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報以禮貌微笑：「謝謝。」
夏泠波瀾不驚的眸中，有好戲即將上演的狂熱期待。
我也很期待。
10
我的演出很成功，獲得了臺下觀眾雷鳴般的掌聲。
我自己倒是因為跳錯了幾個節拍有些懊惱。
走回後臺，我首先對上的便是夏泠不可思議的眼神。
「你、你怎麼……」
「承你吉言，演出果然順利。」我朝她點頭致意，導演老師已經在催促夏泠的壓軸節目上臺。
夏泠百思不得其解，提著裙擺慢吞吞往臺上走，在她剛剛站上舞臺的一剎那，我好心出言提醒。
「你小心一點，禮服的拉鏈好像不太好。」
她猛然頓住，終於反應過來了什麼。
舞蹈曲目的前奏已經響起，主演卻站在臺側遲遲不到場中，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語，導演老師更是惱火的衝到通道邊。
「夏泠！你在發什麼愣！表演已經開始了！快點上臺！」
夏泠木然往前挪了兩步，同學們頭一回從她臉上看到這般崩壞的神情，竊竊私語逐漸變作激烈討論。
她像一具木偶突然活了過來，轉身欲逃：「我不演了！我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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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老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壓低了聲音皺眉：「出什麼事了！好端端的為什麼罷演！領導可都在下面坐著呢！」
「我不能演，我真的不能演！」夏泠揪著導演老師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揪著救命稻草，她的目光從我臉上掃過，語氣忽而狠厲——
「是顧盼兮！是她對我的拉鏈做了手腳！如果我上臺表演的話，禮服會撕開的！」
演出者的衣服裡都別了話筒，此時此刻，夏泠聲嘶力竭的指控回蕩在大禮堂的各個角落。
臺下剎那爆發出一陣異議，校長見狀親自起身欲維持秩序。
可夏泠瘋起來連導演老師都拉不住，指著我的鼻子一頓輸出，夾雜著各種不堪入耳的話。
很難想象這是從女神校花嘴裡出來的。
而隨著她的激烈指控和劇烈掙扎，不堪重負的拉鏈也在此刻發出痛苦呻吟，宛如山崩之前地底微乎其微的裂縫。
下一秒，禮服從她的後背撕出一道大口子！
夏泠尖叫一聲，手忙腳亂拽住禮服，臺下有男生起哄，坐在前排的嚴絮幾個箭步衝上臺來，徑直脫下校服籠在夏泠身上。
我冷眼瞧著這一切，嚴絮的確還算個男人。
可是上一世，沒有人出面維護我。
舞臺已經亂作一團，夏泠哭得泣不成聲，她一把推開嚴絮，朝我怒吼。
「顧盼兮！你是要我死嗎！」
11
死不至於，殺人犯法，我還要高考呢。
領導們的臉色已經極為難看，校長繃著臉走上臺，讓我出來。
「到底怎麼一回事？」
「校長，剛剛所有的同學都在後臺準備，換衣間裡全是人，我和夏泠的禮服本來就一樣，可能忙亂之中穿錯了衣服。」
「那夏泠同學為什麼說拉鏈有問題？」校長看向我的眼神充滿審視，「你對此不知情嗎？」
「她怎麼會不知情！她平時就一直嫉妒我！各種想法子給我使絆子！見不得我一點好！」
夏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給她處分！退學！報警！」
我也是第一次遇見有人這麼會自我介紹的。
我直視校長的眼睛，點了點頭。
「我知情。」
平日被夏泠蒙蔽的同學不在少數，聽見我大方承認，聲討聲差點沒把大禮堂的屋頂給掀了。
校長和諸位領導的臉色登時沉了下去，我抬手止住他們的話頭，摸出自己的手機，一邊解釋一邊打開攝像頭 APP。
「前段時間排練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我櫃子裡翻東西，前兩天某寶搞活動，我就買了個小攝像頭藏在門框後面。」
哭得起勁的夏泠臉色一白。
我把手機放到麥克風前頭，將屏幕對準最前面的幾位領導。
不僅幾個女生的談話清晰，就連小刀剌拉鏈的聲音也很悅耳。
回去得給店家好評。
全場靜默，我施施然開口：「方才夏泠同學說什麼？處分、退學、報警？」
「如果不是我穿錯了衣服，現在在臺上出醜的就是我，不知道夏泠同學到時候，接不接受我提出的這些要求？」
夏泠慘白著一張臉，嘴唇嗫喏半晌說不出一個字，扶著她的嚴絮不可置信，聲音顫抖。
「泠泠，真的是你做的嗎？我以為……我以為你隻是考試……」
夏泠驀然捂住了他的嘴，生怕從他嘴裡吐出更大的秘密來。
可嚴絮眼裡的光也在一瞬間熄滅了。
鬧了這麼一大出，我隻是舉證人，有市局領導在場，校長也不敢多說什麼，點頭哈腰表示一定嚴懲。
走出後臺的那一刻，餘婷蹦跶著挽上了我的手。
「你好勇敢啊盼兮！這麼難搞的夏泠都被你將了一軍，我宣布你是我的女神！」
「別別別，女神這倆字可不吉利。」我連忙擺手。
「我不管，不吉利那我不提，反正在我心裡你就是，這次晚會你肯定能掙到激勵金，你可得請我吃門口小賣部！」
我莞爾。
原來交真朋友是這種感覺。
12
刻薄、陰險、善妒、假清高，毀了夏泠辛苦搭建的女神人設。
她之前的模樣惹了很多人不快，如今逮著落井下石的機會，各種別人做事她收名利的事情被爆出來，再沒人高看她一眼。
哪怕她再怎麼端著，大家也知道她就是在端著。
假的永遠都是假的。
百日誓師大會之後的時間緊鑼密鼓，我沒空分心去管夏泠的死活，左右她如今也隻是具空殼。
因為上面的施壓，學校給了夏泠記大過的處分，留校察看。
聽說夏泠的表面父母大為光火，覺得夏泠給他們丟臉了，索性斷了她的生活費，等高考結束再說。
而二模考試上，她因為和嚴絮分手，成績不堪入目。
天真的班主任當時還抱著一絲幻想，覺得夏泠是受了打擊無心考試，最後這份天真被夏泠在三模考試上擊得粉碎。
臨高考前一個月，夏泠被下放到平行班，就算是校長也不許她當火箭班的秤砣。
我和餘婷成了桌挨桌的好搭子，每天一起復習刷題，互相做彼此的老師。
我們約定要在清華園裡見面，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高考前五天，學校放假，回家待考。
夏泠提著裝滿資料的整理箱孤零零站在校門口，周圍沒有人上前幫她，也沒有人來接她。
天下著小雨，我打著雨傘和餘婷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剛剛收攤的媽媽笑著接過我們的書包放進三輪車，給我們一人一袋子鍋巴土豆。
我不經意間和夏泠對視了一眼，她的眼神憂鬱空洞，像一隻破布娃娃。
可她身上的破洞，全是自己戳的。
同上一世一樣，我和夏泠被分到了同一個考點的同一個考場。
她坐在我的右斜前方，看考場的時候，假惺惺走到我面前。
「顧盼兮，雖然我們倆鬧了不愉快，好歹同學一場，這個發卡送給你，祝你考出理想的成績。」
發卡看著眼熟，像是夏泠上一世送我的那個。
她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思，我有些佩服，挑了挑眉婉拒。
「粉色嬌嫩，已經不適合我了。」
夏泠竟真的問我：「那你喜歡什麼顏色？」
我哽住，不曉得她到底是蠢還是蠢。
她當初故意送我這個發卡吸引監考老師的注意，自己則用了另一款更高精尖的作弊工具來蒙混過關。
這回，我大概能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了。
13
我等了兩輩子的高考終於拉開帷幕，我將從這個考場走出自己嶄新的人生。
上午的語文考試風平浪靜，交卷鈴響之後，我們有序離開考場，夏泠的臉上寫滿了從容與自信。
許是得意忘形所以忘記把透明筆袋的拉鏈拉好，兩三根黑色籤字筆從她筆袋裡滾落下來，其中一支不小心掉在地上，朝我這邊彈來。
我下意識彎腰去撿，哪知剛剛拾起，夏泠便一股大力猛搶了回去，順勢惡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杵在原地，心底隱隱發笑。
那支筆好重哦。
趁著午休，我隨手查閱了下近年破獲的高考作弊案件，發現所有手法都是大同小異。
無非就是帶了拍攝設備，身上再有個接聽器。
我從媽媽裡翻出風油精，準備一會兒起床往手上抹。
夏泠有過敏性鼻炎，同學裡沒第二個人知道，隻有我撞見過。
有一年夏天，班級裡有不少同學因為蚊子塗了風油精，害得校花同學躲在樓梯間打了一晚自習的噴嚏。
臨近下午場的考試，我特意早早到了考點門口，熱絡地拿出風油精同大家分享。
「都剛剛午睡起來，抹一抹，提神又醒腦！」
沒有人會拒絕這樣的好意，直到看見夏泠的身影，我獻寶似的捧著風油精殷勤上去。
「夏泠，來抹一點風油精，考試頭腦冷靜！」
我捏著風油精就往她鼻尖懟，她被我突然跳出來嚇了一跳，倒吸一口涼氣，下一秒便捂著鼻子猛往後退。
「你幹什麼！」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而後恍然大悟作悔恨狀：
「對不起，我忘了你風油精過敏！我這兒有氯雷他定，你要不要……」
「真晦氣！」她拂開我遞藥過去的手，在同學們的鄙夷中隱入人群。
我媽穿著旗袍湊了過來，滿臉好奇：「這也是你們同學啊？性格不太好啊。」
「哎呀媽，要考試了別想亂七八糟的，不是你和我說的？」
數學考試總是最令人緊張的，不知道是不是有這方面的加持, 夏泠的噴嚏比我預料之中來得更快一些。
「阿嚏！」又一聲奔放的噴嚏，引得等待開考的同學們紛紛側目。
監考老師對夏泠的狀況很是關心：「同學，是不是風扇開太大了？要不要幫你關小一點？」
夏泠鼻子都快擤紅了，尷尬地一個勁擺手。
我替她高興, 因為這種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
開考鈴聲才剛剛響過, 伴隨夏泠一個噴嚏, 她的耳朵裡竟飛出一個米黃色的小東西, 沒什麼聲響地落在我前排的椅子下面。
那玩意兒實在太小，除了我們周圍這四個同學，絲毫沒人發覺。
渾身緊繃的夏泠肉眼可見松了一口氣，我熱心腸地舉手示意。
「老師。」
夏泠後背一僵。
「什麼事？」
「剛剛不知道哪裡崩出來一顆黃豆，打我臉上了。」
「你在胡說什麼？」老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往地上查看，立馬就看見了前排座位底下的「黃豆」。
監考老師受過培訓，一眼就認出了這東西。
她臉色一板, 聲音拔高了些：「這是誰的？」
我們三個都沒吭聲, 卻相當有默契地將目光移向了夏泠。
此時, 另一位監考老師也注意到, 夏泠緊張兮兮捏著自己的籤字筆, 神色慌張到不自然。
「這位同學，請你站起來。」
從高空墜落的痛感還歷歷在目，眼下害死我的罪魁禍首，又在用她的慣常伎倆，暗示我把答案遞給她。
「作（」監考老師目光銳利：「請你把手上的筆拿給我。」
夏泠緊握著籤字筆的手用力到泛白，監考老師見她不動便上手欲奪, 誰承想夏泠膽子大到和老師爭搶起來！
另一名監考老師見狀上來幫忙，夏泠拉扯不過，那隻籤字筆從幾人手掌間掉了出來, 磕在桌腿上，摔在地上筆殼碎了一地。
小芯片和發信器當場暴露, 一閃一閃的紅光疑似在嘲諷夏泠的愚蠢，監考老師神色凝重，立即出去叫人。
夏泠驀然發癲似的笑了起來，笑聲在六月聽來陰冷陰冷的。
監考老師喝止不住，下一秒, 夏泠竟直接撕了答題卡，將桌子一腳掀翻在地。
最後她是被警察架著出去的, 我吹著窗邊的風, 又答完一道選擇題。
14
金秋九月，清華園裡的銀杏還沒有泛黃。
提前一天到校的餘婷跑下宿舍樓來接我, 我便把媽媽手裡的行李也接了過來。
媽媽從進校門開始一張嘴就沒合攏過，看見什麼都要新奇地指給我看，看著看著就眼眶通紅。
我緊握著她的手。
帶你看世界的承諾, 這輩子我一定會做到的。
媽媽幫我鋪著床鋪, 餘婷站在宿舍陽臺上給我指教學樓。
「你聽說了嗎？夏泠的父母和她斷絕關系了。」
「沒有，不關心。」
餘婷側頭看我：「也是, 把寶貴生命浪費在她身上不值當, 聽說她現在住社區的康養中心，腦子不大好了，不過，她也算做了件好事。」
「嗯？」我表示疑惑。
「警方順著她作弊那條線, 消滅了好大一個高考作弊團伙，這麼大的新聞，你也沒看？」
笑死。
誰高考後兩個月的假期看新聞啊。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