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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黃粱一夢 4834 2025-03-28 13:5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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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繼妹和馬夫偷歡。


    事情敗露,她不以為恥,洋洋自得。


    毀去與窮書生的婚約,頂撞祖母。


    「我的福氣在後頭呢!」


    誰知不到半月,馬夫依舊是馬夫,而窮書生已經金榜題名。


    繼妹哭著跪到我腳邊,說她寧願做妾也要嫁進來。


    我目光憐憫,點了頭。


    「好。」


    可惜她重活一次,還是選錯了。


    1


    我的繼妹王清蘭是世間少有的絕色。


    她是家裡的嬌嬌兒,幾個兄弟都待她如珍似寶。


    而我樣貌平凡,木訥寡言,唯一的才能就是會算賬。


    家裡僕人私下偷偷笑我:「娶妻娶賢,沒聽過娶算賬先生的!」


    唯有祖母贊賞我。


    「五湖四海盤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我們阿嫮是能做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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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是在哄我。可我聽了依然高興,埋頭繼續撥弄算盤。


    可不知是不是我眼睛算花了,眼前忽然出現一連串走馬燈似的場景。


    幻覺裡,我看到繼妹嫁給了一個窮書生,挨了數年的苦,而她曾經拋棄的馬夫卻搖身一變,成了反叛的功臣,還娶了我,給我掙了诰命。


    我驚愕眨眨眼,使勁搖頭。


    眼前的畫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繼母和父親踉踉跄跄地,哭喪著臉走進來。


    「請母親救命!」


    2


    中堂氣氛凝滯,祖母靠著憑枕,臉色陰沉。


    繼母嗫嚅不敢言,父親隻好放低架子,委屈開口。


    「蘭兒是一時糊塗……」


    「糊塗?」祖母拍桌冷哼。


    「我看她清醒得很。


    「先是買通報信的女使婆子,算好府上宴請賓客的日子,借口落水,引著眾人撞破奸情,鬧得滿京城無人敢娶她,隻能嫁那個馬夫!」


    一字一句,說得繼母與父親面色漲紅。


    祖母最看重家族名聲,以前也很疼清蘭,見她自己糟踐自己,何嘗不痛心,眼含淚水罵著氣話:


    「這樣的孽障,你們還要我觍著老臉幫她退婚,依我看,不如一繩子勒死幹淨,全了王家的清白!」


    「母親!」繼母心疼女兒,跪到祖母身邊,哀哀落淚,「母親不疼蘭兒,也要看在她幾個兄弟的份上啊。」


    這時,簾子驀地被人掀開。清蘭雲鬢凌亂闖進來,咬著粉唇,一臉倔強。


    「阿娘不必求了!祖母要勒死我就勒死吧,我死也要和淵奴死在一起!」


    祖母氣得直撫胸,父親哀號家門不幸,繼母又在旁邊哭天搶地。


    望著這混亂的一幕,我想起方才看到的幻象,若有所思看向王清蘭。


    家裡為她操碎心,可她完全不慚愧,反而一副得意的樣子,抿著唇竊笑。


    事已至此,父親隻好為清蘭準備嫁妝。


    而張家書生那裡卻不能輕易退婚。張家祖父曾是父親的老師,父親怕影響自己名聲,便要我嫁過去。


    當晚,他罕見地來院裡看我。帶了兩塊我兒時最愛吃的玫瑰搽穰卷兒。


    我為他倒茶,他看了我一眼,語氣感傷。


    「幾個兄弟姊妹裡,隻有你跟著爹爹在黃州吃過苦,如今你也十九歲了,可惜你娘沒能看著你出嫁。」


    我默不作聲,斂裙坐下。


    「阿嫮,你莫憂,張家雖沒落了,張延青卻是個好兒郎,將來必能登科及第,不然我也不會讓你妹妹和他定親。」


    是啊,好兒郎。這樣的好兒郎隻有清蘭不要時,才會想起我。


    兩盞茶的工夫,父親無話可說了。


    最後他幹巴巴開口,告訴我:「蘭兒嫁得低,嫁妝嘛,自然要多添些,你別委屈。」


    我點點頭,起身送他出門。


    他似乎真的愧疚了,走時頻頻回頭。


    從始至終我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糾正他——我今年還沒滿十九。


    也不喜歡吃玫瑰搽穰卷兒。


    3


    我是姐姐,按長幼要先出嫁。


    經此一事,祖母病了,沒能送我出閣。


    但她給我的嫁妝裡添了一個金算盤。


    還有一封信,塞在錦囊裡,讓我真到傷心時再打開。


    我就這樣帶著單薄的嫁妝進了張家大門。


    沒有新郎和我拜堂。


    管家說,張延青病了。


    我知道,是心病。


    張延青愛慕清蘭已久,為她寫了許多詩詞,揚名天下。


    他的樣貌又是京城一等一的好,非清蘭之美不能相配。才子佳人才有風流故事,娶了我,就是柴米姜醋茶,俗氣了。


    我體諒頷首,依禮對王家父母牌位拜了拜。


    王家伯母在世時,對我娘很好。當初父親被貶黃州,娘死的時候,連副棺材都買不起。是王家伯母當了金項圈,給我娘下的葬。


    我嫁進來,不委屈的。


    管家有些意外,他以為我一定會哭,讓婆子把給我擦臉的帕子都擰好了。


    誰知我不僅沒有一絲傷心,反而讓他們把東西收拾到東院的賬房。


    管家張口結舌:「夫人,您不和公子睡主屋?」


    我搖頭。


    本是無情緣,何求郎心憐。


    我隻要持正守心,掌好中饋,不愁這日子過不好。


    4


    張延青一病就是半月,他把自己關在屋子,刻苦準備科考,想一舉中第讓清蘭後悔。


    可若那幻象是真的,那張延青很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官運。


    我存了這個心思,比他還刻苦,日日在賬房撥算盤、理經濟,賬房先生都沒我快。


    老賬房撫著長須,拿著那一疊賬本不禁感嘆。


    「夫人若為男子,京城巨富之中定有夫人之名。」


    聽到此,我好奇問:「先生見多識廣,天下如此廣大,竟沒有女子經商的嗎?」


    「這個自然是有,江南淮揚一帶,商戶家若是獨女,也培養著做些生意,所以拋頭露面的不在少數。」


    見我怔然,老賬房轉言笑道:「不過啊,都是些江湖女兒,夫人詩書禮儀出身,日後自有榮華富貴,用不著經歷那些風塵的苦。」


    話音剛落,門廊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跟在張延青身邊的小廝愁著臉,急聲道:「夫人,公子和人打起來傷了手!」


    我一時愣住。


    後日可就是會試了。


    5


    我快步跟著小廝到了主屋,卻見大夫站在門外。


    管家在外頭急得轉圈,見我來了,如見救星。


    「哎呀夫人您說這可怎麼辦,公子倔性犯了,不肯治傷,非要您家五妹妹來看他才肯開門。」


    原來是為清蘭。


    小廝說,張延青聽聞清蘭已經嫁人,心如刀絞,晚上和朋友在春風樓借酒消愁,恰巧撞見在街上買馬的淵奴。


    情敵相見,都是窩著一肚子的火,話沒說幾句就互毆起來。


    淵奴生母是涼州舞妓,混著胡人血脈,體格悍然,哪裡是張延青這樣的文人能打得過的。


    那淵奴也是個狠戾的,專挑張延青的右手打,就想廢了他的前程。


    而清蘭看到後,不顧惜往日未婚夫便罷,還一臉崇拜地恭維淵奴。張延青當時連反抗都忘了,隻是怔怔望著他的心上人。


    痴兒!我暗暗搖頭。


    管家還在旁等著我拿主意。我略一躊躇,讓幾個壯實的小廝把門拆了,綁著張延青給大夫治傷。


    這還是我和他新婚以來初次相見。他形容憔悴,一雙眼睛深坑凹陷,死ťṻ₈水般寂然。


    我終究不忍。


    小時候在黃州,他還給我編過草花,叫我妹妹。想起王家伯母待我娘的恩情,我上前一步,猶豫勸道:


    「春闱將近,幾年寒窗在此一舉,王家的門楣還是要靠你撐起來的呀,此時為情愛消磨自己,實在不值。」


    張延青放在桌上的手指動了動,恹恹掀眸,淡漠看著我。


    「情愛不值……姑娘,你被人愛過嗎?有男子為你傷心斷腸,甘願棄了一切換你回頭嗎?」


    黃昏晃過他如水的眸子,平靜倒映著我無措的臉。


    這張臉是多麼平平無奇,颧骨還有淡色的斑點。沒有男子贈珠粉玉脂,使它生彩;亦沒有喁喁情話附耳,令它歡顏。


    可,隻因生著一副不美的容顏,就不配被愛、被尊重了嗎?


    我神色一定,坦然直視張延青。


    「我若心愛一位男子,不會因他為我摧眉折腰而沾沾自喜。


    「不願讓他屈膝求全換我憐憫。


    「我若愛他,定然扶他青雲直上,鵬程萬裡。」


    他眼睫狠狠一顫。


    「公子愛人,卻不愛己。」我垂眸頷首,利落轉身離去。


    夕陽化作滿地餘暉,仿佛無聲濤浪,翻湧在張延青僵坐的身影。


    6


    張延青還是沒有糊塗到不去貢院的地步。


    他的右手沒有養好,所幸他左手竟然也能執筆。


    春闱那日,我送他去貢院。馬車停靠時,我掀開車簾,將親手制好的厚袄遞給他。


    「春寒未過,保重身體。」


    他抬眸望我,頓了頓,接過來抱在懷中,輕聲道:「多謝。」


    貢院門前,許多舉子身邊圍著父母、兄弟、姊妹,擁簇著說笑,祝願的話紛紛蕩在四周。


    而張延青卻孤零零。


    我想了想,探出頭,祝願他:「此行一去,必要蟾宮折桂了!」


    張延青走了幾步,清瘦颀長的身軀立在風裡,聞聲轉過頭,難得對我溫和笑了笑。


    從那日起,張延青回來便對我友善了許多。


    外頭的田產鋪子雖不多,他盡數都交給我,知我算盤打得好,便說等我生辰,親自給我磨一把玉算盤。


    我以為他心裡已經慢慢將清蘭放下,要和我好好過日子了。


    連府裡的下人也為我高興。


    「夫人來了之後,府裡好過多了,如今公子也和夫人一條心,咱們張家真是振興有望了。」


    我生辰那天,恰逢放榜。小廝和管家早早去貢院等著揭榜,回來時喜得眉開眼笑。


    「夫人可以準備散喜錢了,咱們公子中了甲榜第九!」


    我喜出望外,如此便是進士了,即便殿試不排在前頭,也是有官做的。


    可張延青遲遲不回,快天黑了,隱隱有落雨的跡象。我想著他和朋友喝酒,此刻也該散了。


    他答應了要回來給我過生辰的。


    便主動拿了傘坐馬車去接,還沒到春風樓,我瞄到湖岸邊有他的身影,撐開傘下去。


    「公……」


    我還未喊出口,驀然瞧見他懷裡有個人。


    繼妹身量纖纖,柔弱哀泣靠在他肩頭,似在訴自己的悔意。


    張延青沒有說話,也沒有推開。


    彼時春雨霏霏,輕雷轟鳴。


    兩人都未打傘,湿透了。


    似一對久別重逢的雁。


    我撐著傘,望著那對璧人,唇角牽出的笑意,慢慢地,如同角檐上打湿的燈焰,熄滅了。


    7


    當晚雨水淅瀝,張延青一身湿淋淋回來。


    小廝慌忙前迎:「夫人不是去接……」


    我一個眼風掃去,對小廝輕微搖頭。小廝睜大眼,訕訕咬住下唇噤聲。


    幸好張延青此刻魂不守舍,沒有注意我的小動作。


    不知清蘭說了什麼,張延青好不容易挺直的脊背,今晚又頹然彎了下去。


    他沒有吃飯,徑直回了內室。


    院子裡本來喜氣洋洋的下人們漸漸沉默,我深呼吸,笑了笑。


    「愣著幹什麼呢,薛大娘辛辛苦苦做一大桌好吃的,還不分了去?」


    廚房的薛大娘捏著圍裙,目光憐惜:「夫人……」


    我仰目望天,敲定話音:「吃飯!」


    娘說過,寧可折本,休要飢損。


    一粥一飯皆是不易,天塌下來,也是要吃飯的。何況天何時就到塌的地步了。


    今晚雖然落雨,但夜雲間明月未散,雨意淌在身上,心裡卻如輝光般清明。


    8


    翌日午時,張延青才想起來。


    「昨兒,你生辰……」


    我看著賬本路過廊下時,頭頂驟然籠罩一道陰影,張延青眼下青黑,語氣有些愧意。


    「都過去了。」我笑著搖頭,表示全然沒關系。


    他走在我旁邊,天青廣袖無意拂過我的手背。我縮了縮手指,不動聲色朝左邊挪步,隔開一掌距離。


    「這些日沒有空闲,禮物,日後補上?」


    他微微低頭看我,帶著些商量的意思。我眉尖輕動,心想:語氣如此和軟,想來有要求我的事。


    果不然,快陪著我走到賬房Ŧűₒ時,他終於踟蹰開口,問我:「清嫮,成婚後,你去過你五妹妹家裡嗎?」


    我腳步一頓。


    清蘭和淵奴的婚事終究上不了臺面,因此席面也沒有辦,父親購置宅子,就在家後面的巷子住著。


    我們姊妹感情淡,回家時,祖母也不願意提起她,很少聽到她的消息。


    因此我搖頭:「沒去過。」


    張延青眉頭緊鎖:「她夫婿不是正派人,你是她姐姐,有空也該多關心她。」


    沉默少頃,我輕笑,道:「是我疏忽了,不過,她夫婿如何,公子怎麼知道?」


    「就瞧那人一無出息便知。」張延青言語鄙夷,「聽說他整日遊手好闲,一身力氣不去尋前程,全靠你妹妹的嫁妝養著,如此惡性,當初怎麼把你妹妹嫁了他?」


    怎麼嫁的,京城誰不知道。


    我懶得戳穿張延青的自欺欺人,同時心裡也有些疑惑。


    當時清蘭死活也要嫁淵奴,若她是因知道那幻象才這麼做,那張延青如今應該很落魄才對。


    可反而是淵奴成了沒出息的那個。難道幻象如夢,是相反的?


    我自顧自出神,沒注意張延青已經停下說話,一雙黑眸靜靜望著我。


    「咳。」我回過神,連忙應和,「啊,對對對。」


    張延青眉頭皺得更緊,繼而他垂了垂眼睫,重新說道:「我想請你陪我去看看她,看她……過得好不好……」


    聞言,我不由得心頭一驚。當初清蘭拋棄他,又如此折辱他,他竟然痴心不改。


    若我不是他的妻,此刻也要忍不住為他的深情喝彩了。


    可觀他如今的情態,指不定日後情熱上頭,一時心疼清蘭把我休了。


    我懷疑,他真幹得出來。


    於是我心裡一咯噔,我這又當管家婆,又當月老,別到時相公沒有就算了,立身的根本也沒有了。


    張延青還在為自己關心妻妹的行為辯白:「畢竟她是你妹妹,你幫著心疼心疼也是應該的。」


    此時我已經聽不進去,專心思考自己的未來,握緊賬本,一邊敷衍一邊走遠。


    「對對,嗯,你說的都對。」


    9


    接下來的日子,張延青一請再請,我心煩意亂,停下筆。


    「莊子上的事務我還沒弄完呢,公子這麼著急我妹妹,不如你先去?」


    聲音有些大,他愣了一瞬。


    屏風後,幫忙算賬的老先生微微咳了一聲,借口老眼昏花,溜出去透風。


    一陣風卷過,門關上。小廝僕婦們面面相覷,也溜之大吉。


    賬房內隻剩我和張延青。


    第一次吼人,我尷尬摸摸鼻尖:「抱歉。」


    張延青搖頭,看著我面前堆到鼻尖的賬本單子,很久沒有說話,也不走,一個時辰,竟真端坐在跟前,看著我打算盤記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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