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一世,嫡姐在與小侯爺大婚之際,非要跟府上的車夫私奔,被我當場攔下。
我勸她「貧賤夫妻百事哀」,嫡姐收回心意,安然出嫁,又將情郎趕出了城。
誰知那車夫竟是流落民間的皇子,一朝被皇帝認回,直接坐上了太子之位,還納了好幾房美妾,而嫡姐則被小侯爺所厭棄,一紙休書歸了家。
她形若癲狂,將一整瓶鶴頂紅灌入我口中:
「賤人!當初若不是你阻攔,我早就是太子妃了!」
再睜開眼,嫡姐和那車夫剛套上馬鞍,準備逃婚。
我顛顛兒地跑上前,送了他們最後一程:
「姐姐,有情飲水飽,你們可一定要幸福啊。」
1
「阿姝,看在你我姐妹一場的份上,你可千萬別向母親告發我們……」
我愣愣地睜開眼,看到嫡姐那張美麗又殘忍的臉。
粗布麻衣的車夫卑微地跪在嫡姐身側,低垂著頭一言不發,眼神中的貪欲和僭越卻怎麼都藏不住。
七竅流血的痛苦仿佛還在眼前,我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重生了!
上一世,嫡姐姜雲婉身為一名五品小官的長女,卻在宮宴上被陛下相中,當即賜婚給小侯爺沈渙為妻。
雖然這門婚事任誰看都是姜府高攀,可那沈渙性格陰鬱,寡言少語,多年前還因一場火災毀了面容,常年戴著面具示人,並不討嫡姐歡心。
她暗中與府上新來的一個俊俏車夫互生了情愫,甚至還籌劃著與他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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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勸她「貧賤夫妻百事哀」,不要被情愛迷了雙眼,且私奔當屬無媒苟合,惹聖上大怒,牽連整個姜府不說,一旦被捉了回去,那就是死路一條。
況且……
我沒說出口的是。
沈渙是個頂好的郎君,並不像傳言中那麼不堪。
他多年前曾救過我一命,那麼善良的人,絕對是嫡姐的良配。
姜雲婉被我的話嚇了回去,將情郎遠遠地打發到了城外,又如約嫁給了沈渙為妻。
誰知兩年後,那車夫竟搖身一變,成了流落民間的太子,風風光光地入主東宮。
而嫡姐則因與侯府中的下人私通,被沈渙當場抓住,一紙休書趕回了家,淪為全城笑柄。
形容癲狂的她掐著我的下巴,硬生生灌下了一整瓶鶴頂紅:
「賤人,若不是你,我早就是太子妃了!又怎會淪為如今這般田地。」
腹中疼痛好似火燒,我吐出口濁血,痛苦道:
「是你自作自受,與他人私通才會被侯府休棄,又與我有何幹系……」
她放肆大笑,又掏出匕首狠狠捅了我一刀:
「沈渙那個醜八怪比木頭還要無趣,自成婚之日起,就一直對我這個夫人不理不睬,活該被戴綠帽子。他連他府上的下人都不ŧû₋如,哪裡比得上太子殿下半分體貼……」
無數的回憶湧進腦海,我看著眼前這對準備私奔的野鴛鴦,穩住心神,親切地握住了嫡姐的手:
「姐姐,有情飲水飽,我支持你們!趁著城門還沒下鑰,快跑。」
2
「可陛下這邊……」
姜雲婉的眸子遲疑地閃了閃,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
「爹爹好歹也是多年老臣了,頂多被聖上訓斥幾句,不打緊的。擇婿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一定要找自己喜歡的人。時辰不早了,姐姐還是快些離開吧。」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鑽進狹小的馬車,與那車夫出了城,一路南下。
我目送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轉身不緊不慢地去了父親的書房:
「爹爹,阿姐與車夫私奔了,我沒攔住,我看著他們往北走了。」
「這可真是成何體統!快,趕緊找人將這兩個孽障追回來!!!」
父親氣得跳腳,召集府上所有侍衛出城一路北上。
笑死,能找到就怪了,方向完全是反的!
三日後,那群侍衛無精打採地打道回府,姜雲婉與馬夫私奔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都城。
姜府裡,父親和嫡母急得團團轉,我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緩聲道:
「爹爹莫急,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我怎麼能不著急?這可是御賜的婚事啊!若再有人借題發Ťû⁼揮,在陛下面前參我一本,這欺君之罪,咱們全家可都沒命了!」
「女兒倒是有一計。」
我站起身,親手為父親倒了杯茶:
「爹爹可還記得,陛下賜婚時,聖旨上是怎麼寫的嗎?」
「還能怎麼寫,無非就是……」
父親不耐煩地答道,又驟然睜大雙眼:
「莫非你的意思是?」
我粲然一笑:
「聖旨上隻寫了賜姜府嫡女和小侯爺成婚,又沒有寫明嫡姐的名字。隻要父親對外宣稱與姐姐斷絕父女關系,再將我過繼到嫡母名下,我完全可以作為姜府的嫡女,替姐姐完婚。」
3
「老爺,你可不能答應啊,那樣我的婉兒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嫡母扯住父親的袖子連聲哀求,又側過頭狠毒地瞪了我一眼:
「你這個賤人,是不是你故意教唆婉兒逃婚的!?你倒好,在這兒坐收漁翁之利。」
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腿長在姐姐身上,她與下人私奔,和我又有什麼關系?不過既然母親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過,我們全家一起等著陛下降罪就是了。」
父親的眉頭緊了又緊,長長地嘆了口氣:
「那可是天子啊,怎麼會是你我用這些小伎倆能糊弄過去的?」
「但這至少也表明了我們姜府認錯的態度,陛下會承這個情的。畢竟,這樁婚事的真正用意是什麼,爹爹可比我們清楚。」
是啊,將一五品小官的女兒賜給小侯爺為妻,還不是為了羞辱於他?至於嫁過去的女兒是誰,陛下可毫不關心。
父親眼神一凜,無視嫡母的哭天搶地,很快就下了決定:
「就按你說的辦。」
翌日,父親對外宣布,姜雲婉行事刁蠻任性,令姜氏一族蒙羞,即日起將其從族譜中除名,永不相認。而姜家次女姜雲姝秀外慧中,良善淑德,此後即為姜府唯一的嫡女。
坊間一片轟動,父親也匆匆進宮,向聖上請罪。
直至夕陽西斜,他才捂著流血的額角回了府。
「陛下心慈,終究還是放了我們一馬。你在家好好準備,下個月就與沈渙完婚。」
我乖巧地向父親行了一禮,又在無人處勾起個隱秘的笑。
重活一世,總該有些不一樣才對。
4
我有一個從來都沒有跟任何人講過的秘密。
我心慕沈渙,喜歡了他很多很多年。
六年前,我跟著嫡母和姐姐去京郊的慈雲寺祈福,卻在下山的路上與婢女走散了。
天色漸晚,又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在慌亂間扭傷了腳,一瘸一拐地躲在山洞裡避雨,等著府上的人來尋。
可是我等來等去,也沒有等到一個人。
也對,我一個生母早逝的庶女,是府裡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哪怕是死在了外面,也不會有任何人在乎。
我將自己蜷成一團,抱著膝委屈地掉著眼淚。
更糟的是,我的哭聲竟引來了一隻飢腸轆轆的狼,它瞪著熒熒綠眼,呲著尖牙,一步步向我靠近。
我嚇得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耳畔傳來聲悽厲的狼嚎,意想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我怯怯地睜開眼,竟看見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餓狼竟中了一箭,痛苦地倒在血泊中打滾兒。
不遠處的巨石上,一身黑衣的少年郎抱著臂,笑意盈盈地看我,手裡還握著把牛皮弓。
月色灑在他濃豔的側臉上,仿佛天上的神祇般耀眼。
我永遠都會記得初見的這一刻。
「小丫頭,相逢即緣分,我索性幫人幫到底。你家在何方?我送你回去。」
於是,我傻乎乎地趴在他的肩頭,任他一步步將我背下了山。
他的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松木香,縈繞在鼻尖,令我不禁羞紅了臉。
「哥哥,今日多謝你,我是……」
「哎,等等,不用告訴我你是誰,我也不需要你的報答。」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小商販們也陸續出了攤。
城門外,他將我放了下來,又蹲下身,幫我理了理發皺的裙擺。
「你的腳還疼嗎?」
我試探地走了幾步,又懵懂地搖了搖頭。
「往前直走就進城了,你記不記得回家的路?」
「嗯,我記得的。」
「那就好,我們就此別過吧,我還有要事要辦。你一個小姑娘,以後可別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
他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朝我揮了揮手:
「再見。」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他就轉身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當朝最負盛名的小侯爺,母親是尊貴的長公主,父親是骠騎大將軍,自小文武雙全,前途無量。
而我呢?
我隻是一五品小官的府上最不起眼的庶女,連讀書認字都是跟在嫡姐身後偷偷學的。
他根本不需要我道謝。
我將自己這份還沒開始就已結束的情愫默默埋在心裡,直到在五年後的宮宴上再次見到了他。
5
這五年對沈渙甚是殘忍。
他的父親戰死沙場,死無全屍,因用兵失利,死後還被世人所棄。長公主也早已另謀驸馬,整日醉生夢死,仿佛忘記了還有他這個兒子。
連沈渙自己也在一次火災中面容被毀,整個人變得沉默又蕭條,背脊卻仍如青松般挺得筆直。
後來,聖上幾句輕飄飄的話,就將他變成了嫡姐的未婚夫。
我躲在被子裡偷偷哭了一場,卻也釋懷了。
姜雲婉出身比我好,從小就跟著嫡母學管家,讀書、寫字、作畫也樣樣都比我拔尖。
他們才是良配。
於是,我親手掐斷了嫡姐的孽緣,盼望著她能好好做沈渙的妻子,誰知竟換來上一世那樣慘烈的結果。
重活一次,我決心要為自己而活。
我想要的,都要得到。