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蹲了這麼久天牢，總算實現了一個願望，還得了卓蘭贈予的靈華，被我送離仙界時格外松快。
他朝我揮揮手：「龍吟上仙，希望來日還能再見。」
我笑：「見不到也無妨，我會盡力向扶停給你討名字的。」
一轉身，鳳鳴站在身後，手裡的傳音石攥得死緊，不知瞧了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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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變得很奇怪。
他開始撒嬌揪住我衣角，試圖阻攔我外出當值，讓我多陪陪他。
也總是捉著我手腕，徒勞地輸送靈力。
我不禁問：「鳳鳴，你也被魔族上身了？」
「沒有。」
他是從我探訪天牢那日開始不對勁的。
那日，他不放心我隻身前去，用傳音石聽完了全程。
我疑惑道：「你擔憂我隕落？」
鳳鳴似乎極為恐懼那兩個字，下意識捂住我的嘴。
「鳳鳴，你清楚，我終將有這一天的。」
上古神靈，是真的足以與天道齊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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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早就容不下有改天易地之大能的神靈。
最初，神靈們若有所感。
於是龍神剝鱗，點化龍鱗神女；抽骨成劍，賜主戰事幹戈之能。
鳳神落羽，演化出無數飛禽仙族或妖靈。
不夠，還不夠。
到最後。
龍鳳雙神安然沉睡，永世不醒。
而掌管草木生命的神，甘願自削法力，強行點化出包括卓蘭在內的數百個草木仙靈，分散職能和神力。
最終也還是隕落了，隻留下一具沒有靈識的巨樹軀殼，被卓蘭等仙奉為先祖母樹。
從前離神靈隻有一步之遙的，再不奢望還能再近。
扶停躲闲，數千年沒再造出過有近神之能的法器。
謬鴉定居魔界，常年閉關，避世不出。
我是古老神界的最後遺物，又是仙界戰力的頂端，仙人們常贊我有古神遺風。
他們不知道，現在的龍王鳳王，自稱是神族直系後代、血統精純，卻連龍神鳳神之能的萬分之一都不到。
如今的我，也連上古的半神都望塵莫及。
我的持續衰敗是無可避免的。
鳳鳴的靈力遊走過我全身每一條日漸枯涸的脈絡。
他見過最初從龍神身上剝離出的我，昔日之強盛較之今日之衰敗，他如何能不知道。
鳳鳴道：「龍吟，我不想離開你。」
我道：「一神落，萬物生。」
「往後，你所見雨霧風雪皆是我。」
「我既消弭，靈力本源分散到天地之間，或許生出新的種族，或許滋養靈修。世間雖沒有我，卻處處有我。」
這都是我們與生俱來就明白的道理。
但鳳鳴好像突然就不懂了。
急呼呼地繞著我轉了幾圈，眼圈微紅，啞聲開口：「不一樣的。」
從前，卓蘭和仙官都勸過我抵抗或再分裂求生。我知草木和鳥獸有情，他們舍不得我，我並不奇怪。
可是，鳳鳴這般，我有些不解。
我疑惑地望著他：「哪裡不一樣？」
不能再出現一個有靈識又厲害的神界遺物了。
所以我們都未曾明說。
我一見那羽毛，就認出了鳳鳴的真身。
仙官、卓蘭和扶停等舊識估計也猜得到。
我是龍神的一截骨，而鳳鳴是鳳神的一根羽。
鳳鳴明明同我一樣，是無心無情的死物，也見證過眾神的隕落，不該是如此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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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道：「就是不一樣。若我隕落，你……」
我道：「傻瓜，你不會隕落的。你那仙牌摸著黏手還掉色，以為我看不出是你臨時造假的？」
我被天道親手點化，鳳鳴則和其他更多神靈們獻上的死物一般，被送去煉化。
也許是因為灼燒的火中有鳳神的本源之力，鳳鳴沒被煉化，還徹底開了靈識。
他連與仙伴生的仙牌都沒有，其實不受仙界管轄。
如此看來，已是超脫於六界之外。
他法力高強，但還沒有超出仙的上限，也不是如我一般，天生擁有重要的職能。
他被燒成那樣，幾乎沒有屬於鳳神的神靈氣息存在了。
他在仙界百年都無事，隻要不犯大錯，天道不會貿然對付他。
鳳鳴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和與天同壽。
鳳鳴望著我，瞳色幽深：「天道分明是在算計你！我要去趟魔界，那幾個魔尊不想死，我不想你死，那就一起造反好了。」
我猛拍他幾下：「慎言！你一根鳥毛怎麼講這種話！」
天道洞察六界之事。
不管鳳鳴，不代表管不了他。
我無意拼死抵抗。
我的隕落，是古神時代的最後謝幕。
一切，都是天道演化萬年的歸處。
如此，維護新的權力體系和六界平衡。
避無可避。
鳳鳴指指自己的心口：「這裡很難受，所以我想這麼說。」
「也許是被灼燒太久，這裡也燒壞了。」
「再見到你之後，這裡總是怪怪的，和以前不太一樣。」
我扶額道：「難道你被燒出了一顆心，也有了情？」
從前在龍鳳雙神身側時，我們都隻有懵懂的靈智，他就極愛黏著我，我也縱著他，和如今相似。
我萬沒想到他化出了感情。
鳳鳴懵懂地摁住自己的心口：「如果這就是感情，那我理解為何常有凡人不惜為此魂飛魄散了。」
「龍吟，你還記得龍神的禁制嗎？」
龍鳳雙神曾在我和鳳鳴身上下過禁制。
想來是料到了我和鳳鳴都有湮滅之日，還想最後護我們一次，保我們不會死得太慘。
不知是因禁制，還是天道真如傳聞般偏愛我，我確實沒有像那幾個魔尊一般被天道直接出手收拾，隻是在慢慢衰弱。
不過，無論那把損傷我本源的兵器和那塊世間僅存的女娲靈石，究竟是不是天道等不及了的算計。
神物的消弭是必然的。
鳳鳴破開禁制，借殘存的神力向死而生，在天道的意料之外。
我破開禁制的結果如何，亦難以預料。
但肯定的是，我會缺職。
我喃喃道：「當日也該讓你測一測問心石。」
早知他有情，是該早分早散的。
也不會讓早平靜地接受隕落的我，今日竟生出了糾結，甚至想辜負我的職責。
鳳鳴知道我想說什麼，軟聲道：「你舍得趕我嗎？」
我想趕他，卻說不出話。
其實是不舍得的。
故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隻在久遠的記憶中留下一處虛影。
生而無情，卻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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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請長假。
仙官黝黑的臉露出一絲悽苦，擺擺手：「歇吧歇吧，你倆不用管我，我一個人也可以撐起整個仙界的。」
我悄悄隱匿行蹤觀察。
仙官說得委屈，並不是自己強撐著。
仙界的新體系已經趨於成熟。
有眾多仙人可以分攤我的職責，其中不乏我照拂過的仙人，比如莊陵。
我知道，他們會越來越熟練協調，足以完全取代我。
還順帶吃了口瓜。
仙官將蘇宛和旭華一同帶出天牢，蘇宛本因能和旭華同入輪回而欣喜不已，卻在看見旭華時崩潰。
她仍是年輕美麗的少女模樣，旭華卻已是老態龍鍾、頹喪蹣跚的白發老人，滿面皺紋，還有老人斑。
仙官將他和蘇宛押到一處時，蘇宛第一次在面對旭華時退了一步。
旭華神色淡淡, 不見失落。
蘇宛嘶聲叫起來，哭訴自己在魔族受苦, 不是為了這樣的旭華。
總之，小仙們將他們送去入輪回。
再入凡塵修行，未來如何, 隻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我也意識到，鳳鳴說得對。
天道要棄我，定然做好了準備，我已經不是不可或缺的。
若我隕落, 眾仙嘆惋, 但仙界的體系和運轉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我茫然道：「可是我若無用, 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此時，我們正在龍鳳雙神的沉睡地外。
在被獻給天道前，我們在互相陪伴的龍鳳雙神身邊，彼此相伴了上千年。
「對不起，我不能當你的道侶。」
「恰女」鳳鳴垂眸看我，道：「我需要你。」
「也許你忘了, 在被獻給天道之前，我們分明不是生而無情。」
「我心甘情願守著你, 等你再開靈智, 奢望你生出感情。龍吟, 你忍心連一點兒念想都不留給我嗎？」
「你說處處是你，可我往後要到哪裡再去尋你？」
鳳鳴輕輕擁住我。
似萬年前我們一同吹過的風、看過的雲。
都在等我的答案。
久遠的記憶漸漸復蘇, 變得鮮活。
我尋到鳳神留下的本源之火，對鳳鳴說：「若我被煉化, 也請你將我拾出來帶在身邊。待你不再相思，就將我埋回龍神身側。」
我躍入其中，隻覺烈火灼燒，靈識頓消。
熔爐外, 鳳鳴盤膝而坐數年。
感應到天道的出現時，鳳鳴並不意外。
萬年前，眾神還能與天道談笑風生時，鳳鳴就已感受過天道的存在。
天道讓鳳鳴不要再等。
鳳鳴道：「你從前忌憚神靈，現在忌憚那些魔尊，甚至忌憚龍吟。可是, 龍吟從神女到上仙，她的一切都盡在你眼中。她有一顆怎樣的心, 無所不知的天道, 難道覺得自己從未看清過嗎？」
「你若覺得不能掌控她，也不能掌控我。那我便自願受仙界管轄, 也求你給她一個機會。」
鳳鳴知道，在去龍鳳雙神的沉睡地時，天道就已經注意到了。
今日天道現身，恰恰證明它在猶豫是否決意要龍吟徹底隕落。
龍吟至純至淨, 從未生出非分之想, 又是天道親手點化的，天道對龍吟到底是有偏愛的。
天道沒有回應。
而鳳鳴仍在等待那個答案
三百年後，平朝的末代帝王昏庸至極，人間戰亂又起。
戰火裡, 一個女嬰降臨人世，周身滿是凡人看不見的金色功德，與仙人的祝福。
女嬰發出第一聲啼哭。
恰似龍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