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奶奶，珍珠錯了，珍珠再也不敢尿褲子了。

「奶奶，珍珠錯了，珍珠一定好好背數字。」

奶奶叫我好好反省，等夕陽西下，懲罰就結束了。

毒辣的太陽光線穿過玻璃窗，照射在我的身上。

汗珠流過火辣辣的皮膚，如同辣椒灑進了傷口般刺痛。

我在心裡請求：

太陽公公，您快點下班吧。

親愛的媽媽，您快點回來吧。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

我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頭頂的水碗砸了我的腦袋，滾落耳邊，發出空曠又遙遠的聲音。

媽媽，您快回來吧。

珍珠還想再看媽媽一眼。

10

再睜眼，已是醫院。

我見到了媽媽，但是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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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度營養不良、中度貧血、低血糖、慢性胃炎、多器官功能障礙……

小小的身體裡藏了太多太多的疾病。

我吸著氧氣，身上接了很多管子。

媽媽的眼睛紅彤彤的，像小白兔一樣。

她摩挲著我的臉蛋：

「珍珠想要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我搖搖頭。

「珍珠有喜歡的玩具嗎，媽媽給你買？」

我又搖搖頭。

我什麼也不要。

可媽媽咬著嘴唇，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我問媽媽：

「是不是因為珍珠是女孩，媽媽過得很辛苦？」

媽媽拼了命地搖頭：

「不是，不是，珍珠是絕世珍寶，是上天的恩賜，是媽媽最愛的寶貝。」

我摸著媽媽的臉笑，笑著笑著就睡著了。

11

我每天都在輸液，但我的身體每況愈下。

終於有一天，我的身邊圍了好多醫生。

他們不苟言笑，嚴肅又忙碌。

我看見叔叔搖了搖頭，護士姐姐流下了淚水。

厚厚的門打開了。

媽媽跪在牆邊，雙手合十。

醫生讓她進來看看我。

她頭發凌亂，似乎比奶奶還要蒼老了。

媽媽急切地喊著我的名字：

「珍珠啊……

「珍珠……」

我用盡力氣，握住媽媽的手指，久久地凝視著她。

「媽媽，珍珠想吃媽媽做的飯。

「珍珠好舍不得媽媽。

「但活著太苦了，珍珠不想活著了。」

心髒跳得越來越微弱，我快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耳邊響起尖銳的警鳴聲。

媽媽像瘋了一般跪在地上，一手抓著我，一手抓著醫生的褲腳：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們……」

12

我拽著媽媽的衣角，看著病床上的「我」。

原來「我」真的很瘦小。

隻佔據了病床九分之一的位置。

我和媽媽一起火化了遺體。

媽媽將我的骨灰放在了一個粉色的盒子裡。

我又一次見到了爸爸和奶奶。

爸爸想擁抱媽媽，媽媽冷著臉躲開了。

奶奶在身後陰陽怪氣：

「哎喲喂，她還來勁了，要怪就怪醫生沒本事，救不活你的娃。

「甩臉子給誰看呀，人又不是我們害死的。

「要我說啊，那丫頭就是命薄，要不好端端的，怎麼說沒就沒了……」

媽媽的身體微微發抖，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嵌進了肉裡。

她猛地轉過身，像一頭野獸撲倒奶奶，嘶吼著將拳頭砸在奶奶身上。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被嚇傻了，無人敢阻攔。

爸爸費了好大勁，才將媽媽從奶奶身上揪下來。

奶奶又住院了，爸爸陪床。

在這期間，媽媽租了一間老破小的房子，將我和她的東西打包，搬出了原先的家。

媽媽提了離婚。

爸爸很蒙圈，厚顏無恥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

「我早就該和你離婚的。」

媽媽悲切地望著遠方：

「我錯了，珍珠需要的是愛，從來不是一個沒有溫度的，完整的家。

「爸爸保護不了她，強撐起來的家會害死她。」

13

爸爸不同意離婚。

兩個人僵持了很久。

在媽媽決定起訴後，爸爸聲淚俱下，終於答應了離婚。

唯有一個條件，和媽媽最後吃一次晚餐。

媽媽心軟應允，我跟著媽媽再一次回到了那個讓人恐懼的地方。

爸爸準備了一桌子美味佳餚。

吃著吃著，媽媽就不省人事了。

奶奶從裡屋冒了出來，把媽媽拖到了臥室。

片刻後，奶奶回到餐廳，看著神情頹廢的爸爸，語氣中略有責怪：

「快點吧，衣服都給你脫好了。

「爭取一舉中個大胖小子。」

爸爸抬起頭，喃喃道：

「這樣做會不會太殘忍？她剛剛失去了一個女兒。」

奶奶恨鐵不成鋼：

「我也不願意這樣，但她要離婚啊！

「現在再找別人結婚不容易，你都 35 歲了，沒個後可不行啊！」

爸爸被奶奶推進了臥室。

門內傳出爸爸粗重的呼吸聲。

奶奶放下心來，口中念念有詞：「老天保佑，這次一定是個男娃娃。」

14

媽媽被囚禁了。

四十五天後，爸爸檢測了媽媽的尿液，查出懷孕。

媽媽崩潰地捶打著小腹，痛不欲生。

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媽媽無數次嘗試自救。

然而她被鎖在小暗房裡，除了一張床，別無他物。

奶奶害怕媽媽反抗，先是餓了媽媽幾天，後期送飯，也隻有幾口米飯。

媽媽氣血虧損，渾身綿軟無力，根本對抗不了奶奶和爸爸兩個人。

得知懷孕後，媽媽崩潰地靠在牆角，滿眼都是絕望。

「珍珠，媽媽來陪你。」

媽媽開始絕食。

她的身體本就虛弱，幾天沒吃飯，整個人憔悴不堪。

我心疼地撫摸著媽媽的頭發，一個勁地對她說：

「媽媽，別死啊，珍珠在你身邊。

「珍珠回來了，珍珠還能再做你的小孩。」

我喃喃著說了好久好久，久到媽媽疲乏地睡了過去。

15

再醒來，媽媽輕撫著肚子，眼神中多了些光亮。

「珍珠，是你嗎？媽媽夢見你了。

「你說還要做媽媽的小孩，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

「媽媽，珍珠回來了。」

16

媽媽不再絕食。

八個多月後，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小房子裡，我借著弟弟的身體誕生了。

奶奶和爸爸盯著弟弟的小白象，喜不自勝：

「是個大țû⁺胖小子，真好，真好啊！」

媽媽強撐著身子，一聲聲喚著「珍珠，珍珠」。

奶奶臉色一變：

「快閉嘴，珍珠早死了，多晦氣！

「這是我的長孫，按族譜排【天】字輩，就叫天寶。」

奶奶笑盈盈地逗弄我：

「天寶，天寶，我是奶奶呀。」

我衝奶奶笑。

奶奶，你的好日子要來了哦。

17

我出生 100 天，奶奶為我擺了百露宴。

她抱著我，像打了勝仗的將軍，在每一位賓客面前炫耀。

甚至在一群阿婆的誇贊中昏了頭，情不自禁地含住了我的小白象。

黏糊糊、湿漉漉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冷戰。

控制不住的尿液盡數灑進奶奶口中。

旁邊的人趕忙拿來紙巾。

奶奶卻擺著手，咽下嘴中的液體：

「童子尿是好東西，能治百病，這是大孫子疼我哩。」

奶奶啊奶奶。

三歲的珍珠，尿了褲子，被你罰跪到暈倒。

百天的天寶，即便尿進你的嘴裡，也被當成了瓊漿玉液。

你自己品品，這合理嗎？

因為我的緣故，媽媽難得過上了飯來張口的生活。

奶奶相信，奶水有營養，我才能茁壯成長。

於是，她換著花樣燉各種滋補湯。

一周歲的我又白又胖，胳膊和腿圓滾滾、胖嘟嘟，像一節節嬌嫩的蓮藕。

奶奶誇我是年畫娃娃，有福氣，將來一定能當大官。

抓周時，我的面前擺滿了書本、紙筆、算盤、印章等物品。

我不屑一顧，故意朝餐桌爬去，哭著鬧著要拿水果刀。

周圍的親戚黑了臉。

奶奶卻說：「拿刀好，放以前肯定是個武將軍，天寶是要保家衛國呢。」

這輩子，奶奶事事偏愛我。

可惜，我隻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

18

帶小孩是極其辛苦的事情。

不忍心讓媽媽遭罪，我凡事依賴奶奶。

要奶奶擦屁股，要奶奶哄睡覺，要奶奶喂輔食。

隻要是清醒的時刻，我都賴在奶奶身上。

但凡別人抱一下我，或者將我放在床上，我就放聲大哭。

奶奶活動著發酸麻木的胳膊，無奈又欣慰地說：

「我這寶貝孫子，就和奶奶親，他親媽都比不過我。」

出了哺乳期，媽媽很順利地和爸爸離了婚。

離開時，媽媽淚眼婆娑地望著我。

我龇著大牙花子嘎嘎樂，還衝她揮了揮小手。

奶奶惡狠狠地將媽媽推出房門，扔出行李箱：

「快滾吧，沒見過你這麼有心機的女人。

「懷天寶的時候鬧著要打胎，現在演什麼母子情深？」

奶奶摔上門，做鬼臉逗我：

「媽媽壞，天寶不要媽媽了。」

雖然不能和媽媽在一起生活了，但我感到由衷地開心。

我的媽媽終於自由了，她可以去追尋向往的生活了。

媽媽，放心吧，身為天寶，我一定可以健康快樂地長大。

19

感恩奶奶的悉心照料，上幼兒園時，我比同齡的小孩大了一圈。

好巧不巧，這一世，我遇到的仍是那位女老師。

入園第一天，奶奶拉著老師和保育員的手，千叮嚀萬囑咐：

「我家天寶是要當大官的，請老師務必讓他當班長，從小培養。」

老師糾纏不過，隻得勉強答應。

9 點鍾，奶奶打來電話，提醒老師給我喂水。

10 點鍾，奶奶想我了，要求老師拍個視頻看看我。

11 點鍾，奶奶說我不愛吃青菜，讓廚師單獨給我做份飯。

12 點鍾，奶奶擔心我挨餓，拜託老師喂我吃飯。

14 點鍾，奶奶提醒老師督促我喝水。

15 點鍾，天氣多雲轉晴，奶奶說我愛出汗，讓老師幫我擦擦身體。

16 點鍾，老師精疲力盡地將我交到奶奶手中，下意識地摸了摸我的腦袋，誇我很乖。

奶奶見狀，像瘋了似的，重重拍開老師的手，破口大罵：

「誰讓你用爪子碰我乖孫的腦袋的？

「你一個賤女人，怎麼敢把髒手放在男人頭上！

「把我孫子的福氣摸走了，你擔待得起嗎？」

忍辱負重一整天的老師，在奶奶衝鋒槍似的語言攻擊下，崩潰大哭。

老師在奶奶那受了氣，自然而然把氣撒在了我身上。

她笑話我連數數都不會，還不自量力，妄想當班長。

她拉攏其他小朋友孤立我，說我奶奶是母老虎，我是小惡魔。

她還說，死去的吳珍珠是你姐姐吧？家族遺傳的智障，活著就是浪費糧食。

沒人愛的吳珍珠可以忍氣吞聲，但備受寵愛的吳天寶做不到。

老師，對不起了。

重生回來的我不僅小心眼還記仇，受不得一點兒委屈。

回到家，我把老師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奶奶。

隔天，奶奶鬧到了學校，撒潑打滾要調監控。

老師面白如紙，面對監控，無從抵賴，隻得卑躬屈膝地向奶奶和我道歉。

兇狠的奶奶，愛告狀的我，此後，老師額外關注我，我的園內生活滋潤又快活。

20

這輩子的我享受著皇帝般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