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時自塞外帶回來一個女人。
他以正妻之禮迎她進府,逼我把孩子送給她養!
可宋時忘記了,我從來不是個打碎牙齒還往肚子裡咽的性格。
我隻會打碎別人的牙齒,再強迫他們咽下去!
1
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那個與我患難與共、相依為命的少年郎。
那個曾為了我,在金鑾殿上磕得頭破血流,聲聲泣血求皇帝收回賜婚聖旨的宋時。
那個在新婚之夜,挑開我的紅蓋頭,潸然淚下,哭得不能自己的宋時,不見了。
我仍記得,他領軍前往塞外時,在我鬢邊落下一個繾綣的吻,輕聲許諾我:「等我回來,給我家小晚舟掙個诰命夫人當當如何?」
我紅了眼眶,輕撫小腹對他說:「什麼诰命夫人,我不稀罕,我隻希望你平安。」
宋時笑得眉眼張揚,而我將一步三叩首求來的平安符掛在了他的腰間。
我不稀罕什麼軍功名聲,我隻想要我的宋時平平安安地回來。
他確實平安回來了,隻是手裡還緊緊地牽著另一個女子的手。
原本掛在他腰間的平安符,那個寫滿了宋時名字的平安符,掛在了那個女人的腰間。
宋時看見我後,下意識將她護在了身後,像是怕我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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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詫異和不解的視線下,才訕訕地介紹道:「晚舟,這是蔣芸,我在塞外三年,她曾多次舍命救我,於我有大恩。」
他說完這句話又皺著眉加了一句:「她身子弱,你千萬不可為難她。」
自小跟我一同長大的宋時明明知道,我為人和善,從不是那種刁鑽的惡毒之人,為何會多此一言?
我身子看向宋時,期待他再說些什麼,卻發現,他的視線似乎並沒有停留在我的身上。
「爹爹!」站在我身旁的小家伙歪頭看向宋時,然後舉起了肉嘟嘟的小手,揚聲叫道。
宋時緊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神情微怔。
我牽起宋安然的手,想要讓他走上前來,讓宋時看清些。
宋時的聲音卻突然冷了下來,對身旁的侍衛吩咐道:「帶小公子回院子裡。」
「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外出,免得到處亂跑,衝撞了客人。」
話音落下,他又變了副神情,小心地扶著蔣芸往裡走,還低頭柔聲對她道:「你傷還沒好,還是我抱你進去吧。」
我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那句話。
我曾無數次幻想過,宋時自塞外歸家後,我們再次見面的場景。
我想,我會激動地眼眶含淚,衝過去緊緊地抱住他,告訴他這三年我是多麼想他。
我會讓我們的兒子宋安然過來給他見禮。
他可能會笑著蹲下來,把兒子舉到肩上,高興地轉幾個圈。
而不是如同現在這樣,宋時冷漠地讓人把我們的孩子抱走,根本沒分給他一個眼神。
宋安然被人猛地抱起夾在腋下,嚇得嗷嗷大哭,哭得十分悽慘。
他一邊伸手叫爹,不小心對上宋時冰冷無比的眼神,嚇得臉色慘白。
「宋時!你在做什麼?讓他放開安然!」
我全然沒了理智,上去要搶我的孩子。
卻被人猛地推倒在地,撞到腦袋,視線陷入黑暗。
2
「夫人!不好了!」
耳邊響起了我的貼身丫鬟桃紅悽厲的哭聲。
我從夢中驚醒,摸到一臉的淚水,還沒來得及問她發生了什麼。
桃紅便撲到我的面前哭著喊道:「小公子發了熱,一直夢魘,哭鬧不止,將軍說他吵到客人,就帶著挎刀過去把小公子帶走了!」
我腦子嗡地一下,如同被人敲了一悶棍。
腦子痛得要命,卻難得地十分清醒。
「帶去哪裡了?」我從床上爬起來,咬著牙問。
光是想到宋時今天對宋安然的態度,加上宋時明知道宋安然是被他的侍衛嚇到,卻還讓侍衛把他帶走,我不敢想他要對我們那才滿兩歲的孩子做什麼!
「給我更衣!」我扶著桃紅起身穿好鞋襪,來不及再梳理,匆匆地往外走,「將軍在哪裡?」
「將軍和那個女人在青雲閣。」桃紅哭得通紅的雙眼中滿是憤憤不平。
我身子一頓,腳步有些慌亂,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往青雲閣跑。
青雲閣外守著兩個帶刀侍衛,見到我行了個禮,卻不讓開。
我抿著唇往裡面衝,被人攔下來:「夫人,你不能進去。」
「什麼意思?」我松開桃紅攙扶的手,背挺得很直。
「你們是要對我動手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宋府,我是宋時的正妻。」
「這府裡上下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嗎?」
門口兩人對視一眼,遲遲沒回話。
而我卻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啼哭聲。
那是我的兒子發出的哭聲!我絕不可能聽錯!
「讓開!」我不敢再耽誤,厲聲呵斥他們。
見他們一動不動,裡面卻哭聲不斷,我也發了狠,趁其不備,眼疾手快地抽出了一人身上的長劍。
「滾!」我大喝一聲,手起刀落,頓時無人敢攔。
我持著長劍急匆匆地往裡衝,遙遙地就看見我的孩子臉色通紅,神情萎靡,正歪歪扭扭地站在蔣芸面前。
蔣芸冷冷地看著他,在他沒站直的瞬間,手中藤條猛地抽下。
霎時間,宋安然腿上浮現一道清晰可見的紅痕,他痛苦的捂著腳哭。
蔣芸卻皺起了眉呵斥道:「站好!你連站都站不好,怎麼還有臉面說是阿時的孩子?塞外的孩子像你這般大,都能騎馬殺敵了,你卻是這個弱不禁風的蠢樣子。」
「哭哭哭,就知道哭,若是再這樣下去,別人會笑話你是沒爹教、沒娘養的孬種!」
宋安然才兩歲出頭,哪裡聽得明白,他隻知道自己渾身上下都在痛,哭得小臉通紅。
「沒用的東西!」蔣芸冷冷地看他,再次高高舉起了她手中的藤條!
3
藤條在空中揚起,用力落下,帶起一陣咻的聲響。
我不敢想象這麼粗的藤條打在我兒的身上,該有多麼疼。
我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步伐,瘋了一般衝上去,可到底比不過藤條落下的速度。
啪的一聲脆響,宋安然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藤條印記,還有點點鮮血從臉上滲出來。
他捂著臉悽慘地喊叫出聲:「娘!娘然兒好疼!」
「哭什麼?!」蔣芸厲聲呵斥,又伸手要打。
我跌跌撞撞地衝過去,死死地把渾身顫抖的兒子護在懷中,生生用後背受了一藤條。
「你!」蔣芸臉色一變,氣得把藤條一扔,罵道,「做出這副模樣給誰看?搞得我好像什麼惡人,欺負了你們母子。」
小小的藤條卻有十足十的狠辣,我背後的痛楚一陣又一陣地襲來,疼得我這個大人都忍不住低聲吸氣,才勉強能從疼痛中找回一點理智。
她卻用這種力度,狠狠地抽打著我的孩子!
這是個母親都無法忍受!
我氣昏了頭,撿起了蔣芸丟在一旁的藤條,高舉在手,怒吼道:「你憑什麼教訓我兒?你有什麼資格?!」
我心裡恨得要命,恨不得讓她也嘗嘗這藤條的滋味。
可是我手裡的藤條才剛剛要落下,就有一把劍鞘自遠方飛過來,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胳膊上,讓我吃痛地將手歪在一旁,藤條也自然落在地上。
宋時帶著股風呼嘯而來,劈頭蓋臉給了我一巴掌怒道:「你在我將軍府逞什麼威風?」
「我跟你說了芸兒身體虛弱需要靜養,你頭前應得好好的,一轉身便又是搶刀又是要抽她,我竟不知你何時變得如此善妒惡毒!你這般虛偽模樣,實在是令人作嘔!」
「若再有下次!飛來的就不是劍鞘了!」宋時聲音隱隱帶著威脅。
他這是在明晃晃地告訴我,下次我再動他愛之人,他便不會再留情。
我捂著通紅的臉猛地抬頭看他,卻對上他冷漠和布滿厭惡的雙眼,突然覺得不認識他了。
宋時冷著臉,罵完我轉頭又半跪在蔣芸身前,緊張地問:「芸兒,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蔣芸紅了眼眶,豆大的淚水順著臉頰往下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阿時,你都不知道,然兒被養得比塞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們還要嬌氣!
「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說出去是要遭人恥笑的,我不過是訓了他幾句,你的夫人就瘋了一般。罷了,是怪我,因著然兒是你的孩子,我才多管闲事,是我不對。」
宋時立刻心疼了,他抓著蔣芸的手柔聲道:「不會,你肯教他,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日後然兒就過到你的名下,讓你教養吧。」
「你養著,我放心。」
蔣芸紅著眼被宋時摟入懷裡。
我卻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看著面前恩愛纏綿的一對男女,呆愣愣地問:「宋時,你說什麼啊?!然兒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把然兒給外人養?」
「芸兒不是外人。」宋時打斷了我,他摟著蔣芸起來,居高臨下道,「八月十五是個好日子,我會以平妻之禮迎她進門,你盡早準備。」
4
宋時摟著蔣芸走了,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宋安然。
如若他多看一眼,就能發現自己的兒子渾身發燙,臉上有一條被打出來的、長長的、從額頭一直到下巴處的藤條紅印,隱隱發紫發腫。
但是他一眼都沒有看,隻顧著安撫懷中哭泣的女人。
桃紅哭著過來扶我和宋安然,我顧不得再為宋時神傷直接對桃紅道:「快,拿我的帖子去請劉太醫,現在這個時辰他應該剛歸家,一定要快!」
桃紅不敢耽擱,扭頭便走,一路快跑往外去。
我死死地抱著在昏迷中還哭個不停的宋安然,快步回了房。
他高燒不止,還夢魘了,小胖手在空中不停地抓著,哭著喊著:「別打我,別打我!我爹爹是大將軍,他會來救我的!娘,娘我好痛啊!」
我坐在床邊,一邊用毛巾給他散熱,一邊捂著嘴低聲落淚。
宋安然的手上腳上甚至是後背都有藤條鞭打過的痕跡,青青紫紫的一大片。
他才兩歲,皮膚正是嬌嫩的時候,一藤條下去,就破了皮,血止不住地往外冒,恐怕臉上還會留疤,這麼長的一條,這就是毀了容啊!
我給他覆上毛巾,心急如焚地在屋外等太醫。
按理說劉太醫離將軍府隻有一個街道的距離,過來不用一刻鍾,怎麼這次桃紅去了這麼久?
我急得在門口轉了兩圈,遠遠地看見個綁著小揪揪的圓臉丫鬟衝了進來。
「夫人!」她朝我行了個禮,急切地說,「桃紅姐姐帶著劉太醫被將軍拘在青雲閣了,說是,說是要給蔣姑娘看病,就不來咱們院了!」
我身子微晃:「桃紅沒有說,劉太醫是我請來給然兒看病的嗎?」
小丫鬟趕緊上來扶住,紅著眼說:「她說了,夫人你快去看看吧,桃紅姐姐要帶著劉太醫走,惹惱了將軍,現在都快讓將軍打死了!」
「將軍還說,還說,讓夫人不要用孩子來耍這些深閨的把戲。」
原來他竟是這般想我,這般看我,從心底裡認為我惡毒不堪。
往日恩愛種種如過眼雲煙,在他眼裡不剩片縷。
可笑我還在自欺欺人騙自己。
我仰天大笑,對他的最後一點幻想,最後一絲愛都被他親手掐斷。
「多謝你來告知,你叫什麼?」我抹掉笑出的淚問她,「可願冒著風險幫我一個忙?」
「鶯兒願意!」鶯兒跪在地上朝我叩頭。
我將腰間的令牌給她道:「你現在去後院,將我的陪嫁僕人們都召集過來,不論男女!」
「叫主管去開我的私庫,把最裡面的兵器全部搬出來,人手一件!」
鶯兒傻愣愣地看著我,片刻後大聲喊道:「遵命!」
我看著鶯兒跑遠的身影,沒回正房,而是到了廂房。
我看著擺在正中間落滿灰塵的雁翎刀,忽地想起很久以前。
那時的宋時還不是威震一方的大將軍,他擅用劍,我擅用刀。
他不敵我,每每敗在我的手下,都要惱羞成怒地說我:「你這麼兇,以後怎麼嫁得出去啊!」
那時的我意氣風發,笑得絢爛:「誰要嫁人!我要駐守邊疆,當第一個女將軍!」
「到時候多的是人要入贅我家!你想娶還娶不著呢!」
我和宋時頓時打鬧在一起,笑成一團。
當時的我恐怕怎麼都想不到,僅僅三年以後,我便會跟宋時到這般田地。
這次,我再次舉起雁翎刀,不是為了家國而戰,而是將刀尖對準了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