盾看成是夫妻間的小打小鬧。
我從座位上起來,跪在他的面前,求他。
「殿下幫我,給我一個機會。」
我會成為你手中最鋒利的刀。
9
周澤答應了我的請求。
他在聖上面前一句:「緣深情淺,終成怨偶。」
聖上便親手批了我與宋時的和離書。
我帶著宋安然回將軍府,宋時正失魂落魄地捧著那份和離聖旨,喃喃道:「晚舟,我本意不是如此。」
他看著我懷中怯怯發抖的宋安然潸然淚下:「安然別怕,我是爹爹啊。」
「不是,你不是。」宋安然一直往我懷裡鑽,十分抗拒面對宋時。
「你是會打我的壞女人的壞相公,你也會打我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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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身子僵在原地,厲聲說:「我不會!」
他聲音太大,把宋安然嚇得哭了出聲。
我護著孩子,冷冷地看著他:「宋時,何必呢?」
何必在這裡惺惺作態?我可是知道,他為了防止虞家找蔣芸的麻煩,特意將人安置在了金山寺內,派了親兵鎮守,還求了吾需道長關照。
我讓僕從收了我的陪嫁物品,十幾個人搬了六趟才堪堪搬完。
在此期間,宋時想找我和宋安然說話,可他一靠近宋安然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嘗試了兩次後,隻能作罷,抿著唇站到一邊。
鶯兒帶人提著一箱子東西出來問我:「小姐,這是小姐房中僅剩的一箱子,全是書信,可要帶走?」
宋時身子一頓,探頭來看,瞧見一封信面龍飛鳳舞的一句【吾愛親親晚舟收】時,如同被火灼了眼睛,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我撥弄了下箱子內的信件,隨手拆開一封,上面是簡短的一句,【君安,勿念】。
那是他今年寄過來的家書,一年前是密密麻麻的三張紙,寫滿了愛意和想念。
後來是薄薄的一張紙,一句話,四個字,例行公事。
「燒了吧。」我將這張紙丟回箱子裡,「不過是些佔地方的東西。」
鶯兒領命,拿了火折子往裡丟,宋時卻瘋了一般衝上去,以身撲滅了火。
他紅著眼衝我大喊道:「虞晚舟!你真要這麼絕情嗎?!」
我讓人把宋安然抱出去,蹲在他面前,從他手裡奪回了那隻火折子,點燃,丟到了信件中。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宋時,你明知道我是什麼性格的。」
我啊,虞家膽大包天,性格乖戾,七歲就會提刀殺人的虞晚舟啊!
年幼時,我有兩個玩伴,一個是宋時,另一個是我從街邊撿回來的小結巴。
我喜歡跟他們一起玩鬧,直到我發現小結巴從我父親的案頭偷了一張布防圖,摸黑偷偷送去給胡人。後來,我親手了結了他。
當年我還不懂收斂自己的脾氣,我曾舉著沾滿血跡的刀對宋時說過:「你若背叛我,下場便和他一樣!」
宋時顫顫巍巍說不敢的畫面仍在眼前,卻轉眼間變成了眼前負心人的模樣。
我與他青梅竹馬一路走來,經歷過許多是是非非。
他為我抗旨時跪在聖上面前,緊握著我的手時,我心中暗暗發誓,此生非他不嫁。
後來,我嫁給他後,放下了刀,為他洗手作湯羹,不再舞刀弄劍,耐下性子管理中饋。
他在外殺敵,我主內,替他在朝堂上周旋,觍著臉去貼補戶部銀錢。
我求爺爺告奶奶,隻為了他的能軍糧準時準點地送上,更是怕他吃不好穿不暖,為他做了無數雙襪子、無數雙護膝,日日期盼著他能平安歸家。
可是我這般對他換來了什麼呢?
換來了我一步一磕頭求得的平安符,被他珍之重之地掛在了另一個女人的腰間。
換來的是他一句:「芸兒不能生育,往後你就把安然放到她膝下養。」
可能是我這些年太過愛他,太卑微,以至於他忘記了。
我虞晚舟,睚眦必報,從來不是個打碎牙齒還往肚子裡咽的性格。
我隻會打碎別人的牙齒,再強迫他們咽下去!
這世間沒誰離了誰不能活。
我翻身上馬,對宋時道:「宋時,從今往後,我們再無瓜葛。」
「若有朝一日戰場再見,勸誡你,不僅要小心敵人,更要小心我!」
宋時呆呆地坐在地上,仰著頭看我:「什麼意思?」
我視線在他的臉上轉了一圈,忽地又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或許,我們也不會在戰場再相見了。」
10
我和宋時和離後,他以正妻之禮娶了蔣芸。
成婚當日,十裡紅妝,熱鬧非凡,宋時給足了她面子。
但是新婚之夜,宋時卻直挺挺地站在我家門口,紅著雙眼,一遍又一遍地在門口說:「晚舟,我知曉我最愛的是你,但是我必須給芸兒一個名分,我實在是逼不得已。」
周澤點評了一句:「深情,但又不完全深情。」
我哥虞元白銳評:「狗屎。」
我在旁邊打了個哈欠,問他們什麼時候走,我真的想睡覺了。
虞元白就這麼看著周澤,周澤摸了摸鼻子,起身走到門邊又裝作想到了什麼一樣,倒回來,遞給我一張紙條。
「你要的機會來了。」他漂亮的丹鳳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像是狡詐的狐狸,「千萬別讓我失望啊,晚舟。」
他被虞元白連拉帶拽地帶走,而我打開了那張紙條。
胡人接連破了舟城谷、興襄關,勢如破竹直衝雍州。
朝中鬧成了一團,宋時卻因沒了我虞家的耳目,消息不靈通,又特意請了婚假陪伴蔣芸,沒上朝便失了先機,他得罪了虞家和太子,自然沒人敢幫,沒人敢通告一聲。
有人提議讓宋時領兵出徵,太子周澤一句:「宋將軍新婚宴爾,怕是無心迎戰。」便使得本就因為和離不喜他的皇帝更加惱怒,不再點他的名。
朝中為此事吵了又吵,鬧了又鬧,有人舉薦將領,就有人立即彈劾。
挑來挑去,偌大的朝堂好似無一人可用。
也正是此時,皇後邀我入宮賞花,不經意地與聖上碰見,在御花園偶遇刺客,我拔刀守在帝後兩人面前,一人對九人,盡數擒拿,毫發無損。
第二日,我便得封四品副將,陪同另一位正將,領兵出發。
我出發那日,周澤避嫌未來,我哥摟著宋安然來送我,他低聲跟我說:「你不必太拼,性命要緊,要記得安然在家等你。」
「娘親,娘親!」宋安然蹭我,小臉好了很多,卻仍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他仰著頭問我:「娘親也能做大將軍嗎?」
我笑著反問他:「為何不能?然兒不想讓娘親去打仗做將軍嗎?」
「我沒有見過女將軍。」宋安然圈著我的脖子說。
「那娘親便做第一個女將軍給然兒看可好?」
「好!」宋安然眼睛亮晶晶的,聲音又軟又糯,我親了他一口。
翻身上馬之際,遙遙地看見城門上,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人,看不清是誰。
不過也無所謂了,我不在乎!
11
轉眼我已在外徵戰一年有餘。
宋安然寄來的家書也從鬼畫符慢慢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端正的字。
他在信裡說:【我昨夜夢見了阿娘。】那個時候,我正帶人夜半偷襲,手持利刃闖進敵軍將領的帳篷中,手起刀落,獲得我第一個勳章。
他在信中問我:【阿娘年節可回來嗎?我學了不少詩,想念給阿娘聽。】那個時候,主將身亡,我坐在主位,斬了數十個逃兵。
我沒有空回宋安然的信,戰事愈發激烈。
直到第三年,我帶著兵將胡人打得節節敗退,讓他們從舟城谷、興襄關退回塞外,不得不上書求和,俯首稱臣後,我才打馬回京。
彼時,先皇駕崩,太子周澤剛即位,朝局不穩,二皇子野心勃勃,要向他發難。
我帶著胡人使臣風塵僕僕殿外走來,跪在他的面前,揚聲道:「微臣,幸不辱使命!」
朝堂上頓時無人再敢出聲,周澤著龍袍坐在龍椅上,大笑出聲,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我被周澤親自攙扶起身,抬頭看見了面色如土的二皇子,還有在他身後胖得我認了許久,才勉強根據面部五官認出來的宋時。
往日英姿颯爽的宋將軍,短短三年便胖得舞不起刀槍,騎不上快馬。
下朝後,宋時特意等我,見到我的那一剎那,神情有些呆滯。
他說:「晚舟,你一點沒變。」
我沒變,他卻大變樣了,走上前兩步,渾身上下的肉都好像在動。
我不著痕跡地後退兩步,皺著眉看他。
宋時痴痴地盯著我的臉說:「此前我本想帶兵去助你,可是我跟你和離後,我就被奪了軍權,成了個光杆司令,在朝堂上就越來越沒有話語權,每日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
「你可知,多年前我曾想過這一幕。」宋時苦笑一聲,「那時你還是我的妻,我想著打完這場勝仗,我便風風光光地回去,給你請個诰命,然後褪去鎧甲,在家陪伴你和然兒,過神仙日子。」
「可是,事情為什麼變成這樣了呢?」
宋時圓潤的臉上滾落下兩行清淚。
周澤曾來信告知我,自我出徵後,宋時軍權被奪,日日酗酒,爛泥扶不上牆。
蔣芸不是個好性子的人,她慕強,恨宋時的平庸,又因為自己無法生育,恩愛沒幾天後,便總是在家發脾氣,大罵宋時不是男人。
就連宋時想要來看一眼然兒,也被蔣芸追著打,一度鬧得沸沸揚揚。
宋時在外無人搭理,回家還要面對蔣芸的臭脾氣,日子過得稀碎。
他內心痛苦不堪,隻有胡吃海塞才能緩解內心的不安和焦慮,更加沉迷酒色, 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這般肉能流油的模樣。
他才二十出頭,卻已是暮氣沉沉。
而我卻意氣風發,成了戰功赫赫的女將軍,甚至被允許可戴佩劍上朝。
宋時目光閃爍著, 欲要拉我的手, 對我說:「晚舟, 我不該聽信蔣芸的一面之詞,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我還有然兒,我們本該是最快樂的一家三口。」
時隔三年,他終於看清了蔣芸的真面目,可我隻覺得令人作嘔。
「你自己滾, 還是我幫你滾?」我抽出長劍,冷喝一聲。
宋時驟然沒了剛剛的勇氣,不敢再出聲,連爬帶滾地逃離了我的視線。
12
周澤命人請我一聚。
御書房內,他敬了我一杯酒,問我戰中趣事,跟我聊朝中局勢。
酒過三巡,他話音一轉笑著問我:「將軍做久了,怪沒意思的,你想不想坐一坐皇後的位置?」
我抬眸看他,那個總是在笑的少年郎, 如今更添了幾分天威。
但是我不怕他, 從第一次見面,我把他騎在身下,逼他抓蟬, 把他氣得哇哇大哭開始。
我說:「陛下, 鋒利的刀, 是不能日日夜夜放在身側把玩觀賞的。」
因為你不知道, 它會不會倒轉頭來割傷你。
周澤明白我的意思,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笑了笑。
我不稀罕什麼軍功名聲,我隻想要我的宋時平平安安地回來。
「他後」我知道,但是我當沒有聽見, 快步往外走,離開了他的視線,走出了這座宮闱。
我回了家, 日思夜想的兒子扭頭不看我,氣鼓鼓的小臉上滿是委屈。
「腹部的傷還未好, 好痛。」我低呼一聲。
宋安然頓時紅了眼眶, 噠噠地跑過來, 拉著我左看右看,帶著哭腔喊:「你怎麼不早說!桃紅姐姐,快去請太醫來看看!」
我笑得不行, 把他摟入懷裡,親了又親。
宋安然在我懷裡哭得稀裡哗啦,一邊說:「你真是個壞娘親!為什麼不回我的信?」
一邊又說:「我真的好想你,我好擔心你。」
我抱著他哄了一晚, 隻覺得比在戰場上累多了。
後來他昏昏欲睡,抓著我的尾指,呢喃著囈語。
他說:「我娘親是最厲害的女將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