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還從來沒去過這麼美的地方呢。
他會提前幾天做好攻略,然後帶著林晚的骨灰,認真地拍下沿途的風景,有時還會給她講解所到之處的歷史。
有路人好奇地詢問時,他還會大大方方地承認,「這是我愛人。」
而我們的訂婚戒指,早在他旅途的第一程就被他隨手送給了街邊的流浪畫家。
為了交換一幅,他和林晚在酒吧相擁的油畫。
旅行很順利,隻是裴遇偶爾會盯著遠處的湖光山色出神。
從前我們日子過得苦,沒有時間和錢出去玩。
所以總是望梅止渴,躺在出租屋裡,幻想著以後要去什麼地方。
可後來我們有錢了,卻越來越忙。
他說,等我們結了婚,蜜月就去冰島看極光。
等我們年齡大了,就去一個安穩的地方養老。
可我沒有等到結婚,也沒有等到變老。
事實證明,沒有什麼永遠。
任何人在任何時間都有可能分道揚鑣。
8
幾個月後的一天,裴遇路過了一家婚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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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櫥窗裡的婚紗晃了他的眼,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
我湊近去看。
婚紗很美。
瀑布般的裙身傾瀉而下,仿佛墜落在凡間的銀河,帶著朦朧的仙氣。
很像我當初和裴遇一起試的那條。
裴遇安靜地站在櫥窗前,瞳孔裡閃著細碎的流光,盡是期待與懷念。
當晚,他攥著手機,在酒店的窗邊看了一夜我們曾經的照片。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現在。
幾乎每一張合照,我都在專注地看著鏡頭。
而他,在專注地看著我。
一張張舊照在屏幕上劃過,最終,裴遇的手指停留在了我的高中畢業照上。
他的視線跨越時間,與十八歲的我對望。
下一秒,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放下手機,不安地摩挲著無名指。
可那裡空蕩蕩的。
訂婚戒指早就被他拿去換了畫。
我站在裴遇身旁,冷冷地看著他。
他在怕什麼?
是怕面對十八歲時滿眼都是他的我?
還是想起了曾經有多愛我,怕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
不過不重要了。
反正我沒有做錯什麼。
我該反省的是我的眼光和選擇,而不是我的真誠和愛。
第二天一早,裴遇出門時破天荒的沒帶林晚的骨灰。
他跑去店裡,定了一對新的鑽戒。
鑽戒名叫「新生」。
店員笑著發問,「是和太太新婚?」
裴遇唇角彎了彎,眼裡滿是釋然與期盼。
「不是,是新的開始。」
9
當晚,他把林晚的骨灰葬在了一座安靜的海島上,絮絮叨叨地對著她說了一晚上的話。
「我要走了,書意還在等我。」
「我辜負了她一次,不能一錯再錯了。」
「但……我不後悔愛過你。」
「這輩子我們有緣無分,下輩子,我們再好好在一起。」
……
安葬完林晚,裴遇匆忙訂了回國的機票。
下飛機後,他直奔公司。
一路上,他的神色還算平靜,但眉宇間卻透露著難以掩飾的緊張和期待。
然而這份期待,在他翻遍公司都沒找到我後,消失殆盡。
他有些不耐地推開陸星巖辦公室的門。
我探過頭看向陸星巖。
一年沒見,他瘦了,但氣質倒是沉穩了不少。
見裴遇這麼不管不顧地闖進來,他也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書意呢?她在躲我?」裴遇聲音很輕,帶著些疲憊。
陸星巖定定地看著他。
半晌,他冷笑一聲。
「我不是早就說過嗎?」
「她死了,就死在林晚的那場車禍裡!」
10
裴遇愣住了。
「砰」地一聲,鑽戒盒從他手中滑落。
午後陽光正足,晃在滾落的鑽石上,刺得人眼睛發酸。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你說什麼?」他咬著牙,聲音生澀得像是硬生生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般。
陸星巖沒了耐心,他彎腰從保險箱裡取出幾張紙,狠狠甩在了裴遇臉上。
「她和林晚一起,死在了你面前啊。」
「死前,她還在努力往你那邊爬,想向你求救。」
「你沒看見嗎?」
紙張鋒利的邊緣劃開了裴遇的皮膚,他被打的偏過頭,白皙的臉龐上滲出了些許血跡。
他高大的身軀有一瞬間的顫抖,茫然地望著緩緩飄落的白紙。
那是我的死亡證明。
「不,不可能,這不是她……」他脫力般跪在地上,攥著胸口的衣裳急促的喘息著。
我彎腰湊過去看。
能親眼看到自己的死亡證明,是件挺奇妙的事。
短短幾行字,封存了我漫長的二十七年。
陸星巖眼神森然,嗓音中壓抑著怒氣,
「她出差回來那天,去公司找你,正巧在樓下遇到了林晚。」
「有輛車失控撞向了她們。」
「我們相依為命二十年的妹妹,就這麼死在了你面前。」
「那個時候,你在幹什麼?」
「你在抱著你那個死對頭,又哭又鬧的求醫生救她。」
「我獨自處理了她的後事,還擔心你承受不住,沒敢告訴你。」
「那些天我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一閉眼就能看見書意哭著向我喊疼。」
「但你做了什麼?」
「你拎著你那死對頭的骨灰給我玩失蹤!」
「裴遇,當初死的怎麼不是你呢?」
我看著眼眶通紅的陸星巖,心裡一抽一抽地疼。
事到如今,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他從小被父母拋棄,好不容易有了相依為命的家人。
可現在,又剩下他自己了。
裴遇漆黑的瞳孔微微顫動。
下一秒,他劇烈地咳了起來,一股鮮血從他的唇角湧出,浸湿了他的白色襯衫。
他怔愣地伸出手,輕輕觸摸著染了血的死亡證明。
【死者姓名:溫書意】
【性別:女】
……
二十年來,他無數次寫過我的名字。
而現在,他像是不認識這三個字一般,固執又不可置信地一遍遍摩挲著。
血跡暈開,在紙上綻放出一朵鮮紅的玫瑰。
我看著攥著死亡報告的裴遇,心裡又酸又澀。
我不是心疼他。
我隻是可憐那個,曾經拼盡全力生活的我自己。
11
有風擠入窗戶狹窄的縫隙,發出嘶啞沉悶的嗚咽聲。
陸星巖沒了耐心,上前拎起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你現在這幅樣子是想惡心誰?」
「別在我這犯賤了。」
裴遇輕輕撥開他的手,抬起袖子胡亂抹掉唇邊的血跡,平靜地望著陸星巖。
「書意骨灰在哪兒?」他聲音沙啞,漆黑的眸子裡帶著病態的癲狂,「她還在等我結婚,我還欠她一個婚禮。」
「讓我見見她。」
「呵。」陸星巖後退兩步,「別做夢了。」
裴遇絕望地閉上眼。
停頓了許久,他才哽咽著開口,
「星巖,我也是她的家人,算我求你,讓我見她最後一面吧。」
陸星巖冷笑一聲。
「你配嗎?」
「書意最後看到的場景,是你抱著別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
「她恨你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想見你。」
裴遇的臉色唰地白了。
我確實不想見他。
但我其實沒有多恨他,我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沒有愛情也有親情。
我隻是後悔。
後悔那些滿心歡喜的,想要好好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12
陸星巖轉身打開門,喊來了助理。
「小張,送客。」
「以後不要再放他進來了。」
小張愣了愣,還是上前試圖扶起裴遇。
裴遇卻像死了一般,一動都不肯不動。
小張嘆了口氣。
他無奈地站起身,輕輕開口,語氣一如既往地恭敬,可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
「裴總,有件事你應該知道。」
「書意姐當初出差,本來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但她為了趕上你的生日,加班加點地工作,硬生生把工期壓縮成了一周,隻為了早點回來給你驚喜。」
「可沒想到出了這種事……」
「她本來不用死的啊。」
裴遇猛地抬頭,猩紅的眼睛緊緊盯著小張,「你說什麼?」
小張沒理他,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哦對了,她每次出差前還會給我留一封信,囑咐我如果她出了意外,就把信給你。」
說罷,他小跑著回工位拿出了厚厚一疊信封。
我想起來了。
每次出遠門前,我都會給他留一封遺書。
其實也算不上遺書。
隻是一個安慰而已。
因為裴遇父母在他四歲時意外去世,一句話都沒留下。
這給他留下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
在孤兒院的時候,他總擔心身邊的人會在下一秒突然消失。
有次我跟著院長出了趟遠門,回來後,他委屈巴巴地抱著我哭了一晚上,怕我走了就再也不回去了,怕我不要他了。
我被他吵得睡不著覺,就學著奶奶曾經哄我的樣子,把他的頭抱進懷裡,柔聲在他耳邊安慰他,「別哭啦,沒有不要你哦……」
後來,就成了習慣。
往後的二十年裡,每次他噩夢驚醒,我都會抱著他,輕輕揉著他的頭,告訴他我還在。
裴遇顫抖著手,急切地撕開信封。
我湊過去看。
其實具體寫了什麼,我也忘了。
隻記得每一封信的第一句話都是:「沒有不要你。」
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下,模糊了紙上的字跡。
裴遇垂著眼,一字一句細細讀著。
後面很像流水賬。
有時候是提醒他按時吃藥,有時候是囑咐他冰箱裡的菜別忘了扔,有時候是希望我的葬禮上能請一個半人馬。
最後一封信……是上次出差前寫的。
那時候我們剛剛決定好,等我回來就結婚。
我壓根不覺得我會出事。
所以我留的不是遺言。
而是對婚禮的憧憬。
我想要讓陸星巖穿上婚紗,在裴遇轉身的時候嚇他。
我想要把手捧花換成逗貓棒,搶到的人可以在婚禮後領取小橘貓一隻。
我想要逼著裴遇穿青蛙服和我一起跳舞。
……
我想要的還挺多的。
可惜不能完成了。
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誰能想到,到了公司樓下反而出事了呢……
裴遇把信緊緊貼在心口,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像一頭瀕死的兇獸。
「書意……書意!!」他渾身顫抖,哭到幾近失聲。
「書意,你回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好像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
我蹲在他面前,認真欣賞著他痛不欲生的臉,像從前一樣,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手掌從他發絲間穿過,沒留下半分痕跡。
我遺憾地收回手。
雖然他聽不到,但是我還是想說。
「裴遇,這次,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