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將她們姐妹發賣了!」
沒等我說話,身側的姐姐便不服氣地大聲叫喊道:
「我和楠郎之間是純粹的愛情,你雖然是他的母親,但也不能這樣對我!」
大娘子這下不隻是臉歪,連胸口也開始疼起來。
「我呸!你一個燒火丫頭與府中少爺青天白日在柴房滾做一團,如此放浪不知羞,若非我及時趕到,還不知要鬧出多大的笑話!」
大娘子一個眼神,嬤嬤們便拽著我和姐姐往外拖。
正拉扯間,三少爺林楠闖了進來。
他一把推開按住姐姐的嬤嬤,將她護在懷中,眼眸中滿是欣賞。
「雙兒,你果真與尋常女子不同,這般品性高潔,傲然不屈。」
說罷又轉向自己的母親語氣堅定:
「母親!我已決定了要納雙兒為妾!」
我半挑起眉,倒是不意外他會做出這種決定。
而這恰巧也是我想要的。
大娘子被一貫溫順的兒子當眾打臉,氣得眼都紅了。
她順了口氣,壓低聲音試圖勸林楠。
「你尚未議親,房裡卻有兩位姨娘,這要傳出去,於你的名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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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姐姐當然不會讓她如意。
她勾住少爺的脖頸,方才還倔強不屈的眼眶此刻卻掉下淚來。
「少爺,我已經是你的人,若是你不要我,那不如讓大娘子打死我吧。」
我在一旁直感嘆她不去南曲班子唱戲真真可惜了。
眼見三少爺猶豫不決,不知該向著誰。
我好心好意幫了他一把。
「大娘子明鑑,姐姐她從無半點僭越之心。
「她Ŧũ⁹雖心悅少爺,但一直同奴婢說不求名分,隻求能陪在少爺身邊便心滿意足。
「懇請大娘子看在姐姐她一片痴心的份上饒過她!」
三少爺聞言望向姐姐的眼眸中溢滿了感動:「雙兒,當真如此?」
姐姐如今騎虎難下隻得瞪了我一眼而後僵著臉道:「自、自然。」
三少爺大喜,朝大娘子拜了拜:「雙兒待我之心如皎皎明月,但兒子也不願忤逆您,所以懇請母親準許我將雙兒收為通房。」
待大娘子將我們放出來,姐姐尋了個無人處,抬手便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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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我對你關懷備至,你卻兩次三番害我!」
她瞪圓了眼,咬牙切齒的模樣哪有半分像姐姐。
隻因為大娘子為了兒子,竟當真同意了讓她做通房丫鬟。
但我還是乖順地沒有反抗,隻委屈地搖頭。
「我們是親姐妹,我怎麼會想害姐姐呢!」
我抽抽噎噎地向她解釋字帖的初衷,末了不忘將責任推到她身上。
「而且我也不知那日三少爺為何會出現。」
果然,姐姐的眼眸心虛地閃爍了幾下,主動轉移話題到今日的事。
「哼,那方才你設計讓我沒名沒分地跟著少爺,難不成也是為我好?」
我點點頭:「那是自然。」
眼見姐姐又要掌摑我,我立刻解釋:「姐姐糊塗了?你雖與三少爺兩情相悅,但我們如今還是奴籍,縱然有了名分,也不過是個姨娘。
「姐姐以前常跟我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那何不等到過兩年出府得了自由身再明媒正娶嫁給少爺,做正正經經的大娘子呢?
「如今姐姐雖隻是個通房,但你是為了少爺與大娘子母子和睦,少爺定會記得你的好。」
姐姐聞言半信半疑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良久才舒口氣摸著我的臉柔聲道:
「還疼嗎?姐姐也是一時心急,怕你跟別人學壞了,你記住,這世上隻有姐姐是真正為你好的。」
我忍下已經到了嘴邊的嗤笑,假意附和:「陌兒知道的。」
姐姐這才心滿意足離開。
可惜她不知道我如今也學會說謊了。
今日的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
我看著姐姐被廚房管事嬤嬤磋磨,可同時也瞧見了她每日溜進前院偶遇三少爺。
她故意在三少爺的必經之路上吟誦她的有感而發:「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隻一句便叫三少爺傾心。
我瞧見他們越來越親密,瞧見姐姐的衣料越來越輕薄,也瞧見他們眼波含春躲進了柴房。
姐姐不是品性高潔,不爭不搶,不願和女子雌競嗎?
那我便如她所願。
就是不知,她能忍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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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待我回到院子時,臉已腫得老高,想藏也藏不住。
我倒無所謂,可六姑娘卻看得直皺眉。
她叫人拿來活血化瘀的藥膏,一點點親自替我塗抹上。
卻什麼都沒問。
哪怕她明知道是我透露的消息給大娘子的人,為的就是讓大娘子捉奸在床。
她說:「這世上人人都有秘密,你有,我也有,隻要事事問心無愧,又何須向旁人解釋那麼多。」
特別是看見她特意為我用小炭爐溫著的米釀時,心頭越發柔軟。
高門大戶裡最不值錢的便是丫鬟們的性命。
主人家不僅可以隨意發賣,直接打死也是常有。
又有誰會記得哪個丫頭沒有吃飽,沒有衣穿。
可六姑娘卻記得。
我抬眸注視著她的背影,心中竟隱隱覺得有一絲熟悉感,可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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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姐姐趁著月色來找我。
她顯得豐腴了一些,面色紅潤唇若含丹,舉手投足之間滿是春情。
雖是晚上,但她依舊是金釵羅裙宛如貴婦,與其他丫鬟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嫌棄地掃了眼我半丈來長的小屋,隨後如同施舍路邊的乞丐一般丟給我一包牛紙皮包裹的糕點。
「這是擷芳齋的桂花糖糕,姐姐想著你應該從未吃過,特意拿來給你嘗嘗。」
說到「特意」二字時,姐姐刻意地拉高了聲調,生怕我不記得感恩戴德。
我心中嗤笑連連,面上卻不露分毫,甚至還掉下幾滴眼淚。
「姐姐對陌兒真好,陌兒都舍不得吃了。」
她連我碰到桂花便會起紅疹都忘了,卻還要在我面前裝姐妹情深。
「你要明白,你能吃上這麼好的糕點,都是因為姐姐我如今是楠郎心尖上的人,若有朝一日楠郎厭棄了我,咱們姐妹怕是隻能流落街頭。」
我早已猜到她今日的目的,當下也順著她的話道:「姐姐多慮了,府中上下都知少爺對你情根深種。
「況且姐姐才華橫溢,你的詩,說是千古絕唱也不為過。
「少爺本就醉心詩詞,定然會被姐姐才情所折服,隻會覺得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如何還有心思想別人。」
「詩?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妹妹,你倒提醒我了。」
姐姐眼神發亮,面上喜色愈重。
她自言自語道:「沒錯,我還有唐詩三百首,哼,看你們拿什麼跟我這個現代人爭!」
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你們」是誰。
少爺和姑娘們的院子隔得遠,我並不能時常見到姐姐。
但丫鬟們的嘴是這大宅子裡最好的情報網。
她們說姐姐雖隻是個通房,但吃穿用度都比照著姨娘的份例,當真好手段。
她們說少爺日日宿在姐姐房中,府中的柳姨娘氣得摔碎了八個花瓶了。
她們說府裡又進了批新的丫鬟,大娘子挑了好幾個送到三少爺院子裡,可三少爺還是一門心思撲在姐姐身上。
可話雖是這樣說,又有幾個男人會真的一眼都不看別的女人。
姐姐本就是善妒之人。
前世她將我的出府的名額讓給別人,便是讓給了三少爺的貼身丫鬟。
我原以為她是可憐對方,想讓她早些和家人團聚。
可後來才聽說,那丫鬟出府前便已被三少爺開了臉。
破了身的女子,出府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回家沒過幾日,便吊死在房梁上。
這一世姐姐顯然也是有了危機感,才來找我出謀劃策。
從那天起,我便時不時打著替姑娘找書的幌子去存放書卷的庫房轉悠。
半月後終於是等到了我想等的那個人。
「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三少爺嘴裡一邊念叨一邊在書架上翻找。
我故作詫異地「咦」了一聲,躲在書庫角落小聲問道:「少爺也認識杜甫杜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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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爺疑惑的眼神掃向我:「什麼杜夫子?」
我訕訕地摸了摸臉頰:「是從前教導我和姐姐的教書先生,我聽您念他的詩,以為您與他相識,想來是我聽錯了。」
我拿起手邊的書冊,一臉尷尬地想要離開。
可三少爺卻叫住了我。
他的聲音比起方才更低更沉:「這位杜夫子的詩你可還記得全?」
我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後緩緩念出: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隨著我最後一個字落Ťü⁸下,三少爺的臉色也變得從未有過的難看。
他咬著牙,恨恨地道:「難怪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原來是這樣!枉我以為她真的是什麼詩仙才女!」
少爺憤憤而去,卻沒看見背後我早已笑彎了腰。
前世姐姐讓我做她的婢女後,經常要我替她將隨口吟誦的詩句抄錄下來。
這些詩句平仄有聲,每一首都堪稱完美。
我抄錄時也會忍不住背誦,將ṱŭ̀⁶這樣的好詩記在腦中。
隻是有些詩明顯是老者暮年有感而發,又或者是徵戰沙場的感慨。
姐姐身在閨閣,連上京都未邁出過一步,如何有這些感悟?
而且她每次念誦時前面都跟著幾小段我聽不懂的話。
比如「春曉,孟浩然……」
「早發白帝城,李白……」
「涼州詞,王翰……」
直到前不久我才終於想明白,這些所謂的隨口吟誦,其實都是姐姐偷來的別人的成果。
而「孟浩然」「李白」「王翰」才是這些詩真正的主人!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姐姐都圍著三少爺打轉。
似乎不能得到他的愛,此生便沒了意義。
人吶,若是從未得到過,失去了便失去了。
可若是得到後又沒了,那才是真正的痛。
所以我想瞧瞧,若是姐姐真的沒了少爺的愛,會痛到何種模樣?
有我當初那麼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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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三少爺十五的時候去了柳姨娘房中,便再沒出來,晚上更是叫了三次水。
第二日柳姨娘出門時腰肢都是軟的。
姐姐氣急,來找我時,不僅空手而來,甚至還砸碎了我房內唯一的一套茶具。
「不要臉的賤胚子,竟敢搶我的男人!」
我蹲下身一邊撿著碎裂的瓷片,一邊安慰道:「以色侍人,豈能持久。
「姐姐無需動怒,待來日姐姐得了自由身做了正妻生下嫡子,這些鶯鶯燕燕都不足為懼。」
姐姐稍稍寬心,她指揮著我撿仔細些,別讓碎片扎了她的腳。
我隻得繼續借著微弱的燭光去尋摸地上的碎渣,一不小心,手被瓷片扎傷了,鮮紅的血從指頭上冒出來。
我瞧著上頭暗色的紅,緩緩將指頭湊到嘴邊,唾液觸碰到傷口時,帶著些微的刺痛感。
「不過少爺如今膝下沒有子嗣,姐姐又還得兩年才能嫁給少爺做大娘子,若是柳氏生下他第一個孩子,恐怕……」
姐姐慌了,她站起身,不顧地上還有未清理幹淨的碎渣,大步往前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